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網絡]
[1] 很多年前,餘世維在《管理思維》課中講過一個案例,他說他有一個習慣,每次要離開酒店,他都會把床鋪整理一下,把攤在桌麵上的東西整理好,盡量把房間恢複成進來時的樣子。這樣進來清掃的阿姨會對住過的客人刮目相看。
也許客人和阿姨永遠不會見麵,阿姨高看這一眼也並不會對客人有什麽影響,但這就是教養,在看不見的地方更顯寶貴。
研究生入學考試後等成績的那段時間,我在一家麥當勞參加見習經理培訓,培訓的第一課就是倒餐盤。餐盤上有餐盤紙,隻要不是被打濕或者故意破壞的很嚴重,清理餐盤是很容易的。隻消把餐盤傾斜45度角插進垃圾桶的門簾,餐盤紙和餐後垃圾就會全部滑進垃圾桶,自己的手一點也不會沾上。
可據我的觀察,就是這簡單的動作,國內大部分用餐者都不會做。父母更不太會鼓勵孩子吃完麥樂雞和開心樂園餐之後把餐盤清理了。用好習慣換別人高看一眼?很多人還做不到。
有一次跟同事一起搭飛機出差,吃完飛機餐,看見他把餐盒、紙杯、廢棄物都一樣一樣整理好,鋪平,然後把擦過手的餐巾紙攤開,均勻的蓋在餐盤上,再交給空姐。我坐在鄰座,瞬間覺得自己之前是多麽的粗魯。垃圾本身不是美好的東西,但在丟棄時卻可以有教養。
看得見的教養是容易的。因為懾於群體的壓力,但凡有些自覺力的人,都能發現自己跟文明的差距。在幹淨的環境裏你不好意思亂丟垃圾;在安靜的博物館你不敢高聲喧嘩;在有序的隊伍中你不好意思插隊;在清潔的房間,你不會旁若無人的點燃香煙。所謂的教養,真實存在於環境感染力中。
難的是看不見的教養。在烏合之眾中誰能保持優雅和教養?在群體無意識中誰能保持清醒和判斷?在舍生取義的時刻,誰還能像一個紳士,把生的機會留給婦孺老人?這不是作秀和異類,這恰恰是最能體現教養作為品德的可貴之處。
更難的是那些“慎獨”的教養。日本有一種文化,叫做“不給別人添麻煩”的文化。比如不小心把水灑在了地鐵座位上,即使下一站就要下車,也要想辦法擦幹淨,這樣下一位乘客就不會覺得麻煩。
雖然沒擦可能也不會被人批評,雖然大部分時候並沒有機會跟下一位乘客認識,但這種謹慎獨處,保有敬畏的態度恰恰是最能考驗真假教養的地方。
再比如之前說到的整理房間,清理餐盤和蓋上餐巾紙,聽起來都是細節小事,難就難在明知道沒有“好處”還依然保持,這就比“被稱讚的道德模範”好的多,也可持續的多。
[2] 我來自一個小城市,自登上離家的火車起,就時時警醒,怕自己的言行為父母和原生家庭贏得“沒教養”的評價。
小學三年級迷上了說髒話。以為這裏有組合詞匯、描述細節和發揮創意的空間。其時,十歲的小孩哪裏懂男女之事,不過就是學大人樣,把性往肮髒了說,把對方的遠房女性親屬挨個點名。終於有一次,跟一個同學樓上樓下罵戰時被老師遇見。
以為一定會被老師罵並請家長,忐忑了一個早晨。倒是晨會結束,老師把我喊過去,輕描淡寫的說,你看這樣的髒話要是被路過的人或者院子外的居民聽到多不好,人家會怎麽看待你?
那次談話後,我好像突然喪失了罵人的功能,最多也就是寫文章時要表達憤怒,不指代具體的用兩句“他媽的”。這次和風細雨的批評對我影響至深,那是我第一次有了“覺知力”——覺知到沒教養絕對是件值得羞愧的事。試想如果她因為我罵人而罵我,我一定不會那麽臣服,也不容易自我反思。
日後知道黃沾有粵語的《不文集》。《玻璃之城》裏說港大曆史上黃先生是不多可以站在桌上連續說一分鍾髒話沒有停頓的。我在台大也寫過台灣髒話集的文章。其實髒話不是洪水猛獸,還是看你有沒有對自己話說出口時的覺知力。
[3] 我去聽錢複和白先勇的講座,兩位先生差不多同齡,都是台灣有影響力的人物。
錢先生西裝領帶,說的每個詞都清晰準確。可能是做過“外交部長”的緣故,他的語言極為得體。到底是“交往”還是“交流”,是“相識”還是“熟悉”,詞義都一絲不苟。
白先生是長衫,留美小說家。許子東先生評價他時用了一句話讓我非常感動,叫做“從百年中國內憂外患到百年中文內憂外患。”白先生對現代中文有一種憂慮,在我看來,這種憂慮倒不是對華文文學的,而是關於中文語言的教養,正越來越走下坡路。
我在台灣的半年經常遇到台灣人跟我對“暗語”:“我去”,“你妹呀”,“擦”,“滾粗”,“妹子”,“威武”。我每次都把這種方式視為一種侮辱,雖然他們的本意可能隻是為了用一些他們認為大陸人常用的語言跟我拉近距離。我通常會正色告訴他們,即便在大陸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說話,而且這種語言真的不美。
中文是一種很美的語言,不管是台灣國語還是北京普通話。它的發聲方式,咬字歸音,氣息連貫都堪稱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如果一定要用一種陰陽怪調,內心鄙視,嘴上卻覺得有趣的語言來跟我對話,我會看破他的“敵意”,並堅決回擊。
謙遜是一種教養,自尊更是。
[4] 我承蒙錯愛,受到過一些表揚。
大學時去同學家做客,同學的媽媽很喜歡我,說,你真的一點不像阜陽人;課堂上,老師指著我說,You Korean……;在台北,朋友說你還真不像大陸人;尼泊爾的時候,有人問,你是不是“霓虹金”?剛工作的時候,領導說,你真沒有在國外留過學?
我感激這些顯而易見的表揚,但往往更願意轉個彎來理解。我來自阜陽,一個贓亂差,吏製腐敗的城市;我來自中國,一個公共場合有人抽煙,餐館和地鐵裏有人大聲喧嘩,男人和老人、女人、孩子搶奪資源的國家;我沒有留過學,我所在的學校,大家在圖書館占座位,沒人關心社會議題,也沒人質疑學校剝奪學生尊嚴的惡行。
是的,我來自這裏,也曾經想過離開這裏,變得跟這裏不一樣。但在台灣的最後兩個月,我漸漸明白,人必須有對土地的歸屬感,這帶來身份認同。人隻有連接自己的土地才有能量。
越是每一次的失望和疏離,越要用更多的愛綁定這種關係。顯見的,這種選擇注定將麵臨無比艱辛的道路。
[5] 即便沒能改變,但至少努力做一個有教養的人。西方和日本最值得尊敬的不是科技和國力,而是教養匯聚成的社會尊嚴氛圍。
我路過地鐵和火車站安檢處的時候,看著行李從掃描儀裏連滾帶爬的翻出來,乘客要像狗一樣彎著腰去撿起來。一個有教養的設計者應該把這個台麵提高40公分,讓每個人可以有尊嚴的拿起東西;我在金台路等地鐵,聽見兩個法國人在聊天。他們用鄙夷的眼神看著突然插到他們前頭的兩個人,然後用一種車廂裏很少有人懂的語言品評這件事。他們的嘲笑刺痛了我,就像有人問我你們中國人現在還留辮子嗎一樣。我從來不相信一個外國人會像本國人一樣愛這個國家和國家的人民,他們愛的是機會和GDP增速。
教養不是西方價值觀的蠱惑,中國2000多年的春秋時代就強調“禮”。那時候西方很多國家還在茹毛飲血。“不食嗟來之食”,“慎獨”,“黃鍾大呂”都顯示中華文化是世界上最早強調教養的。
教養是一種普世價值:照顧婦女,體諒周到,談吐文明,舉止得體,平靜時保持微笑,危難時保持冷靜,有愛的能力,重視家庭。泰坦尼克號沉船時,並不是每個人都在求生,那些看起來更能改變世界的男人把生的希望讓給了女人和小孩;那些可以獨自逃生的婦女選擇把人生最後的時刻留給愛人;那些有教養的老夫婦選擇長眠海底;那些工作人員選擇在沉船上堅守到最後一刻……
[6] 教養跟窮富無關。飛法國的頭等艙上也有沒教養的行為,偏遠鄉村的田埂上人們也知道禮義廉恥。
教養不是道德規範,也不是小學生行為準則,其實也並不跟文化程度,社會發展,經濟水平掛鉤,它更是一種體諒,體諒別人的不容易,體諒別人的處境和習慣。
所謂教養,簡單了說,就是不管你的出身和背景,都努力做個更好一點的人。
6666666666666666666666
嚴重同意。整潔也是,跟窮富無關。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