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愁是土耳其語中憂傷的意思。
過了這麽多年,又拾起《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回憶》。帕慕克幼年那些無盡的白日夢裏,竟然有我這麽多年在好幾個城市的憂傷。
書裏寫道:每天早上,表哥去德國中學上學後,我便把他那些又大又厚又美的書(我想是布魯克豪斯版的百科全書)翻開一本,坐在桌前,抄下一行行文字。由於不懂德文,更談不上閱讀,我是不解其意地做這件事,可說是把麵前的文章描畫下來。我畫下每一行每一句的確切圖像。在完成某個含有難寫的哥特字母(g或k)的字之後,我會跟細密畫家將一棵大梧桐的數千片葉子一片片畫下來之後所做的一樣,讓眼睛休息:透過公寓樓房之間的縫隙、空地和通向大海的街道,注視往來於博斯普魯斯海上的船隻。”
就像現在的我,每天晚上等孩子們睡了一個人在樓上苦行僧似的看那些會計的書。很仔細的做筆記,很仔細的算來算去。憂傷的時候,就在書頁空白的間隙寫詩。多麽不搭的兩件事啊,一個僵硬一個柔軟。上班之後,這個城市就離我越來越遠,我隻是經過它而來不及和它有什麽交集。從天色發白到黑夜降臨,一天中最好的時光我都得坐在一個小辦公室的小空間裏。
在新加坡的時候也是。80%以上醒著的時間都在實驗室裏,剩下的那些不多的時間,我們倆會一起出去逛街買菜吃飯看電影。每一條街每一家店甚至連樹木都是以前的樣子,我也會像帕慕克寫的那樣想:當我想到我曾在餐廳看見某個遠房親戚吃著菠菜炒蛋,我內心有一部分相信這位親戚在半個世紀之後,仍在同一家餐廳吃菠菜炒蛋。我有時會想也許有另一個自己在那裏吃著炸魚米粉或者拉沙,看著電影。也許另一個自己在赤道上的炎熱裏過著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還有上海,還有正定,還有老家。每次回去都會有不同的感覺,所有熟悉的都慢慢遠去了。等回來再想起它們來,竟然還是以前在那裏時的樣子,和現在的印象完全無關。就像初中的同學們二十多年沒聯係,等聯係上也知道了現在的容貌,可是聊天的時候心裏想著的還是當初同學時的樣子,仿佛對話的是那時的我們。
這呼愁像玻璃窗上的水霧,擦了又起,像海浪似的,衰老疾病和慢慢碎片化的記憶一波接著一波像瘟疫一樣。我們雖然憂傷,依然堅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