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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佛海父子傳奇(上)

(2016-04-01 05:46:45) 下一個

來自:水煮百年網 沈立行著

1.重見幼海

1984年4月,黃鸝鳴樹,飛燕啄泥,四周蕩漾著濃濃的春意。筆者和一位老幹部,正在上海西區習勤路上,尋找門牌,要去探訪平反後重病的周幼海。

  

在一幢公房的三樓朝南套間裏,輪椅中歪斜坐著一個頭發灰白、形銷骨立的老人,他就是曾經紅極一時而又遺臭萬年的大漢奸周佛海的兒子周幼海。他在北京秦城監內已經中風三次,此刻除左手還能顫抖著動動外,全身都已癱瘓,剛滿62歲,就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了。這是“ 潘漢年 · 楊帆案件 ” 和十年 “ 文革 ” 給他的恩賜,他默默忍受著,正等候上帝最後的召喚。

  

老戰友相見,熱淚兩行,相互唏噓。筆者還帶去了電療機,想稍稍改善幼海的病體。但試了十多次,完全無效,他的肌肉全部萎縮了。不過,在多次電療時,卻和幼海聊開了天,知道了不少曆史往事。幼海雖病,但頭腦清醒,口齒伶俐,談了他和父親周佛海之間的許多恩恩冤冤,湊起來就是一篇傳奇故事。

本文不替周佛海父子立傳,隻談談他們一些曲折經曆。在以下描述的故事裏,主要將提到四個人。

  

首先當然是周佛海。在現代史上,他也算是個人物。他是中國共產黨最早的黨員之一,還是 “ 一大 ” 代表。為了尊重事實,“ 一大 ” 紀念館內至今掛著他的照片。他是典型的投機政客,從共產黨投向國民黨,成了蔣介石的心腹和 “ 三民主義理論權威 ” ,最後又當了汪偽陣營的第三號大漢奸。他的一生,變幻莫測,可算波詭雲譎、翻雲覆雨的了。這裏要講的主要是他當漢奸直至病死牢房的奇特經曆。

  

其次要談的就是周幼海。他走了和父親一百八十度相反的道路,參加共產黨,棄家鬧革命,在公安政保戰線上,立下了汗馬功勞。父子恩仇,不言可喻。但他的一生是一幕悲劇。有個朋友說:“ 周佛海作孽太多,父債子還,幼海來到這世界上,似乎是專替父親還債的。” 言者淒愴,聽者悲涼。

  

還有就是兩個女人:周佛海老婆楊淑慧和周幼海夫人施丹蘋。

  

楊淑慧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出身於湖南湘潭名門,幫周佛海布置過“一大 ”會場。她生性潑辣,處世圓滑,見多識廣,口蜜腹劍,愛財如命,金銀成山,是周家的小財政部長。此人厲害,女中少見。

  

幼海夫人施丹蘋,是上海有名的交際花,雍容華貴,英姿颯爽。她嫁給幼海時,正值周佛海被判死刑,周家下滑衰落之際,可見她不是為了金錢權勢。她能盡清鉛華,和幼海一起革命,是少見的奇女子。

  

上麵這本來不應該碰攏的四個人湊在一起,就是一出精彩的戲,一本傳奇的書,一部曲折的電視劇。

當然還得先談周佛海。一次,筆者問幼海:“你父親雖留日多年,但和日本政客軍人向無往來。回國後又是蔣介石的親信,和汪精衛全無關係。他怎麽會當上大漢奸的呢? ” 幼海笑笑:“說來話長,要細談流年了。”

  

2.“低調”投敵

 “七七事變”全麵抗戰時,幼海15歲。當時周家在南京西流灣8號,是一幢精美的小洋房。花園內有堅固的防空洞,裏麵設備齊全,裝飾華麗。當時,周佛海是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蔣介石侍從室二室副主任兼機要秘書,cc 十大頭目之一,已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了。但這些似乎並未滿足他的權力欲望。這就是周佛海的性格,江山好改,本性難移。

正當全國興起抗戰高潮時,為了躲避日機轟炸,一批和周佛海意氣相投的國民黨大員,就天天躲在周家的地下室內,大唱反調和低調。為首的是胡適,常來的有張伯苓、高宗武、陶希聖、梅思平、朱紹良、顧祝同、熊式輝等人。他們天天談論的,不是如何抗日,而是大講中日不可打仗。他們認為,中日作戰的結果,必定兩敗俱傷,而成功的是共產黨。他們仍然主張“攘外必先安內”,國民黨如果抗戰,既不能“攘外”,也無法“安內”,死路一條。他們還以為英美決不會援助中國。如此等等。胡適竭力主張,和日本的外交關係不能斷,此事應由外交部亞洲司司長、“日本通”高宗武去辦。談得多了,胡適笑著對周佛海說:“你這裏成了‘低調俱樂部’了!”抗戰中有名的“低調俱樂部”,即典出於此。當然,胡適後來當了國民黨駐美大使,就不唱“低調”了。

  

周佛海所以不惜落水,除了以上論點外,他個人的因素也很大。幼海在回憶錄裏曾寫到周佛海對他說過:“ 自從脫離共產黨後,我很不得意。我當上了國民黨政訓處處長,當過江蘇省教育廳廳長,當了國民黨宣傳部副部長,與國民黨中統關係也深,但始終沒有什麽作為。因此,我決定和汪先生一道出來,從另一條道路來解決中國問題。” 這是周佛海的不打自招。

  

1938年國民黨政府退到武漢後,周佛海才與汪精衛正式接觸,結成聯盟。他們秘密派高宗武到東京試探和平。後來又派梅思平到上海,和日本軍部的代表談判和簽訂密約,這就是有名的 “ 重光堂會談 ” 。

 

1938 年冬,周和汪精衛一起逃離重慶,正式投入日本人的懷抱。汪在河內,周在香港,漢奸活動,日益公開。1938年底汪發表臭名昭著的《豔電》,周佛海不顧各方麵的反對,竭力主張在汪係《南華日報》上立即刊登,從而成了一名鐵杆大漢奸。

  

1939年5月,周佛海和汪精衛一夥到了上海,然後就公開到東京去談判簽訂密約,籌建汪偽政府。汪精衛的第二把手陳公博,一直琵琶掩麵,半推半就,實際大權就全落在周佛海手中。汪集團的財政和人事,全由周一把抓。據幼海說,日本橫濱正金銀行的鈔票,當時常一箱箱往家裏搬。 “ 滬西歹土 ” 的 “76 號 ” 魔窟,名稱是汪記 “ 國民黨中央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 ” ,周也是主任。總之,無論權力和金錢,周都爬上了頂峰。

  

1940年3月底,汪偽政府成立,周佛海是行政院副院長、財政部長、警政部長,再加上一個中央儲備銀行行長。周佛海有所“ 作為 ” 了,他和汪精衛 “ 解決中國問題 ” 的果實到口了。

 

可是,等著周佛海的又是什麽呢?

  

3.醉生夢死

  

周佛海和其他大漢奸一樣,被重慶國民黨政府通緝,等待著他的隻能是對他的審判。盡管他權勢兩旺,富可敵國,但內心總是夜夜驚夢,惴惴不安。他對幼海說:“漢奸這頂大帽子是戴定了,如果一旦日本失敗,吾家無噍類矣!但這與你無關,我已替你備好十萬美金,你到美國去讀書。我可以叫司徒雷登給你護照。他每年要從北平經上海到重慶去一次。他和蔣先生關係極好,正在做中間人談判中日和平呢。至於我自己,隻有醉生夢死,醇酒美人了。希望日本不要失敗,才有活路。” 由此可見,周佛海是有眼光的。

  

幼海說:“ 要了解周佛海在政治上的投機性格,最好看看他腐化糜爛的私生活,這是很能說明問題的。” 於是,幼海談了自己父親的醜聞和趣聞。

  

周佛海是從前上海會樂裏長三堂子的常客。有張小報登過一段豔事:有個名妓叫 “ 真素心 ” ,死活要周佛海寫副對聯。周的字跡奇劣,但文才很好,立刻揮筆寫就:“ 妹妹真如味之素,哥哥就是你的心。” 漢奸歪才,倒也不易,把真素心三字都嵌進去了。但一個“ 大人物 ” 的豔聯掛在妓院裏,當時傳為笑談。

  

約在1940年初, “76 號 ”臭名昭著的吳四寶在家裏開堂會唱戲,目的是要巴結周佛海,將京劇坤角 “ 小伶紅 ”,替周拉皮條。二人一見傾心,立成好事。“ 小伶紅 ”是個年僅二十的女孩子,任周擺布。周怕老婆楊淑慧的潑辣,就將她藏在親信孫曜東的家中,常去幽會。事被楊淑慧探悉,大發雌威,叫許多人拎了馬桶,到孫家大打出手。孫曜東滿身糞汁,淋漓盡致:“ 小伶紅 ” 臉色刷白,跪地求饒。周佛海隻好答應分手。 “ 小伶紅 ” 替周養了個女兒,楊淑慧死不認賬。

  

1944年周佛海心髒病發作,到東京治病,又和護士金田幸子搭上,生了個女兒,叫白石和子。這一會楊淑慧無法河東獅吼,隻有忍耐,因為是日本人,不像“小伶紅”那麽可欺,何況拉皮條的還是汪偽經濟顧問岡田酉次呢。

  

幼海還談了周家兒女的事。

  

周在湖南的前妻鄭妹,生有一子一女,名周少海和周淑海。自周投敵,即和他們失散。後來由日本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命湖南日軍尋找,終於找到。但少海痛恨父親,早已去陝西胡宗南部下當兵,隻淑海到了上海。楊淑慧對她十分苛刻,但幼海和她相處得像親姐弟一樣,關係一直保持到80年代幼海去世。周佛海和楊淑慧結婚後,也生有一子一女,即周幼海和周慧海。慧海至今仍在美國,是周家唯一在世的人了。

 

周佛海內心不安,腐化淫亂之外,就是和各方麵的人物接觸。剛當漢奸,已為自己的退路打算了。當時在中國,隻有三大政治勢力:日本軍方、國民黨和共產黨。日本人見主子,自不必說。重慶和延安,周的關係都深,他要預埋伏算,留取退路。是重慶,還是延安?他沒有決定。來者不拒,手裏多幾張牌,總是好的。

  

4.黨的挽救

  

周佛海的偽財政部警衛隊長楊叔丹,就是周埋下的伏筆。剛好,共產黨為了民族大業,讓他立功贖罪,也已派人來找他了。

  

劉少奇當新四軍政委時,就叫外甥女楊宇久到南京和周佛海聯係過。楊宇久和周家的關係很深。她是周佛海嶽父楊自容的得意女弟子,並是周嶽母的幹女兒。因此,抗戰前就在南京經常出入周家,和楊淑慧以姐妹相稱。幼海從小叫她楊阿姨。1941年時,她是新四軍的幹部。因有這重因緣,故周佛海叫楊宇久的弟弟楊叔丹當警衛隊長,埋下一筆。

  

楊宇久奉劉少奇之命,到南京來做周佛海的工作。楊叔丹透露給楊淑慧後,她說:“ 老姐妹到了!快來,快來。她是共產黨,但我保證沒人動她一根毫毛。”周佛海也說:“ 肯定是劉少奇派她專門找我的。告訴她,絕對安全。” 於是,在周家華麗的客廳內,楊宇久來了,和周佛海、楊淑慧作了竟夜長談。此時,周幼海正在日本讀書,並不在場。

  

周佛海首先開口:“宇久,你不必瞞我,是少奇派你來找我的。

  

你今後來去自由,一切安全。不過,我是共產黨的叛徒,談得攏嗎? ”

  

楊宇久笑笑說:“共產黨現在講統戰政策,隻要姐夫能為人民做事,過去的事就不談了吧。 ”

  

周佛海說:“ 宇久如此爽直,我十分欣慰。我的日子也不好過,日本人的飯不好吃呢。你就談具體任務吧,隻要我能辦到的,無不照辦。 ”

  

“姐夫,這次不是有具體的事來的。少奇同誌叫我來聽聽你有什麽打算,我方可以給你寬裕的回旋餘地,使你在政治上有個光明的退路。 ”

  

既然沒有觸及任何具體問題,談話就在半夜時結束了。楊宇久說,以後自有人會來安排一切。楊宇久到了上海,向地下黨作了匯報。周佛海眼開眼閉,也不加幹涉,還安全禮送她回了蘇北。但此事說來奇怪,以後即再無任何進展,也不知是什麽緣故。

  

1944年,當日本將要失敗、周佛海已投入軍統戴笠的懷抱時,共產黨還曾派高級人員馮少白,化名馮龍,冒險到上海找周(周是偽上海市長),希望他認清形勢,在此曆史轉折關頭,能夠悔悟立功贖罪。

  

周佛海政治投機的秉性難改,各方來客,都要應付,就在湖南路豪華的私宅內會見了馮少白。馮開門見山說:“ 日本敗局已定。國民黨腐敗透頂,日子不長。中國的前途,周先生是清楚的。” 周佛海滿臉堆笑:“得人心者得天下,貴黨前程無量。” 馮說:“ 你曾是我黨‘一大 ’ 代表,和我黨領導人是很熟的!” 周大笑說:“ 怎麽不熟,毛澤東、周恩來、林伯渠都是老朋友。和恩來最熟,我們同是黃埔軍校教官。” 談到具體任務時,馮少白說:“ 日本失敗時,周先生要立大功,我會叫人找你。” 會見就此結束。

  

其實,周佛海早已和蔣介石、戴笠打得火熱。對共產黨,隻是來者不拒,虛假敷衍。當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時,馮少白曾寫了親筆信,由一個叫章克的人來找周。周不見,隻收下信。在從南京回上海的火車上,他看了信後,撕得粉碎,撒向窗外,拋盡了黨對他最後的挽救。

 

周佛海為什麽如此死心塌地跟蔣介石、戴笠走呢?其中緣故,且聽慢慢道來。

 

5.投向戴笠

  

周佛海和蔣介石、戴笠的關係,原本是很深的。周所以再投蔣、戴,是他政治投機的必然結果,原因自然很多。

  

自從周隨汪投敵後,蔣介石即命令戴笠,將周在湖南的親屬,全部逮捕軟禁。周的母親、嶽父、妹妹、妹夫等,都關進了軍統特務設在貴州的息峰訓練班集中營,但生活待遇是十分優渥的。周佛海是個孝子,對母親的被捕,耿耿於懷,老早就轉托戴笠照顧。後來,周母在息峰病死,戴笠曾代當孝子,開吊祭奠,目的自然是要拉攏利用周佛海。

  

周在政治上正式重投蔣介石,是在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當時周佛海曾向幼海歇斯底裏般驚呼:“ 日本完了!我也完了!” 他在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選擇了蔣介石。周認為蔣的力量仍比共產黨強,而自己又曾是他的心腹,尤其是母親、嶽父等都在蔣、戴的手裏。

  

1942 年初,周即派戴笠駐在自己身邊的軍統特務程克祥,持給蔣的親筆信,專程到重慶去麵交戴笠轉呈。信中表白了“ 身在曹營心在漢 ” 的心情,願意力保東南半壁,不落入共黨之手,以贖罪過。蔣介石對周佛海的來歸心領神會,當即親筆寫了回信。幼海在回憶錄中寫過這件事:“ 周佛海從保險箱裏拿出蔣介石那封信給我看。信的內容大體是這樣寫的:周君有悔過思改之意,甚佳。但望君暫留敵營,戴罪立功。至於君之前途,將予以可靠保證,請勿慮。最後署名 ‘ 知名不具 ’。我問周,說‘知名不具’是什麽意思?周說:‘就是你已知道我的名字,但因某種原因,我不能寫明。’周告訴我:‘這肯定是蔣介石的親筆信,因為我認識他的筆跡。’”周佛海當過蔣的機要秘書多年,完全明白這是蔣給他的命令。至於 “知名不具”,周也知道,這是蔣介石過去在密信中慣用的手法。周得了此信後好比吃了定心丸,就放手和戴笠合作,把共產黨的挽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首先,周佛海在小舅子楊惺華家中設置了電台,天天和戴笠通報,由程克祥和另一軍統特務彭壽負責。日本人知道這件事,尤其是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周已向他全盤托出。日本人為何不幹涉呢?原來,自從太平洋中途島海戰美國大勝後,日本步入下坡路,天天想直接和蔣介石談和,結束中日戰爭。現在周和蔣恢複關係,求之不得。日本人幻想能架起直通重慶的橋梁。他們哪裏知道這隻是周佛海為自己打算的政治投機呢!

 

周佛海按照從前宋子文當財政部長時的辦法,建立了裝備精良、訓練嚴格的稅警團。說是說 “ 團 ” ,其實是一支有二萬人的精銳部隊,接近兩個師。武器都是通過川本芳太郎取得的 “ 三八 ” 式槍械,而且還有小鋼炮等重武器,這是其他偽軍絕對沒有的。後來,周和國民黨第三戰區進行物資交換,又得來許多連日軍也沒有的卡賓槍和衝鋒槍。自從周和蔣介石恢複聯係後,戴笠就千方百計要控製這支部隊,密令軍統幹將熊劍東,到周處當了稅警團副團長兼參謀長。後來周當偽上海市長,熊又是保安司令。提起熊劍東此人,敵偽時在上海大大有名。毒殺 “76 號 ” 魔頭李士群的大案,就是周、熊按戴笠的密令幹的。日本投降後,熊劍東是漢奸中唯一受到國民黨軍委會公開表揚的人。這裏,暫把周佛海擱一擱,回過頭來說說周幼海。

 

6.變相人質

  

周幼海 1922 年 10 月 20 日生於日本鹿兒島。那時,周佛海是個窮學生,和楊淑慧住在一間屋內,靠稿費為生、苦度歲月。

  

後來,周佛海叛黨,當了蔣介石的心腹,得發了。幼海六七歲時,和妹妹慧海一起在上海讀書。 “ 七七事變 ” ,為避日機轟炸,幼海被送到湖南老家。

  

1938 年時,幼海回到武漢。不久,武漢會戰開始,周佛海將楊淑慧和幼海兄妹,送往香港。幼海那時 16 歲,進 “ 嶺南中學 ” 讀書。

  

1938 年年底,周佛海跟汪精衛在香港公開投敵,幼海被同學罵成 “ 小漢奸 ” ,心中十分苦悶。但卻和幾個同是內地來港的同學成為至交,他們都被香港人叫做 “ 外江佬 ” 。

  

1939 年 5 月,周佛海和汪集團到了上海,正式當漢奸,幼海也一起同來。 9 月,周佛海應日本最高特務機構 “ 梅機關 ” 負責人影佐禎昭的 “ 邀請 ” ,將幼海送到東京讀書,從此當上了變相人質。但 17 歲的幼海,自己並未意識到。

  

因為是大漢奸的兒子,日本人十分重視。 “ 梅機關 ” 專門派伊藤芳男陪同幼海,乘 “ 長崎丸 ” 的頭等包房,去了東京。生活是第一流的,隻是連寒暑假也不能回國。伊藤十分委婉地對幼海說: “ 這是為了不打亂你的學習,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

  

幼海以貴賓身份,被安排住在大財閥藤田源一在神明町的豪華別墅內。先是學日文,由周佛海以前的老師鬆本龜次郎親自教授。空餘的時間,伊藤就陪幼海到新宿遊玩,去銀座觀光。

  

但幼海不像父親,毫不荒唐。他在學習之餘,竟讀了許多在國內從未見到過的書。東京有條神田町,什麽書都能買得。國內很少見的 “ 上海複社 ” 出版的埃德加 · 斯諾和妻子寫的《西行漫記》,居然得到了。幼海第一次知道中國有個共產黨,領袖是毛澤東。並且知道了周佛海最早也是共產黨,且是 “ 一大 ” 代表,後來叛黨,現在更當上了大漢奸,從此對父親就有了看法。幼海還讀了點《資本論》,一知半解,但已懂得不少共產黨的來曆和道理。所有這些,伊藤芳男是不知道的。

  

1940 年初,汪偽集團的高宗武、陶希聖,在戴笠、杜月笙的策反下,起義逃到香港,在《大公報》上公布了日汪密約,震動國內外,史稱 “ 高陶事件 ” 。二人還寫了揭露汪集團的文章,內中一節,寫到周佛海把兒子當作人質,送往日本讀書。

  

幼海在東京看到了這份《大公報》。人質?什麽是人質?他不知道。當他弄清楚這兩個字的意思後,勃然大怒,更加怨恨自己的父親了。等伊藤芳男來時,幼海滿臉怒容,將《大公報》重重在台上一摜,大聲吼道: “ 我是人質!你看!你看! ”

  

伊藤看了報紙,呆了一會,笑著: “ 全是胡說八道。高宗武、陶希聖是汪先生的叛徒呀,你也信? ”

  

“ 好,不是人質,為什麽規定寒暑假不可回國? ” 幼海寸步不讓,吵得很凶。

 

最後,伊藤請示後,隻得讓幼海假期中回家。不料第二個暑假,幼海就出逃了。

 

7.杭州被扣

  

1941 年暑假,幼海回到上海。當時,周家住在愚園路 1136 弄 59 號,由 “76 號 ” 特務日夜護衛著。

  

幼海 19 歲了,對日本人和漢奸十分痛恨,就約了姓姚的知心同學來家商量,幼海忿忿然說: “ 我已決定,到大後方抗戰去。但到重慶怎麽走?又如何能脫身?我想,最方便是先到杭州,然後經淳安去第三戰區,到重慶就便當了。 ”

  

一個酷暑的晚上,幼海換了一身當時流行的麻布學生裝,什麽也未帶,就從家裏出走了。他早在 “ 金門飯店 ” 開好房間,住了一夜。第二天破曉他悄悄地登上去杭州的火車,溜了,圓他的抗戰夢去了。

  

幼海一夜未歸,楊淑慧急得團團打轉。和周佛海一說,周也十分緊張。他知道兒子近來很有抗日思想,會不會秘密出走呢?周佛海除報告日本憲兵隊外,立即下令 “76 號 ” ,緊急查明,予以堵截。幼海的母親和妹妹找到姚,哭哭啼啼,姚說出幼海到杭州去了。

  

車到杭州站,月台上如臨大敵,布滿日本憲兵和便衣特務。萬裏浪、石林生在人流中一眼就認出了幼海。幼海也認識這兩個特務頭目,知道出事了。當被請進貴賓室,幼海一口咬定是來西湖遊玩的,嚴厲責問萬裏浪,為什麽扣留他。

  

“ 周少爺,你在我們麵前還調槍花呀!你姓姚的同學全說了。淳安不必去了,快回上海。 ” 萬裏浪對主任的大少爺,不敢放肆。幼海無奈,滿腹懊惱,被 “ 押解 ” 回上海。從此對父親的怨恨,又添了三分。 “76 號 ” 跟蹤監視過幼海,也幾次傳訊過姚,終因為是大漢奸的兒子,不便多問,也就不了了之。

  

經過這番折騰,幼海裝得消極頹唐,開始吃喝玩樂了,但想到大後方去抗戰的念頭,愈加強烈。幾個星期以後,他帶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也不和人商量,獨自溜到北平去了。他想通過邯鄲,到抗戰區去。日本憲兵隊發現了幼海,除監視外,請示派遣軍司令部如何處理。

  

華北是日本侵略軍的獨立王國,周佛海鞭長莫及,隻有請憲兵司令部幫助,截回幼海。

  

幼海獨自流浪,成熟了許多,竟和日本憲兵捉起迷藏來。他在北平冶遊之後,突然化裝去了邯鄲。但一無熟人,要通過八路軍的遊擊區去大後方,談何容易,他怕被敵寇發現,惶恐不安,就毫無目的地再換洋裝,闖入了濟南,終日蕩遊於大明湖畔和酒館青樓,出手又大,終於花光了錢。一天,一個便衣日本憲兵找到了幼海,客氣地說: “ 不要胡鬧了。我們司令部來了命令,請你回家去。 ” 說罷,拿出一張頭等火車票和幾百元錢,笑笑走了。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麽可說的,幼海灰溜溜地回到了上海。

 

大約有半個學期,幼海未去日本讀書。此時,幼海第一次見到了施丹萍。

 

8.日本投降

  

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投降,那是 38 攝氏度的大熱天。

  

要回過頭來再提周佛海了,他將演一場鬧劇。

  

8 月 16 日,周在南京出席了陳公博召開的解散汪政府的會議。所有大漢奸,個個喪魂落魄,唯有周佛海,篤定泰山,滿心歡喜。為什麽?周後來在審判時的自白書內寫道: “8 月 12 日,程克祥、彭壽送來戴局長(戴笠)一個電報,內載: ‘ 委座派做上海行動總指揮,負責維持上海和滬杭沿線治安 ’ ,並指定歸我指揮的部隊,我便遵令就職。 ” 既有如此美差等著,他已不要什麽共產黨的關心,黨派來的人不見,帶來的信撕掉。

  

當時,周的偽職主要是上海市長,他要急著回上海就任蔣介石委任的新職。但別忙,南京必須讓它亂一下,和陳公博鬧點小磨擦。汪精衛死後,陳是偽政府主席。他組織了八個方麵軍,如龐炳勳、張嵐峰、孫良誠、吳化文等,都是馮玉祥的舊西北軍,倒也有三十萬人馬,盤踞在中原地帶。陳公博名義上 “ 掌握 ” 著大軍,實際上全由戴笠密令周佛海以重金收買策反了,陳一兵一卒也調不動。現在日本投降,周佛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密令以上各部,不聽陳公博的指揮,靜候重慶蔣介石的委任。周這樣一做,陳公博就成光杆司令了。

  

周在離開南京時,還要給陳公博重重一擊,使他坐以待斃。周佛海手下有個軍統特務周鎬,此時像土行孫一般從地下冒了出來,自稱 “ 京滬行動總隊長 ” 。這倒不假,戴笠已密令周佛海給予支持。周鎬在 8 月 16 日晚上,就動用周佛海的財政部的警衛大隊,占領了新街口鬧市區的 “ 中央儲備銀行總行 ” 大樓。同時,逐一逮捕大漢奸。所有這些,周佛海都是知道並默認的。

  

周鎬的行為,日軍未加幹涉。他指揮隊伍,直撲西康路陳公博的住宅,說要逮捕漢奸主席,這也是周佛海點過頭的。不料忠於陳的 “ 中央軍官學校 ” 學生千餘人,全副武裝趕到,說要 “ 保衛陳主席 ” ,和周鎬的部隊終於形成槍戰,西康路、珞珈路一帶,子彈橫飛,秩序大亂。日本派遣軍司令部受 “ 陳主席 ” 的請求,派兵幹涉了。帶隊的小笠原少佐宣布: “ 在國軍尚未到達之前,日軍仍有維持治安的責任。 ” 當即繳了雙方的武器。周佛海財政部警衛隊的槍被繳了,但這有什麽關係,陳公博臭了,南京城亂了,周的目的已經達到。

  

經此一鬧,南京人心浮動,謠言四起。周佛海又指使自己控製的報紙,攻擊陳公博 “ 擁兵自衛,已成為蔣介石還都南京的障礙 ” ,鬧得陳公博憂心忡忡,坐立不安。日軍副參謀長今井武夫少將,是深知周佛海在這場戲中的所作所為的,就決定先讓陳公博到日本躲一躲。陳再三考慮,自知鬥不過周佛海,就帶著情婦莫國康和其他大漢奸等,乘飛機到日本去了,後來引渡回來, 1946 年被蔣介石槍斃。

  

從地下冒出來的,除周鎬外,還有偽軍司令任援道,名義是 “ 先遣軍總司令 ” ,也是戴笠封的。任本是八個方麵軍之一,早被周佛海的金彈打倒。此刻周和任分工:任管京滬,周管滬杭,成了 “ 親密戰友 ” 。

 

周佛海唱完這出對陳公博的逼宮戲,大獲全勝。他心滿意足,在 8 月 18 日回上海,要搖身一變,當他的 “ 行動總指揮 ” 了。

 

9.搖身一變

  

日本投降時,戴笠和杜月笙已在浙江淳安。時局變化如此之快,他們擔心新四軍會近水樓台先得月,開進上海。除急令周佛海、任援道力保京滬安全外,就叫杜月笙最得力的門生、 cc 健將陸京士,持戴笠的親筆信星夜來滬找周佛海。戴笠的信是這樣寫的:

  

“ 佛海吾兄賜鑒:敵已向同盟國提出答複,願立即停戰並解除武裝。在此局勢急轉直下之時,京滬治安之維持,甚關重要。弟已呈準,上海由兄聯絡各方,共同負責,而由兄主其事。請兄於此緊急艱巨之時期,對任務能秉承領袖之意誌,鼎力以支持之也。今後一切,當由弟負責。專此致頌大祉。弟戴笠手上。 ”

  

周佛海接到信後,立即成立 “ 上海行動總指揮部 ” ,搖身一變,大漢奸成為從地下鑽出來的抗戰英雄了。上海的老百姓,竊竊私議,群疑莫釋,都被搞得稀裏糊塗,不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這與周佛海何幹,他從漢奸上海市長變成 “ 總指揮 ”“ 總司令 ” ,他要在上海 “ 行動 ” 了。

  

“ 行動總指揮部 ” 由周的心腹羅君強、熊劍東任副司令,下設參謀處、調查處、政法處、軍法處、宣傳處等,機構龐大,五髒俱全。周佛海身邊兩個軍統小人物程克祥、彭壽,奉戴笠之命,擔任正副秘書長。頂多十天吧,周就發現,這兩個小人物抓了全部大權。他們代表戴笠,周被架空,掛了個名義,成了空心大老倌。

  

但維持治安的責任卻是要周佛海負的。周得到兩位秘書長同意後,杭州由周的心腹、偽浙江省長丁默村負責。周的近二萬人的稅警團,布置在上海四郊和滬杭沿線。周還把軍事顧問川本芳太郎請來和上海日軍 “ 登 ” 部隊達成協議,日本陸軍進駐浦東沿海及郊縣一帶,和稅警團一起,嚴防新四軍入城。當時中共確曾一度要接管上海,後經毛主席再三斟酌後放棄。 “ 登 ” 部隊張貼布告說: “ 奉上司命令,執行維持治安任務。如有妨礙日本行動者,將認為係不服從蔣委員長命令,予以最嚴厲處置。 ”“ 行動總指揮部 ” 由程克祥、彭壽擬定,也不請示周佛海,就四處貼出布告,嚴禁造謠生事,武裝挑釁,保護日僑,違者重罰。具名是 “ 總指揮 ” 周佛海。周好比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局麵初定以後,程克祥、彭壽就開始捉漢奸了。醉翁之意,全在 “ 房子、車子、條子、女子、票子 ” ,是為 “ 五子登科 ” 。戴笠將來上海,用不到周佛海這個 “ 總指揮 ” 了。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亦然。周佛海自知沒趣,憂慮重重。程克祥向周說: “ 總指揮就到儲備銀行辦公,準備移交吧。這裏有我們,您盡可放心。 ”

  

周很識相,擔著個 “ 總指揮 ” 的名義,卻天天到銀行去上班。堂堂一個 “ 儲備銀行 ” ,一點金銀不留,不好交賬。於是,周絞盡腦汁,總算留下點財寶,麵子上得以過關。根據後來周佛海在供詞中說,向重慶 “ 中央銀行 ” 來客移交了黃金 50 萬兩,美金 550 萬元,白銀 760 萬兩,銀元 33 萬元。作為汪偽的 “ 國家銀行 ” ,隻有這些 “ 儲備 ” ,無非自欺欺人,蒙混過關而已。

 

不久,杜月笙回來了,全副美式武裝的 “ 第三方麵軍 ” 空運到了,戴笠也在 9 月來上海了,還要周佛海何用呢?他就索性呆在家裏,等候命運給他安排的苦酒,不,也許是一杯醇香甜酒。

 

10.戴笠陰謀

  

9 月,戴笠到了上海,周佛海的 “ 行動總指揮部 ”“ 行動 ” 過了,宣布結束。

  

戴笠天天在湖南路周家吃晚飯,和周佛海談到深夜,那熱呼勁兒勝過親兄弟。特務魔頭就有這個本領,胸中早有成竹,麵上不露痕跡。平心而論,他對周佛海,內心是矛盾的:既要保周政治上渡過難關,找一個好向世人交代的萬全之策,又要對周在敵偽時搜刮的財產覬覦巧取,占為己有。隻要看看周佛海家中華麗的擺設和好幾輛 “ 凱特勒克 ” 、 “ 林肯 ” 保險汽車,這座 “ 基度山 ” 不能不挖。戴笠決心行動了:要救周佛海的性命,也要周的金銀財寶。

  

每天晚飯後的談話,幾乎都涉及周佛海和其同夥丁默村、羅君強等的前途問題。戴笠總是哈哈大笑說: “ 有我在,你們就有前途。這是個政治問題,不是法律問題。政治上來個聲明就可以了,何況你們又為黨國做了不少事。放心吧,決不會判刑。 ”

  

有一次,周佛海提到蔣介石給的親筆信。戴笠說: “ 委座知道的,常提起你,說東南一帶,多虧佛海,才未落入共產黨之手。但你切不可對外人多講,委座知道就不好辦了。 ” 戴笠說得情真意切,周佛海深信不疑。

  

9 月,軍統特務大捉漢奸,搜刮錢財,這是 “ 劫收 ” 的重要內容之一。捉來的人先關在吳四寶的住宅,後來移押 “ 楚園 ” 。此時的漢奸們,真是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終日,戴笠口蜜腹劍,麵帶笑容對周佛海說: “ 老兄目標太大,這一陣就請不必外出,在府中韜光養晦,專候委座的佳音就是了。 ” 周佛海是個宦海浮沉老手,已經感到大告不妙。幼海在回憶錄中談到周佛海的心情: “ 我問周: ‘ 你看今後會怎樣? ’ 周說: ‘ 很難預料。熊劍東也有同樣的顧慮。 ’”

  

戴笠正在考慮,怎樣搬開周佛海這塊絆腳石,還有就是周厲害潑辣的老婆楊淑慧,戴也懼她幾分。兒子周幼海,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這三個人為何住在湖南路周公館,對周的金銀財寶,如何下手?戴笠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好計策。 9 月下旬的一天,他興衝衝踏進周公館,就高聲嚷嚷: “ 佛海兄,好事,好事呀! ” 正在 “ 韜光養晦 ” 的周佛海聽到戴的叫聲,急忙下樓,將戴請進書房,愕然地問: “ 雨農兄,什麽好事呀? ”

  

戴笠背靠沙發,仰麵大笑: “ 老兄,等到了!委座來電,要召見你,天大的好事吧! ”

  

周佛海滿心狐疑:蔣介石正要在重慶和毛澤東談判,這種時候,怎麽會召見他呢?但周深知戴笠的性格,他決定的事,不會更改,此去凶多吉少,大為不妙。但還是問了一句: “ 什麽時候走?去多少天? ”

  

“9 月底動身,至於去多久,那要等見過委座再看了。 ” 戴笠仍是滿麵春風,但心裏明白:周佛海犯疑了,趕快動手,搬走了周,還要調走楊淑慧和周幼海,這出戲不大好唱呢!

  

第二天,大漢奸丁默村、羅君強也吵著要去,說想見見委座。戴笠心中好笑: “ 你們去幹什麽呢?我又不想挖你們的金山? ” 但反正都是籠中的雞,網裏的魚,就不加思索地說: “ 那好,一起去吧。 ”

 

1945 年 9 月 30 日一早,周佛海和丁默村、羅君強、內弟楊惺華等,由戴笠親自陪同,乘專機到重慶去了。

 

11.幼海抗拒

  

周佛海等到重慶後,即被送到楊家山戴笠的私宅。楊家山、磁器口一帶,是軍統和 “ 中美合作所 ” 的集中營所在地,有名的白公館、渣滓洞,都在這裏,江姐就犧牲於此。周佛海當然不進監獄,生活招待是一流的。戴笠說: “ 休息幾天,靜候委座召見。 ” 不一會,總務科長夏禎祥跑來,畢恭畢敬說: “ 周先生,要什麽盡管吩咐,但請勿外出,不要和熟人通電話。 ” 周佛海腦子嗡地一響,自言自語說: “ 軟禁了! ”

  

當晚,周佛海就心髒病複發,送進了美國人辦的 “ 四一醫院 ” ,病房二大間,設備華麗至極。戴笠來了,對周說: “ 這是最好的醫院,安心養病。 ” 坐一會就走了,從此沒有再來。周佛海寫過幾次信,也不見人影。戴笠從醫院出來,心中暗喜,已生出一條妙計,可以把楊淑慧和周幼海騙來重慶了。

  

第二天,戴笠就飛往上海。

  

晚上,湖南路周公館內燈光通明,客廳中坐著戴笠、楊淑慧和周幼海。戴笠開門見山說: “ 佛海一到重慶,舊病複發,現在住入第一流的醫院了。我特此專程來上海,告訴嫂夫人和周公子。 ”

  

戴笠滿麵春風,楊淑慧一臉愁雲,幼海漠不關心。

  

戴笠又笑著說: “ 佛海的病,不知何時可愈。他很想念你們,要請嫂夫人去探望他。我想,嫂夫人去一趟也好。醫院裏雖有護士,總不及親人照料得周到。淑慧嫂,你看可好? ”

  

楊淑慧心亂如麻,呆在那裏,未作回答,心中暗忖著丈夫的病,也懷疑戴笠在搗什麽鬼。客廳裏沉默了幾分鍾,戴笠笑了: “ 淑慧嫂,你怎麽啦?去不去呀? ”

  

“ 去,去,佛海有病怎麽能不去! ” 楊淑慧知道,戴笠決定的事是無法抗拒的。接著又回一句: “ 戴局長,何時走呢? ”

  

“ 我很忙,說走就走,就乘我的專機。 ” 戴笠要把這個厲害的女人打發得越快越好。楊淑慧聽後,一言不發,事情要輪到周幼海了,戴笠轉過頭來,對幼海說: “ 幼海,你不和媽媽一起去看看父親嗎?他一直想念著你。 ”

  

幼海一聽,立即頂了回去: “ 母親夠了,我可不去! ”

  

“ 你不是一直想到大後方去嗎?現在去看看,豈不正好? ” 戴笠臉上的笑容已減了一半。

  

“ 我不去!要去也以後再說。 ” 幼海顯然不知天高地厚。

  

戴笠的臉立即沉了下來: “ 你要知道,我要人幹什麽事,沒有人敢違抗我的意誌。 ”

  

“ 我不是你的部下,不必執行你的命令。 ” 幼海又頂了一句。

  

“ 好好,你不去,現在就跟我走! ” 戴笠要動真格了。

  

這時,客廳裏的氣氛十分緊張,楊淑慧哭了: “ 幼海,去吧。 ” 幼海知道闖禍了,就說: “ 去就去,但行動要有自由。 ”

  

戴笠又笑了,但換了個話題: “ 你的名字要改一改,不要讓人知道你是周佛海的兒子。 ”

  

幼海已怒目相對,楊淑慧害怕極了,馬上說: “ 改一改也好,幼海,你就叫周祖逵吧。 ” 幼海感到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早,汽車來了,將楊淑慧和幼海接到機場。戴笠等在那裏,朝幼海笑笑說: “ 我就喜歡聽話的孩子,這樣不是很好嘛! ”

 

飛機向重慶飛去,戴笠的心卻留在上海。他馬上要回來,向周家的 “ 基度山 ” 開刀。

 

12.父子同囚

  

飛機到了白市驛機場,楊家山的總務科長侯禎祥已在恭候。戴笠關照,將幼海母子送到 “ 四一醫院 ” ,好好招待,自己就進城去了。從此,戴笠再未去看過周佛海,雖周一再寫信,戴也不理。

  

當楊淑慧和幼海走進豪華的醫院病房時,周佛海一見就目瞪口呆,沉默半晌後說: “ 你們怎麽來了?誰叫你們來的? ” 幼海搶先說: “ 戴笠叫媽媽來照顧你生病的,莫名其妙,把我也逼來了! ” 周佛海一聽,心中打鼓,不安地朝妻子說: “ 雨農不安好心,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 楊淑慧定了定神: “ 戴笠在上海逼幼海走,我已猜著七八分。沒有別的,要我們的錢。不怕他,我早有準備。房子搬不動,但珠寶黃貨,早已進了美國銀行保險箱。蔣老頭子那封親筆信,我已鎖入香港 ‘ 匯豐銀行 ’ 保險庫。佛海,你別怕,他戴笠是天王老子,也無辦法。 ” 楊淑慧的潑辣厲害,於此可見一斑,魔頭戴笠遠不及這個女人的工於心計呢。

  

周佛海病好以後,被送回白公館,和丁默村、羅君強住在二樓,招待優渥,設備一流,就是獨缺自由。幼海住在樓下,允許他和父親見麵,但不得外出,不得打電話,也軟禁了。幼海在回憶白公館的軟禁生活時寫道: “ 生活是很優裕的。可以下棋、打牌、唱戲,可以看重慶出版的所有報紙,包括《新華日報》。每天吃的是八菜一湯,大魚大肉。過陰曆年時,還有整桌酒席。 ”

  

一個月後,放楊淑慧回上海了,幼海則不放。楊臨走時對周佛海說: “ 這可見戴笠鬧騰了幾十天,除房子、車子外,一無所獲,所以要我回去,想榨我的油。放心,我來個以軟克硬,一毛不拔! ”

  

幼海常到樓上和父親聊天。他雖厭惡周佛海,但在全封閉的白公館內,還有誰好談呢?除了特務,還是特務。一次,談到幼海的前途,周佛海說: “ 你還是去美國讀書好。 ” 幼海經過此番劫難,又成熟了許多: “ 你們管住我,二十幾年了,現在不要再管,我要走自己的路了。 ” 什麽路?幼海不說。幼海看清了國民黨的真麵目,心中已仰慕共產黨。戴笠對他軟禁,等於狠狠把他向左推了一把,讓他向共產黨靠攏。

  

1946 年 3 月 17 日,戴笠在南京附近的一處叫 “ 困雨穀 ” 的山峰上墜機身亡。戴字雨農,死在困雨穀,可算天亡斯人。消息傳來,楊家山的大小特務,亂作一團,像煮開了一鍋粥。

  

最著急的,要算周佛海這些大漢奸了。周十分了解戴笠,金錢上要撈進,政治上會保證。現在保護神一死,指望落空。周對同室的大漢奸驚呼: “ 雨農死,我也完了! ” 後來,周佛海在他的《獄中日記》中回憶寫道: “ 三月中旬,雨農墜機身亡,為之憂慮不置。蓋餘之身家性命,渠曾立誓保護。今如此,則前途殊可憂也。 ” 周當時 “ 憂 ” 得沒錯。等著他的是人民的聲討和法律的審判。至於丁默村等,就更不必說了。

  

白公館內秘密傳言,戴笠是被蔣介石除掉的,因戴的權力太大,已成蔣的障礙。幼海有一天問父親: “ 蔣介石真能殺害戴笠嗎?如此忠實的鷹犬,也要處死? ” 周佛海長歎一聲說: “ 按照蔣的個性,完全有這種可能。還是那句老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雨農的死,將成千古一謎。蔣是慣於作謎的。 ”

 

無論怎麽說,戴笠的死,對周佛海和周幼海都是人生的轉折點,父子恩仇,各有千秋,不久就要顯露出來了。

 

13.幼海獲釋

  

戴笠死後不久,毛人鳳按蔣介石的任命,坐了軍統第一把交椅。

  

周佛海等倒很有自知之明:發表一個聲明,作為政治問題解決,顯然不可能了。賴在白公館,靠山已倒,也非長久之計。倒不如法律審判來得爽快,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照目前這樣拖著,總不是辦法。更何況《懲治漢奸條例》,已經公布,這一關已是難逃。所以,周佛海寫了一封信,要求法律結案。

  

毛人鳳到白公館來時,周佛海當麵交上這封信。但毛就是不接,還像真的一般說: “ 你的問題,要等委座召見後才能決定,放心吧,沒有事的。 ” 周佛海被弄得稀裏糊塗,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隻能等著再說。但周對幼海的軟禁,一直有很大意見,現戴笠已死,不可不提了,就嚴肅地對毛人鳳說: “ 毛先生,我兒子周幼海,在白公館已經七個月了,有這個必要嗎?請即放他出去 ” 。幼海對筆者曾詳細講了這件事。他說: “ 毛人鳳倒是一口答應了,但提出了條件,一是出去後不能去看周佛海的老朋友,二是不能回上海,隻能去成都,而且,要有人擔保。當時,我隻要出去,什麽條件都接受了。 ” 周佛海請在侍從室時的老朋友、軍統高級幹事胡靜安作保,胡同意了。

  

軍統同意釋放的當晚,幼海和父親作了一次長談。幼海坦率地承認自己傾向共產黨,想走這條路。周佛海也懊悔日本投降時拒絕了中共的來人。最後,周對兒子說: “ 你自己去闖蕩吧! ”

  

第二天一早,東方還未發白,幼海獲釋了,被軍統特務用小車送到重慶郊區一座客棧暫住,勒令他立即去成都。幼海在特務監視下,隻好走了,說是去華西壩大學讀書,其實是去找同學肖孟能,另覓出路。軟禁七個月後的周幼海,終於自由了,戴笠把他推到共產黨一邊去了。

  

幼海一到成都,就找到肖孟能,要他設法買回上海的機票或船票。肖是國民黨中央委員肖同茲的兒子,會有辦法。幼海在成都住了二十多天,突然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重慶,去了曾家岩中共辦事處。幼海相當成熟了,急著找黨了。在辦事處,他要找董必武或周恩來,因周佛海和他們過去極熟。秘書出來接見,兩人作了一番對答。秘書對幼海說: “ 你是周佛海的兒子吧!什麽事!請說。 ”

  

“ 我想見董必武伯伯或周恩來伯伯,我要到延安去。我被戴笠關了七個月,剛剛放出來呢。 ”

  

“ 噢,你要到延安去,不簡單。但不行啊,周先生,什麽組織介紹也沒有,怎麽接受呢? ”

  

“ 我見董伯伯、周伯伯說去。 ”“ 他們忙極了,不會有空。這樣吧,我負責轉告,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

  

闖曾家岩的一幕,就此結束。幼海初次出馬,沒有成功。幼海明白了,先要找到黨組織才行。

  

幼海擠上了回上海的輪船。在重慶秘密轉悠了三天,軍統特務竟未發現。

  

幼海回到上海。湖南路周家早被軍統特務占了,楊淑慧暫時住在盛宣懷的兒子盛老三家。母子見麵,相互歎息,痛罵特務不止。楊淑慧說: “ 他們死死逼我交出金銀財寶。這批蠢豬,哪是我的對手! ”

 

幼海在同學的幫助下,不久就找到了共產黨。

 

14.淮陰入黨

  

幼海這位同學介紹他認識了田雲樵同誌。

  

幼海對田雲樵訴說了戴笠關他七個月的情況,已看透國民黨的腐敗。他也說了在重慶到中共辦事處去過。現在,希望田雲樵能介紹他到解放區去。

  

“ 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父親歸父親,兒子是兒子,何況你和父親又一直是對立的。幼海,黨歡迎你呀! ” 田雲樵未等幼海細說,就開門見山,熱情洋溢地打開了話盒。

  

“ 太好啦!我找到黨組織啦! ” 幼海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田雲樵叫幼海先隱蔽起來,以防特務發現,耐心等候上級的通知。幼海就回到複興公園旁的秘密住所,閉門不出,除楊淑慧外,什麽人也不知道,軍統特務隻當他還在成都讀書呢!

  

沒過多久,田雲樵把幼海找去說: “ 上級批準了!叫你立刻到蘇北解放區去。沿途有交通接送,一切已安排妥帖。你快去準備一下,不要多帶東西,裝成小販模樣。快要打內戰了,路上不太平呀! ”

  

“ 去蘇北哪裏? ” 幼海急著問。

  

“ 淮陰。中共華中局就在那裏。 ”

  

幼海興奮極了,但這可不能告訴楊淑慧,要絕對保密。他向母親說,軍統正監視他,留在上海,死路一條,想到香港去闖闖,然後設法去美國讀書。末了,幼海說: “ 媽媽,我想多帶些美金港幣和珠寶首飾,以備急用。 ” 楊淑慧一聽,滿心歡喜,笑著說: “ 香港是用錢的地方,多帶些去好了。 ” 這個潑辣的女人哪裏知道,兒子是要第一次向黨做些貢獻呢!

  

幼海從母親處拿到港幣 20 萬,英鎊 5000 ,還有幾支翡翠翎管和寶石鑽戒。這翎管是清朝大官紅頂官帽後插花翎用的,碧翠欲滴,價值連城。幼海打扮成一身破爛的小販,把錢鈔珠寶分散藏好,就頭發散亂地上路了。楊淑慧怕特務發現,沒有送他。

  

一路平安,幼海到了淮陰。在中共華中局聯絡部內,社會部長楊帆接待了幼海。他就是後來 “ 潘漢年、楊帆大案 ” 中的楊帆。

  

幼海將所帶的外幣和珠寶,全部貢獻給黨,以示和父親決裂。他在淮陰住了近兩個月,除參加學習外,就是將周佛海的一切,特別是複雜眾多的人事關係,詳細寫給了黨組織。楊帆十分讚賞,認為這些關係對開展工作大有用處。此外,幼海還寫了自傳。

  

八月的一天,火傘高張,蟬鳴陣陣。楊帆興衝衝地找到幼海說: “ 組織批準你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為 ‘ 特別黨員 ’ ,我做介紹人,候補期兩年。 ”

  

幼海終於幻夢成真,如願以償,高興地說: “ 我這周幼海三字,曉得的人多,很不方便,改個名字行嗎? ” 於是,幼海經黨批準,正式改名為周之友。但後來大家仍習慣地叫他 “ 小周 ” 和 “ 幼海 ” ,好像更親切些。

  

幼海是 “ 特別黨員 ” 了,組織上決定派他返回上海,在田雲樵領導下,進行地下工作,還給了他 20 兩黃金,作為工作經費。

 

幼海回上海去了。到江陰時,買了份《大公報》,一看,知道周佛海等大漢奸將要押到南京,受法律審判。

 

15.法律起訴

  

周佛海在白公館一再要求司法審判,政治解決的幻夢徹底破滅了。 1946 年 7 月中旬,毛人鳳跑來說: “ 好吧,收拾一下,到南京去司法解決。 ” 周佛海很高興,自以為替蔣介石、戴笠做過不少事,法律上至少也可將功抵過。但不知為何,又拖了很久,直到 9 月 16 日,軍統局才將周佛海、丁默村等用飛機送到南京去了。

  

周佛海等先關在南京寧海路軍統看守所,生活上依舊優待,飯菜都是酒樓送來的。 9 月 23 日,周被移押到老虎橋法院看守所。這是一座小洋房,內有花園,放風時還可散步。周佛海關在 “ 忠 ” 字監,和丁默村、羅君強同住。但夥食已是犯人的規格了,周終於正式過上吃官司的監獄生活。

  

周佛海在重慶時,就寫好了很長的自白書,內容全是表功,說明自己做了許多有利於抗戰的事,功比天高,足可抵過。 9 月 21 日,南京高等法院檢察官已到軍統看守所提審過一次,周即交了自白書,一口咬定自己在 1942 年早已向軍統局自首,有戴笠的信件可以作證。移押法院看守所後, 9 月 24 日、 25 日、 26 日接連提審。審訊員告訴周佛海: “ 罪行嚴重,拋棄幻想。 ” 這樣一來,周和丁默村等就有些惴惴不安。大漢奸繆斌也替蔣介石做過不少事,但在 5 月間第一個被槍斃了!接著,陳公博、褚民誼等接連處決,他們對蔣介石也多少有功的。丁默村雖是特工魔頭,但膽小如鼠,天天向周佛海嘮叨: “ 老頭子恐要一鍋端,死定了! ” 周也坐立不安,但自忖還有蔣的親筆信這張王牌最後可打。但大漢奸繆斌也是有的呀,他為什麽要槍斃?周茫然了,無以自答。

  

國民黨司法界的內幕十分複雜。負責周佛海案件的首都高等法院推事金世鼎和檢察官陳繩祖,幾經密商,預定的計劃要判周佛海死刑。當然,這是得到最高當局暗示的,蔣介石侍從室傳來口諭,要嚴厲肅奸,不管任何人,不得從寬。而社會上也盛傳,周家有錢,已重賄法官,可免一死。主辦案件的金世鼎和陳繩祖,錢哪有不要,隻是周家的錢太燙手,拿不得,何況周家也未開後門來 “ 獻寶 ” 。所以,周佛海自以為 “ 功高蓋天 ” ,但還未審判,就已被定了個死罪!機關算盡,倒誤了卿卿性命。

  

楊淑慧使出她渾身解數,忙得不可開交。她確信丈夫立過大功,又一直是蔣的親信,可以免罪。現在最要緊的是認認真真,金錢鋪路,打好官司。為了取得大量有利於周佛海的證明材料,不惜重金,到處送禮。在所有的大漢奸中,證明材料最多的,要數周佛海了。幼海在回憶錄內寫道: “ 在所有取得的證明中,律師認為最有力的是以 ‘ 曲線救國 ’ 為名投敵的 6 位將領,即龐炳勳、孫殿英、孫良誠、張嵐峰、吳化文和郝鵬舉所寫的證言。母親花了兩根大金條,托軍統特務周鎬去找這 6 個人簽名。杜月笙也寫了證明。 ” 證明還有很多,不下 30 多份,楊淑慧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塞法院的狗洞。在大量閃閃發光的黃金前,法官也許會怦然心動的,但楊淑慧失策了。

  

楊淑慧花重金聘請章士釗、王善祥、楊家麟 3 位著名律師,負責辯護。

 

但楊淑慧千算萬算,不及老天一算。這老天不是別人,正是周佛海追隨十多年的蔣介石。蔣介石身懷生死簿,手執勾魂筆,早就圈點好了。你楊淑慧,縱有通天本領,逃出三千裏,還在棺材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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