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一次準備了許久的告別,是一個在心底裏無數次劃過的意念…但當我毫無預感地得知父親不在了的消息,還是一團硬物生生梗在嗓子裏,眼裏的淚止不住……
做護士的幾年見過多次生死,之後的創傷科接觸的是意外甚至橫死,一直堅定地相信如果死亡變得無可避免安樂死是最人道的選擇。在父親臥床近十年期間,我雖然不在身邊,他的況狀卻仿若眼前,因為我曾工作的end stage demantia unit裏多是接近或已成為植物人狀態的病人。我曾和朋友講,不用說各種疼痛和不適單是一動不能動地躺二十分鍾你試試。父親腦出血是在零七年,我一零年回去時他已躺了三年,有trachostomy, ng tube, 關節部位的孿縮…哥對他說:你看看是誰。我叫他爸爸…他眼睛轉轉完全沒有焦點臉上沒有表情。我知道大家可能心存一分幻想: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小女兒,他最掂記的人,或許我可以喚醒他。我讓大家失望了。
我和我哥討論過放棄治療,withdraw life support measure,,哥說他做不到。我一直覺得父親每多活一天便是多受一天的罪,往生便是觧脫,我們何苦拖著他受這塵世的折磨?
可是,當這個時刻終於來了,我無法抑製的難受,懷疑此前的想法到底對不對,他在那我有父親,他走了,我就再也沒有父親了! 哥說葬禮很順利也很風光。可是我卻沒有送送他,以後我再到那個世界和他見麵,他會不會生我的氣?
我不記得被父親訓斥過,從小到大好像隻有一次。不是我乖巧討他喜歡,事實上從小上樹爬牆完全是假小子作風。我們有距離,心裏覺得他不喜歡我,不過回想起他對幾個哥哥都非常嚴厲,我的待遇真心算是最好的。我記得小時候做的手工折紙或描畫,父親總會興致勃勃地展示給來訪的親友。八九年暑假我們因為電視裏某事件的報道起了爭執,父親說:政治從來就是殘酷的,政治是要死人的!事隔多年言憂在耳。我相信這是他幾十年政工職務帶給他的感慨,也是不想讓我摔跟鬥的警示。父親是智慧的,他有一肚子的人生感悟想與人交流,小時候不懂,現在想已經是不能了。越長大越覺得自己象他,也越發能體會他一生的不如意和不被理解的寂寞。
上次回國是三年前,在病房和父親告別,心裏默默地想: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麵,我留下最後離開,貼著他的臉在他額頭一吻。這是我唯一一次最親蜜的表達。
晚上睡不著,吃了安眠藥,躺下想象葬禮的前前後後。因為我的出國父親病重,我一直心存愧疚,沒能送行更加重心痛的份量,我不知道父親會不會責怪我。父親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從來看淡生死。我不信宗教,可又有人死後靈魂何處安頓的疑惑,父親在往生的路上會不會冷?會不會痛?會不會孤單?……迷迷糊糊睡著了,早上醒了可夢還記得:夢到我站在藍天下,天特別得藍,我仰頭望著天努力地尋找星星,人說地上的人死了會變成星星,這麽想著再眨眨眼,天上突然滿滿地密密地都是星星,然後一片羽毛從星星上飄落下來,是一片小小的白色的羽毛,耳邊就響起一個聲音說:這是爸爸捎給你的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