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精”大半年後,一個溫暖的星期六早晨,百合的驗孕棒上終於出現了第二條顏色非常淺的紅杠。跟第一次試管嬰兒那根模糊不清的杠相比,這條杠似乎稍微顯眼一點兒。就算如此,百合心中也七上八下驚喜交加:真的嗎?懷孕了?!她把手按在心上,抑製住砰砰亂跳的幸福以及忐忑不安,胡亂地穿上衣服,開車到附近的商店買了五隻驗孕棒。回家又驗了一次,紅杠還是非常淺。第二天早上,她又驗了,希望那天紅杠變得清晰——如她所願,紅杠好像真的比前一天清晰了一點兒。於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當那條紅杠越來越清晰的時候,她的幸福感和忍耐力也到了極限。她坐在廁板上,抱著那條試紙喜極而泣。擦幹眼淚,她小心翼翼地托著小腹,開車去到傑森的工作室,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傑森的反應出乎百合的想象之外,他臉上泛起笑容,興奮中夾雜著一點兒靦腆,像個大孩子得到了一個盼望已久的寶貝。這一點兒都不像捐精者的表情。勝利在望,她感謝自己的忍功,忍一忍就海闊天空了。她覺得自己那兩個奴隸現在都同時做上了。她盼望一直這麽幸福地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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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的這前二十多天,百合異常小心,不幹重活不熬夜,也不跟傑森親熱,以確保胎兒安靜、穩定地著床、生長。但這天半夜裏,熱乎乎的下身讓百合驚醒。感覺大事不妙,她趕緊去了洗手間。剛褪下內褲,她就感覺一小團東西從身體裏滑進馬桶,慌忙起身一看,馬桶裏多了半個雞蛋大小的血團兒,就像第一次做試管嬰兒著床失敗的情形一樣。她緊張地立刻上網,看有沒有同樣經曆的懷孕婦女。還好,有個剛生出一個健康嬰兒的母親也經曆過類似情況。百合屏住的呼吸暫時鬆了下來,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第二天,婦產科醫生給百合開了黃體素等藥片兒,並讓她多多臥床休息。她知道自己跟網頁上那些準媽媽們類似的“保胎保衛戰”來了。那兩次犧牲巨大的試管嬰兒手術,她當時多想保一下胎,可第一次著床不到一個月就死了,第二次連著床的本兒都沒有。這麽艱難才懷上的胎兒,這次保胎一定要贏!
2011年7月24日晚上,百合和傑森坐在沙發裏收看紐約州宣布同性戀婚姻合法的電視新聞。期間就不時有傑森的同性戀或者非同性戀好友們打電話或發短信來表達喜悅與祝福。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在很多發達國家進行的民調顯示,已有超過半數的受訪者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而年輕人以及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士支持的比例也越高。
對於美國的同性戀人來講,此次同性戀婚姻法的勝利等待得稍久,最近一次是一年半前了,那時新罕布什爾州通過了同性婚姻合法性。傑森雖為獨身主義,也在2008年下半年加州短暫數月的同性戀婚姻合法期間拒絕了尼可拉斯的結婚提議,但每每有州政府製定同性婚姻合法的法律或者開始討論其合法性,傑森還是顯得興奮。用他的話說,“素食主義者也希望是自動吃素,而不是吃肉的權利被政府剝奪了。”
“那年拒絕了尼可拉斯,你後來後悔嗎?”百合問。
“你不是老說緣分緣分的嗎?畢竟在一起八年了,可求婚被拒就立馬走人,說明我跟他沒緣分。”傑森聳聳肩。
“你回避我的問題:你後悔嗎?”百合追問。轉念一想,自己犯著一個錯誤,尤其是很多要強女性的一個共同的錯誤:追根刨底不認輸,打破沙鍋問到底。於是打住自己。
“不,我是說,你們同居了那麽多年,一定有很深的感情。有點兒可惜了。”百合大方得體地作出慷慨的評論。
“好,那我們一起祈求加州再次通過同性戀婚姻合法化吧。說不定尼可拉斯還會從法國回來,再次向我求婚呢!”傑森說道,嘴角漾起一絲孩子似的小壞意。
“嘿,你這個玩笑不好玩兒。我是說——你敢!”百合故作誇張地掐傑森的脖子。
傑森笑著回避:“你錯了,應該被你掐脖子的人是尼可拉斯,不是我!”
突然,百合感到下身一熱,似有東西滑下來。“哎呀,我的上帝!”百合嚇得心驚膽跳,急忙用雙手捧住下身,“可能流產了!”
“不要緊張!也許不要緊。”傑森安慰,“好,呼吸平緩下來,放鬆。我們這就去醫院。”
車裏,百合呼吸放緩,雙眼微閉。“求求你,不要有新的血塊兒掉下來!我一定得保住胎兒呀!”百合仍舊夾緊雙腿,內心虔誠地祈禱著。
醫院裏。醫生剛檢查完站起身,百合就從她憐憫的眼神裏讀到了四十四歲懷孕女人的失敗。這次胎兒保衛戰,百合輸了。
“我們還有機會的。你不是說有女人四十七歲還懷孕嗎?你還有三年時間呀!”回到家,傑森把百合扶上床,安慰道。他自己的臉上則明顯地帶著憐憫和感傷。
“我不是極品。從來都不是。”百合麵露苦澀的笑,“抽獎,我從來都抽不到;如果派對上人人有份,那麽我也隻能抽到末等獎。”如果她覺得麥克當年的精子質量也是試管嬰兒失敗的原因之一——雖然醫生說過,年過三十五的婦女就開始的卵巢衰竭是試管嬰兒失敗的主因;那麽這一次,她不能再睜眼說瞎話而責怪年輕的傑森了。多年來他堅持跑步鍛煉,不吃糖,少喝酒,少吃碳水化合物,每天測試血糖及注射胰島素,所以他的糖尿病控製得非常好。他的身體素質應該是不錯的。可這胎保得那麽辛苦,必定是自己的卵子老態龍鍾無能為力了。百合又看見了那身體的一半兒,坐在遠洋碼頭冰冷的地上,傾斜著身子聲嘶力竭,而這次,兩邊身體已經不再血肉粘連,那另一半已身在半空,飛向鐵達尼號了。
“做極品,沒意思,孤單。極品高高在上,風大!你最不喜歡大風,我說對了吧?”傑森坐在床邊,一掃平時的酷味,代之以樂天兒的語氣說話,“再說,我也在下麵沉著,你那麽高,我怎麽夠得著你?”
“沒小孩,挺好的。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這是你說過的。”百合也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應該感激上帝,他已經恩賜了我一回,讓我倆相遇相戀。我們就好好地在下麵知足地呆著吧!”
“下麵有草有土,呆著踏實、舒服!”傑森擁抱百合,又親了親她的頭,“我愛你,我的甜心!”
“我也愛你,寶貝兒!”百合的手緊緊抱住傑森寬闊的肩膀,久久不願放開。
嘴上雖說不再奢望懷孕了,百合心底裏可從沒忘記四十七歲。不到黃河心不死。她認定這個數字: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