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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個啟蒙老師。

(2017-04-20 09:36:27) 下一個

我的第一個啟蒙老師。
剛上五年級時,我們班來了一個新老師,叫陳鬆魁,連毛胡子,還帶一副黑邊眼鏡。說起話來很利落,看起來很嚴厲。同我們四年級的老師不一樣。
有一天不知什麽原因,陳老師開了打戒。先是蘆明(她是班裏學習極好的孩子)不知犯了什麽錯,陳老師把她叫到前麵,打了幾下。蘆明被打後,號啕大哭。我當時想陳老師的注意力在蘆明身上,我正好可以溜個號。我在第一排座,從連座椅的縫中看一本書。沒有注意到陳老師的目光已經落在我身上。他發現以後,把書從我的手中奪去,撕得粉碎。我嚇了一跳,然後脫口而說,為什麽撕我的書。陳老師頓時火冒三丈,把我像一隻小狗崽兒一樣,一個手就提了起來,一下子從教室的一頭扔到教室的另一頭,重重地摔在地板上。那次,我也不知哪裏來的牛脾氣,一聲兒沒哭,隻是拿著大眼睛瞪著他。
那次摔得很痛。我開始小心行事兒,不要再次被打。
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陳老師叫我到他的辦公室。我有些戰戰驚驚地進了他的教研室,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兒(那是一間很大的教研室,一個年級的老師都在裏麵辦公)。他讓我坐下,說別怕。然後說,他上次打我不對,請我原諒。我一生中,隻有我爸爸打了我一次,而且是唯一的一次,爸爸讓我原諒他。我那時還沒有上小學。在家裏爸爸的辦公室裏玩,把門反鎖上了。電話鈴響了,爸爸在外麵敲門,讓我開門,我不開。他真生氣了,一腳將門踹開。接完電話之後,拎起我,在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幾下。晚上下班後,他回來第一件事就問我還痛不痛了,並告訴我,他打小孩不對,我對爸爸說我錯了,他親了親我。哇!這回我第一次經曆了一個老師給學生賠不是,而且這個學生也不對。以前從來孩子同大人有了衝突,都是孩子的錯。一瞬間,我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敬意。他接著說,他的脾氣不好,有時會做錯事,隻是希望我將來能長大成人。然後,他拍了拍我的腦瓜兒,說沒事了,別往心裏去,去玩吧。後來我告訴蘆明說陳老師給我道歉了,蘆明說陳老師也向她道歉了。
打那以後,陳老師再也沒有打過我。我開始留心這個陳老師,知道他生長在一個貧苦的農村,在師範學校是很優秀的學生。那年他28歲,妻子在農村,後來得病,吐血故去。失去了親人的陳老師,對我們這些孩子更關愛了。他教我們算術,但常常在黑板上寫一些名人錄。沒有什麽政治色彩,沒有說教,都是關於人生、知識、求學、及做人的道理。一次,他在黑板上寫了高爾基的“愛惜書吧,它是知識的源泉”,我至今記憶猶新。從陳老師那裏我第一次知道了在書本上無法知道的新鮮事兒。又有一次,他在黑板上寫下了一段俄國赫爾岑的名言,“如果缺乏努力和意誌,如果不肯犧牲和勞動,你自己就會一事無成”,我一直記在心中。從他那裏,我還聽到了不少很咬嘴、陌生的名字,如雨果,車爾尼雪夫斯基,契可夫,巴爾紮克,還有中國的巴金等。當時許多話語很難懂。陳老師說高爾基的人生三部曲寫得好,給我很深的印象,雖然那時還沒有完全看懂,後來中學以後又讀了一遍,才覺得真是好書。他引導同學們謙虛、努力、互相幫助。
有一次,他在黑板的右上角寫了,要有淵博的知識,要思考(車爾尼雪夫斯基),要精益求精。陳老師發現有些同學在班裏的課程吃不飽。他引導我們,學習要有一個堅實的基礎,許多計算題,你做了一遍,做對了,好;再做一遍,無論對錯,你想一想,思索一下,你就會有新的感受,有新的發現;老師教給你們的東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他讓我們自己去體會一下。我照著做了,受益匪淺。有一次,陳老師問我們知不知道牛頓。沒有人知道。陳老師告訴我們牛頓是一個大科學家,陳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了這樣一句牛頓的話,聰明人之所以不會成功,是由於他們缺乏堅韌的毅力。還有一次,陳老師引用牛頓的話,“我不過像一個在海邊玩耍的孩子,不時為發現比尋常更為美麗的一塊卵石或一片貝殼而沾沾自喜,而對於展現在我麵前的浩翰的真理海洋,卻全然不知。”在陳老師的影響下,我開始十分努力、用功、探索、關愛他人;而且,什麽事兒喜歡問為什麽,想一想,叫個真兒;喜歡做事兒完美,連烙張餅兒也不列外,一直至今。
後來,陳老師同學校衛生所的一個護士節婚了,一年以後,陳老師高興地告訴我們,他得了“一個大胖小子”。畢業以後,我還回去看過陳老師告訴他,當年他在黑板上寫下的名言警句,或者告訴我們的,我都記在我一個保存了多年的本子裏,讀了無數遍;後來,還找來原著認真讀讀。他還告訴我們,他自己有許多苦難,那次他引用了巴爾紮克的話“苦難是人生的老師”。我覺得同陳老師的距離拉近了。



1968年,當了狗崽子的我,被迫經曆了我一生中第一個苦難的曆程,在一個小山村度過了我年輕最寶貴的五年,陳老師的話總在我的耳邊,鞭策我思考、努力、讀書。我在那裏讀的書比我前20年的總和還多好幾倍,幾乎通讀了全部的馬、恩、列著作,還學習英文。思考之餘,得出到農村去既違背了馬列主義,又違背了社會發展的結論。這個結論,隻同幾個集體戶裏的同學簡單說說,如果有人舉報,就是死罪。陳老師引導我們關愛,在小山村裏的我兼職赤腳醫生,不論下雨飄雪,黑夜白晝,我都用微笑給貧苦村民們關照。我治好過不少村民的病,也為一兩個村民送過終。在社會最底層中,我和村民們互相關愛著。離開後,村民還來找我家幫助看重病,住在家裏,他們是全家的客人。我在1972年剛上大學時(工農兵學員),在班裏入學討論時曾得意地引用了一次陳老師告訴我們的牛頓的那段關於“浩翰的真理海洋”的話,從而被黨支部內定為思想右傾的學生。而我至今不悔,心裏回應他們的話也是陳老師當年告訴我們的意大利詩人但丁的話,走你的路,讓人家去說。



陳老師之後,再無陳老師。直到18年以後,我放棄了已經讀了一多半的法律研究生,拉著鄰居小妹妹的手,一無所有,漂洋過海,去尋找我人生中的第二個苦難的曆程,我才又遇到了幾個引導我事業成長的美國老師。他們當中,有知名醫生和教授,有西點將軍和著名學者,他們拿我們當他們自己的孩子。而陳老師則是第一個打開了我心扉的啟蒙人。從那時起,我開始了我人生的探求。50多年了,無論是在那偏僻的小山村,還是在第二故鄉的他國,陳老師始終伴隨著我、指引著我。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謝謝陳老師,謝謝我的小學給我們的好老師。
趙江南(chao,chiang-nan),長春81小學56年2班。2014年於紐約。

牛頓的原文
The original citation:
“I do not know what I may appear to the world, but to myself I seem to have been only like a boy playing on the sea-shore, and diverting myself in now and then finding a smoother pebble or a prettier shell than ordinary, whilst the great ocean of truth lay all undiscovered before me.”
―Isaac New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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