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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5/16
老師已比較敏感。當我走近病房,靠近病床時,他已感覺到人的靠近。
當開口說話時,他知道我的存在;由於白內障,他的眼睛已看不太清外物了。
象以往一樣,我們的話題很快切入正題。
他告訴我:上星期二,醫生召集家屬一起到病房,告知他上次耳後囊腫切片後的最新結果。
醫生說:耳後囊腫證明是癌症,癌症已擴散到淋巴;上次的癌症(咽喉?)經radiation後隻是縮小,並沒有消失。他隻有幾個月的存活期。
醫生繼續說:現在他隻有兩個去處,一個是臨終關懷機構,一是回家。家屬提出回家,你也多次表示回家,下個星期後當一切準備就緒時,你就可以回家了。
老師平靜地說完這些後,我低下了頭。因為在二個星期前,老師的家人已告訴我:醫生已提前告知家屬,他的癌症已經擴散轉移,最多隻有兩個月的存活期了。家裏已著手準備相應的手續,因為回家臨終關懷需要政府部門批準,涉及很多手續,包括護士來家探望,申請病床和推椅等。
老師預感到異樣,平靜地看著我;我說:已知道了,你家人已告訴了。
他鬆了一口氣;除了前段時間一端時間的焦慮期,老師又恢複了一如繼往的安詳。
看著他,無法言說。
過了一會兒,跟他說:我的建議是give up。
他平靜地點點頭。
接著說:隻有give up,你才能得到平安。
這次來時,我發現你與以往在外貌上的不同;因為在你這兒,我又看到一份平靜和安寧。以前,你每次都在焦慮地等待不同的化驗結果,每次都anxious和depression,循環往複。上星期二11點鍾,我知道醫生正在跟你談結果,也知道是什麽樣的結果;但我不知道你怎麽接受這樣的現實,因為這需要時間和勇氣。
我恨自己不能跟你分擔痛苦,隻能看著你去承擔,去接受這最痛苦的結果;而隻能用言語勸慰。
讓你give up,這是從我奶奶的經驗中得來的。她70多歲發現癌症,治療後一直活到99歲,隻差四個月就一百歲。
你每次都問我奶奶的事情,你以前每次都說你想死,實際上你表現了你很強的求生意識;我也想幫助你,但不知怎麽幫助你,隻能告訴你最真實的我奶奶的生存經曆。
首先她治療後就回家了,避免了接下來的過度治療。
最重要的是她give up了,她已不想生死,而隻活每一天,這可能得益於她所受的良好的教育;因為生死並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所以憂慮和抗爭都隻能是徒勞無益。
當我的哥哥和家人在總結她的長壽經驗時,也提到這樣一句:可能年齡問題,癌症已發展緩慢,或者最後也就慢慢就消失了。我奶奶就是這樣的情況。
我這次再來看你,反而覺得有點高興和放心。一是,你已放下了,不再跟我說:你想死,並不是我怕你說這些,而是知道你已接受這樣了的結局,就象我們每個人一樣都有死亡的這一天,隻是早晚而已。
並且從你的氣色上來看,我覺得你還有一段時間可存活。因為每次來看你,你都有起色。我看不到臨終病人的麵相“土色”,而反而看到“生色”。
Give up,隻是希望你不要再行焦慮和憂鬱,不要再刺激你的病灶,而盡量減輕它的發展速度。當你回家後,吃到家裏的食物,你的身體狀況會很快發生變化。就象五年前你癌症初犯時,沒人能想到你還能活下去,還能寫出五本書。
我不能保證你能存活多久,隻是想說的:give up是從奶奶那兒學來的人生哲學。醫生隻能告訴病人眾人的例子,而我所能例舉的是身邊的個例。
老師看著我,默默地聽我講述。他說他不累,隻是太累時閉上眼睛息一會兒,希望我能多坐一會兒。
從希臘回來後第一次看他,那時是他因為病情急轉直下被轉入單人病房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看到我來後他很高興,一個多小時交談後,第二天他就奇跡般地好轉了。以後又看過他幾次,每次他都有所起色。上星期醫生跟他最後一次交談後,他反而變得徹底平靜和安寧。
其間,老師也跟我說:如果隻有幾個月的話,那連今年也過不去了。
聽了很心痛。
也不知道他能存活多久,因為我奶奶的案例隻是極端個例並且她是早期發現且無複發;隻能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和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有空能到醫院來,多點時間陪他,給他一絲生的安慰,或者如我奶奶那樣的與死亡妥協後的和平與寧靜。
我隻希望他還能象五年前一樣又活過來,又可以象以前一樣給我上課。
因為在我最灰暗的日子裏他曾對我不嫌不棄,重新樹立起了我對生活的信心;一路鼓勵與分享,讓我走到今天。
我深深敬重我的老師;希望他能安寧地走完最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