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蘭子'公眾號
心靈的港灣
夏日清晨的雨，纏綿、迷人；華盛頓州的夏天其實不應該下雨。
丈夫陳思誨上班走後，妻子秦曉蓮洗衣服時從他褲兜裏掏出了一張購買嬰兒床的發票。$499！
給誰買的嬰兒床這麽貴？秦曉蓮隻有一個兒子，已經上了高中一年級。自己兒子當年用的嬰兒床是從別人家車庫門口買來的二手貨，隻花了50刀了。她立刻發動大腦引擎，把周圍懷孕的朋友搜索了一遍。
秦曉蓮想起不久前碰到戴安娜，得意地說起她剛剛懷孕了。戴安娜當初靠嫁了老外來了美國，後來讀了會計找到工作。她雖然已經過了40歲，但看上去不到30歲，懷孕前身材苗條得如少女一般。她平時穿戴名牌，長得既溫柔又妖媚。
戴安娜顫動著長長的睫毛，神秘兮兮地對秦曉蓮說：“你知道嗎？胡愛萍也懷孕了，你趕快再生一個吧，女人過了四十，如果不抓緊，恐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胡愛萍也有一個兒子剛上高中，和秦曉蓮的兒子一樣大，經常一起玩或者參加活動。因此秦曉蓮和胡愛萍成了朋友。胡愛萍沒有戴安娜妖豔，屬於氣質型美才女，做電腦軟件開發，比較清高。
嬰兒床不可能是送給戴安娜或者胡愛萍的。秦曉蓮兒子過生日戴安娜送的禮物加起來不會超過30刀了，而胡愛萍更簡單，隻給了一張25刀了的購物卡。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已經給她們送過嬰兒禮物了。
在美國送新生兒的禮物一般不會超過50刀了。是什麽樣的朋友值得自己的丈夫破費500刀了呢？也許是哪個親戚，或者以前幫過忙的老朋友。等他回來再問吧。丈夫平時花錢一向節省，秦曉蓮相信他。
一隻小白貓慢慢地挪到了秦曉蓮的腳邊，她彎下腰抱起了它。小白貓軟軟地貼在她的懷裏，仿佛一個初生的嬰兒。秦曉蓮一直做全職太太，比起戴安娜和胡愛萍這兩位上班的朋友，她更應該再生一個。然而每天晚上，秦曉蓮偎依到丈夫身邊時，他都會摸摸她的頭發，說：“曉蓮，趕緊睡覺吧，我這幾天工作壓力好大，明天早上還有個會。”
秦曉蓮站在空蕩蕩的客廳。從客廳高大的玻璃窗望出去，山下鄰居層層疊疊的灰色屋簷，浮在深綠色海浪一樣的鬆樹叢中。藍白色的哥倫比亞河橫在遠方，與河對岸青黛色的山巒一起融在迷朦的雨霧裏，如同展開一幅連綿不斷的水墨山水畫。
客廳窗戶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幅燕園少女的油畫，畫中背景是綠色的未名湖，湖的對岸依稀可見灰色的博雅塔。一個女孩坐在湖邊一塊大石上。她穿著白色泡泡紗短袖和火紅色的迷你短裙。她戴著一副黑邊眼鏡，若有所思。兩條烏黑的大辮子，搭在胸前。
每當來了客人，秦曉蓮會指著這幅油畫，自豪地說：“這是老陳畫的！”丈夫陳思誨畢業於北京大學，二十多年前考托福GRE申請到全額獎學金赴美留學，博士畢業後已經工作多年。
秦曉蓮對她的丈夫引以為傲。除了這幅畫，她還會帶客人到一進家門左手邊的書房參觀。因為在這個寬大書房的牆壁上掛滿了他丈夫獲得的各種證書和獎狀。
從書房走到客廳會經過盤旋而上的樓梯，樓梯下方立著一個維多利亞式的落地鍾。鍾架用棗紅色的實木做成，雕刻精美。透過落地鍾白色印花的玻璃門，可以看到閃亮的銀色鍾擺。當初看到1600刀了的標價時，秦曉蓮知道丈夫絕對不會同意花這麽多錢買個鍾。可她實在喜歡就騙丈夫說鍾隻要800刀了。她用信用卡支付了800刀了，而剩下的800刀了付了現金，這樣瞞過了丈夫。要是自己能上班掙錢，也用不著這樣，秦曉蓮歎了一口氣。
此時落地鍾當地敲響了10點鍾。秦曉蓮回過神來，商店該開門了。她開車來到位於哥倫比亞河邊的Pendleton總部廠家直銷店，準備為自己買件新衣服，因為這家店正在打折。這個品牌的衣服經典大方，適合中年婦女，有些麵料的圖案設計融入了印地安人文化的元素，別具特色。秦曉蓮花了不到30刀了買了一件原價180的深藍色連衣裙，胸口印滿白色的小花，應該是當地印地安人喜歡的一種植物。
秦曉蓮走出店門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小店的左手邊是一條隧道，隧道上方是沿著哥倫比亞河的高速公路。隧道牆上刻著印地安人的圖騰，還有頭戴羽毛身背箭鞘的獵人浮雕。穿過隧道，橫在眼前的便是波光迷離的哥倫比亞河。秦曉蓮沿著河邊高高築起的堤壩漫步，腳下是碎石鋪成的小路。夏日的陽光灑在河麵，微風吹過，掀起無數金色的細浪。
哥倫比亞河的對岸是美國俄勒岡州的最大城市波特蘭，而她住在河這邊的堪莫思村已經進入華盛頓州。堪莫思村雖然偏僻，卻有著華盛頓州先進的教育係統，去波特蘭購物還能享受俄勒岡州沒有消費稅的優惠政策，兩邊便宜都能占，秦曉蓮美滋滋地想著。然而太完美的生活突然讓她有些不安起來，此時那張發票不經意跳入她的腦海。送朋友禮物為什麽要瞞著自己呢？不過自己買鍾的事不也做了手腳。他也許覺得送朋友嬰兒床太破費了，怕自己不同意？
秦曉蓮覺得還是問清楚心裏踏實。她拿出手機，撥了丈夫的手機號碼。沒人接。很快她收到丈夫短信回複，“開會中”。丈夫從事軟件開發，天天按時回家，即使加班也是在家裏工作，隻有新產品發布之前才會偶然去公司加班。不會的，不會有什麽事！在這個偏僻鄉村裏，華人屈指可數，夜晚漆黑一片，能發生什麽事？秦曉蓮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開始欣賞眼前如夢幻般的景致。
傍晚時分，陳思誨終於下班了。他看上去表情呆滯，無精打采，就像霜打的茄子。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衣，還打了淺灰色的領帶。那件襯衣係在褲子裏，顯得空蕩蕩的，把他的臉襯托得更加蒼白消瘦。丈夫平時上班穿著簡單隨便，今天卻穿得這麽正式。秦曉蓮突然記起今天是他年度工作評估的日子，和老板見麵是要穿戴整齊。原先她打算丈夫一進門就問他發票的事，見他這樣垂頭喪氣，該不會是老板給他穿了小鞋？秦曉蓮一時忘了發票的事，她安慰道：“老板說你什麽，你不用太在乎，不就是不漲工資嗎？咱們家的錢暫時夠花，我今天買了一件裙子才30，原價180呢！我穿給你看。”
秦曉蓮換上裙子在陳思誨的眼前晃著，“怎麽樣，好看嗎？”
陳思誨瞥了一眼，實在看不出區別，但是想想價錢，就敷衍了一句，“還行！” 30刀了就能買一件連衣裙，跟自己剛剛漲的工資比，可以忽略不計。他於是說：“老板給我漲了10%的工資，他說是組裏漲得最高的。”
“真的！”秦曉蓮幾乎尖叫起來，“看來你這副德行是故意嚇我的。”
這時候秦曉蓮重又想起發票的事，她靈機一動，決定先側麵打聽一下。
“思誨，你有親戚朋友最近要生孩子嗎？”
“沒，應該沒。。。”陳思誨突然有些不安。
秦曉蓮立刻拿出發票給他看，用她一向溫柔的聲音問：
“那你這是給誰買的嬰兒床？”
陳思誨聽到嬰兒床三個字，他發票都不用看，原先蒼白的臉立刻變得通紅。
“曉蓮，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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