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代孕?這代孕跟自己有何相幹?!百合苦笑了一下。她不知道離開咖啡店以後自己為什麽要想著萊拉以及代孕,但不可否認她確實一路上都想著。當然,對別人的奉獻她可以感動不已,但一想到自己的尊嚴,尤其是想像母親知曉後她的那些極端反應,百合就立即打住此念頭,畢竟這幾個世紀以來她母親以及整個家都牽扯著與生育有關的痛苦和教訓,全是血淋淋的。
雖然百合對此事很有抵觸,自己也不符合代孕的條件,但幾天過去了,萊拉那邊的悄無聲息竟然讓百合有點兒牽掛。她懷疑自己這是否逆反心理作怪?不管怎樣,她還是再次去到萊拉的咖啡店,故作輕鬆地買了杯咖啡,然後裝作隨意地問起代孕一事。萊拉說近日店裏太忙,不過她明天一定去問。
第二天,萊拉打來電話,表示中介覺得她的條件不夠。萊拉也安慰她,說如今要求代孕的顧客很多,說不定哪天就可以遇到一個條件寬鬆的顧客呢。
還沒放下電話,百合就走神兒了。與前夫懷上孩子時,她憧憬著把孩子健康地生下來,一家三口共享著的天倫樂或許可以挽回破裂的感情。後來,與未婚夫的那些年,對懷上以及生下孩子的一次又一次的戰鬥、一次又一次的掙紮逐漸達到了頂點。最後,四十出頭的女人似乎找到了一個理想男人,撇開什麽戀不說,他至少是個精子年輕旺盛的男人,於是心存僥幸的百合對於生孩子的執著和僥幸心理發展到了極致。但很快地,失望和絕望也像迅猛的龍卷風一樣把連失胎兒與愛人的百合緊緊包裹、高高卷起,然後把她重重地扔到了第十八層地獄。
現在,一切憧憬都已走遠,剩下的盡是空虛絕望一堆以及自認勉強及格的子宮一枚。她一把抓起桌上的中文報,不認輸地想,說不定咱現在就可以看見一則另類的征求代孕母親的廣告!然後她想如萊拉當年學咖啡烘培技術一樣,也趁機在懷孕期間“帶薪”學個什麽實用的。對她來說,她最想的就是先辭職,然後花一年時間學習及考取中文教師資格證,以後可以去美國主流學校教書,這樣,自己連同家屬都會獲得很多福利,包括那該死的醫療保險。代孕一次,賺取三萬,雙胞胎還順便多賺幾千,這樣,她也許還能在子宮徹底退化之前幫自己購買卵子和精子,懷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然後平凡而快樂地和孩子生活在一起。想到這,她心裏竟湧現出一陣激動。代孕一事仿如她開始人生第二春的靈丹妙藥。
廣告倒是有一個,隻是要求的中國籍代媽為四十歲以下,高中文化程度。百合輕輕地放下報紙,慢慢地歎出一口氣。
接連幾個星期,百合每天一攤開報紙就翻到招工廣告頁。就好象有人每期六合彩必買,求的就是一個希望,或者幹脆就是一個有點兒神經質的習慣了。
尼可拉斯突然來電,希望跟她見麵。百合怯於麵對,他隻得在電話裏說明了緣由:他想讚助百合三萬塊錢讓她購買精子和卵子,或者再次試用一下自己的卵子,去懷個孩子,屬於她自己的孩子;他一直為自己的自私而自責,這也算是為她的犧牲而做的一個補償吧。百合頗為吃驚,猜想是萊拉透露了消息。
“你想得很周到,謝謝你,尼可拉斯。但你們歐美人不是凡事都不跟錢粘連嗎?我跟傑森的感情不能用錢衡量。你也不用謝我,是我自己沒本事救傑森。”百合拒絕。
尼可拉斯淺笑:“你的想法高尚卻也天真。錢自然不是萬能,但也不能欠缺。某種情況下它還可以買到健康甚至生命。”
“我知道。感謝你保住了傑森的命,真的……可我現在還沒到性命攸關之時……不過,我還是要誠心感謝你對我的慷慨,真的,謝謝。”百合由衷地說道。
和傑森的分手一直是她心裏打碎的五味瓶,她不可能讓尼可拉斯救完傑森以後,又對自己施以救助。她不願意讓自己這可憐人做得如此明顯和傷感。她不願意讓情敵全麵性地勝利而自己徹底地失敗,盡管她非常敬佩及喜愛尼可拉斯其人。再說,前些時那點兒小激動畢竟不太現實,尤其是對於一個單身女人、一個收入和精力都十分有限的女人。眼下懷個孩子,讓肚子裏的小生命帶給她新的生命力,補償她多年來生育方麵絕望般的挫敗感,似乎這才是讓她走出昏天暗地、步進新天地門口的鑰匙。這個孩子可以不是她的,但她這個女人這一生得完整地懷一次孕、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這也算是對地上那一半身體的最後一個交代、一個安慰吧。她不知道眼下的她是否真的已經走火入魔,但是她願意聽從於心。
在生育的決心堅不可摧而又時不我待之際,百合看到了報紙上的這則小方塊兒的廣告。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造物主第一次成全了她,也成全了另一個需要幫助的家庭。
準父母希望應征代媽大學畢業,相貌端正,舉止文雅,有過生育史,年齡可放寬到四十五歲。百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拿起電話撥打了中國城星星事務所。接電話的林女士說,約好的那個三十多歲的代媽突然變卦,而那位準母親明天就從中國飛來了,所以她隻得臨時抱佛腳在中文報紙上刊登了這則廣告。當林女士問百合的孩子多大時,百合撒了謊,說孩子已經十七歲了,現在中國跟著早已離婚的丈夫。“好吧,你和另一位候選人我們可能都會見見。明天或後天再聯係。”林女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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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女士果然打來電話,說袁格格——那位準母親不太介意年齡問題,她自己就是她母親四十五歲時所生。這個袁格格才二十多歲,一個周期的排卵針就能有十多二十個卵子備用,萬一百合出了什麽意外,她和先生事先冷凍的胚胎還可以再找代媽來懷孕,她和先生也不用專門再飛過來了。“她先生事業很成功,不在乎花錢多冷凍一些受精卵。”
雖然事先知道這格格準媽媽漂亮新潮,但站在她對麵,她高挑的身材和奶白的膚色,還是讓百合感到頗有氣場。她大抵是名女演員,礙於自己的形象和事業受到打擾而借腹生子吧?她蜻蜓點水的握手顯得高傲不屑,在室內還遮住半張精致小臉兒的香奈兒大墨鏡也讓彼此距離更遠。百合靜靜地聽著林女士對雙方情況的介紹,並沒多問多說,免得橫生枝節。不過百合原本那點兒對自己崇高品格帶來的高尚感此時則大打了折扣,曾設想的溫馨感人的相見場麵也明顯低於體溫。百合不禁在心裏嘲笑自己,她這個“人場老手”原來真是浪得虛名,親母女、親姐妹都能翻臉,她怎能毫無征兆地想象這牽涉了錢財的主仆關係會是“相互體恤、親如姐妹”的呢?
人哪,真得順應曆史,得收起曾經可能張揚過的小翅膀,這樣才能活得與時並進,才能活得稍感快樂。如果還是讓那股當年來美的優越感在心裏無限期地發著酵,看著如今穿梭世界各地頂級名牌店血拚的國內同胞們,若不調整心態,百合這樣的早年來美之貧窮國人還不得讓那發酵的東西把五髒六腑都炸得飛翻?這樣一想,心就稍覺平衡了,於是百合的臉上也保持了微笑,直至這位高貴準母親淡淡地表示再電話聯絡以後。
第二天傍晚林女士打來電話恭喜百合的時候,百合還是很高興自己打敗了三十多歲的代媽候選人。當然,她為自己的撒謊而感不安,準備兩天後與格格簽合同時以實相告。她決定隻說醫院引產一事,她不想再去回憶那痛苦的車禍等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