上海華山路尋舊記(原創)
華山路始建於1862年,曾為法租界西麵界線,原名海格路。1943年法國政府放棄法租界,更名為華山路,沿用至今。華山路沿途比比皆是的花園別墅和 百年建築,充分展現了大上海的西洋風情。華山路是一條文化底蘊厚重,名流風雲際會的馬路,就像沿街高大茂密的梧桐樹那樣,無論外界多麽喧嘩吵雜,如今仍然 保持著其低調含蓄的華麗身段。
前些日子回上海,得空去華山路走了一遭,倘徉在這條滬上聞名的老馬路上,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在那裏度過的歲月,特別是中學時代。華山路全長4.3公裏, 從南到北連接著靜安寺和徐家匯兩大商圈,我更為熟悉的則是從江蘇路起到烏魯木齊中路的這一段。我當年就讀的長華中學,就在華山路與江蘇路交口處。我們這一 年級的教學樓是一座三層小洋樓 ,說是小洋樓,其實麵積不小,一個年級五個班,每班30人,分別在洋樓的一樓和二樓的五個教室裏上課, 每個教室都很寬敞。所有教室都是打蠟地板和鋼窗。朝南二樓的兩個教室外,還有一個很大的陽台,是我們課間最喜歡聚集的地方。在小洋樓的南麵對著華山路這一 邊,是一個有假山和池塘的大花園,花園中心是綠綠的草坪。至今還記得那裏夾竹桃春天開花時的香味。
長華中學算不上什麽好學校,但這麽美麗洋氣的校園,在上海灘上也許是屈指可數的。學校對門,是現在的興國賓館 。興國賓館以前是英商太古洋行的“大班樓”,後為上海市委第一招待所,毛澤東和江青及其許多其他中共領導都曾在這裏下榻。中學洋樓的頂層是一個陽台,由於 在陽台上可以看到對麵的某些部分,通往陽台的門一直是緊鎖住的,學校明令禁止我們到頂層上去。當時還聽說以前有一好奇心太重的家夥,不知怎麽爬了上去,向 對麵張望,讓解放軍狙擊手給打死了,此傳聞難斷真假,但從此再也沒有人敢造次了。每每進出校門,知道偉大領袖有可能就在百米之內,內心難免少許激動,但看 到持槍的士兵在對麵的高牆下麵來回走動,再想起那個可能被打死的家夥,更多的卻是一絲絲的恐懼。
長華中學附近有很多頗為著名的洋房,上世紀初風靡上海的高尚歐式住宅群“範園”就在學校的後麵,49年前為上海灘銀行巨頭、實業巨頭,名律師名醫等上流人物家居之處。學校往東一百米左右,是遠近聞名的“華園”,是一幢幢英國鄉村式、西班牙式和德國式的花園洋房,裏麵曾經住過演藝界的名流和中共高幹,其中最為有名的要算梅蘭芳的女弟子、著名京昆劇演員言慧珠了。通過同班一位也住在華園的高幹子弟,我與言慧珠的兒子言清卿有過短暫的交往。我們背後常笑他叫“眼清清 (上海話)”,但他的那雙小眼一點也看不清。當年的“眼清清”,穿一條寬大的草綠色軍褲,圓圓的臉,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他京劇樣板戲唱得很好,但印象最深的是他偶爾哼唱的幾段昆曲,在鬧哄哄的京劇樣板戲的聲浪中,他的昆曲宛如小河淌水,涓涓細流,特別地清新,從此就留下了對昆曲的好感。多年之後才知道言家的悲慘經曆,想當年的“眼清清”,小小年紀遭受著失去母親的苦難,我們居然都渾然不知,不禁橫生出許多莫名的悲哀。
從華園繼續向東走幾分鍾,是大明星白楊的舊居,當時我們都叫它“小白樓”。記得每次走過小白樓,我們都會有意放慢腳步,希望那扇鐵門打開,大明星從裏麵走出來,讓我們一睹芳容。那時沒有狗仔隊,否則的話,依白楊的名氣,小白樓又在路邊,狗仔隊還不把本來就不寬的華山路給堵死才怪。此次故地重遊,一個驚喜是白公館兩邊的竹籬笆牆(上海話叫“嗆籬笆”)還在。這“嗆籬笆”真正是少年時代記憶中華山路上一道揮之不去的風景線。上海很多記憶中的東西現在都變味了,例如,盡管一些餐館小攤聲稱為正宗,我們再也無法嚐到記憶中那五分錢一碗陽春麵的那個味道了,然而,“嗆籬笆”卻是依然如舊,默默地散發著這條老馬路的曆史氣息。
繼續向前行走,看到一輛法拉利沿街疾馳而過,就在路邊的一個空擋突然停下,車門一開,走出一位身材姣好的年青女子,挎著當然是名牌的包包,急急走進前麵的一條弄堂內, 我前去一看,她正在加入在弄堂深處已經排成一行的人群,似乎在等著什麽。再往前一看,我才恍然大悟,弄堂內是赫赫有名的中國福利會托兒所,那些是星期五下 午來接孩子的年輕媽媽們。這托兒所早先就是達官貴人子孫去的地方,不難想象如今更應是富賈新貴兒女的寵愛之處,難怪這個時候附近沿街停的都是非寶馬即奔 馳。
沒有想到,我與華山路的緣分居然不止於中學時代。時光流逝,到80年代後期,我兒子也與華山路結上了姻緣,進入了中福會托兒所。有意思的是,托兒所的老師當初曾對我兒子有一個令我們父母當時都倍感驕傲的預言:“你兒子將來不是外交官,就是小說家”。她當然無法預言兒子到了美國,而今已成為一位律師,但她的預言也有其準確之處:律師與人打交道,與外交官有共同之處,律師咬文嚼字,又象作家。而且她沒有預言兒子為“著名”的什麽什麽,兒子現在也就是一介普通律師。看來中福會托兒所真是有兩下子,裏麵的老師的都不凡,那些富賈新貴扔下的錢絕對值。
王整風 2015年11月於美國休斯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