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記得父親第一次犯病的情形。那是個夏天午後,正陪著一歲多的兒子午睡,母親進屋,說:你爸覺得不舒服了…我跳起來。父親從來不去醫院,連藥都極少吃,有病總是硬撐,如果他說不舒服,我知道那一定是真病了。我顫著音打了平生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急救電話。
把父親交給大夫,我就扯了把卷紙返回救護車,試圖清理父親在路上的嘔吐物。我已經不記得那位司機大哥的模樣,但他的話一直沒忘:別管了,快去招呼家人吧。後來在經曆人情冷暖以至於對人性失望的當口, 每每能想起一些溫暖瞬間,讓我不至於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這個場景是其中一個。
從放射科拿到父親的CT報告已經是七八點,天色漸暗。我心裏尚有一線光亮,CT報告上寫著:多發性腦部小血管阻塞。以當時有限的經曆,我錯誤地認為父親的病還不至太嚴重,總要好過腦溢血吧。我認識一位前輩曾突發腦溢血,開顱手術後那片凹陷的頭皮讓我看著觸目驚心。等到我明白我和家人其實都在最初低估了這一疾病的預後,已經是我學了護理專業並在Stroke unit 工作幾年之後了。出血性Stroke隻占20%左右,來勢凶險但處置及時後卻往往可以預後良好;而阻塞性Stroke卻難治愈隻能控製容易複發並至越來越嚴重,預後取決於病灶的位置,如果隻是影響半側肢體功能還可以通過康複訓練,而父親這種多發性則盡可能影響諸如運動語言認知…等多項大腦功能。其後的幾年,父親的病情發展則一一印證著我在書本裏學過的理論和臨床的實踐。
在我出國前,父親斷斷續續住過幾次醫院,而當時的治療除用擴張血管和活血的紅花一類的藥,好像並沒有別的更有效的方案。我出國對父親是個打擊吧,之後病狀一路下滑,從失語到兩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再至vascular dementa,請來的保姆來來走走,加起來足夠一個排。某天清晨,家人發現父親狀態不對,送到醫院發現腦部出血,極可能是長期服用血管擴張劑所至。手術後父親就成了植物人狀態了…
我是在國外才知道了carmadin和INR。前者是種blood thinner, 後者是一種有關凝血功能的血液檢查,依據INR的數值調整藥物的劑量。我的很多病人都在用。我問過國內是否也有這個藥時,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我不能說跟蹤INR就能絕對避免出血的後果,但至少降低可能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