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是誰?黃鼠狼。黃鼠狼是誰?吃雞的那位。吃雞的那位黃鼠狼是我的中學同學,不信,你可以去查吉林市第一中學的學生檔案。“趙有財,外號,黃皮子,男,漢族,家庭出身,工人,1958年12月26日出生,1972年9月入我校......"當然,學校不能隨便叫學生的外號,這個外號是我加上去的。
黃皮子長了一副刀條臉,單眼皮,小小的眼睛閃著亮光。短短的頭發支棱八翹。平時總是穿著一件黑色的對襟外衣,現在回想起來,他的這副摸樣,還真有點像魯迅先生。不過,我回想了一下,至少有幾點不敢苟同,首先,魯迅先生的衣服不會像黃皮子的那件,黑裏透亮,胳膊肘子露著棉花,其次,黃皮子沒有魯迅先生那樣的小黑胡,如果我有先見之明,那時一定會說服黃皮子粘一撮豬鬃,扮一個特型演員,沒準能火起來。你別看黃皮子沒有魯迅先生的小胡子,卻有著兩條魯迅先生也歎為觀止的鼻涕,像鬆花江的水,一年四季不停地流淌。
其實,黃皮子倒更像魯迅筆下的阿Q,是一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人。他是從貧民窟出來的孩子,本來非常令人同情,但我們的黃皮子挺討人嫌。看到弱小的同學,他上去就是一腳;看到殘疾同學,他會學人家走路的姿勢;還經常翻看女同學的書包和日記,女同學普遍不喜歡他,甚至厭惡他,每當看日記被女同學抓住,他卻總是露出憨憨的笑:“學習學習,嘿嘿,學習學習!”黃皮子是一個不愛學習的同學,這個時候卻突然變成了那麽虛心好學,我覺得是跟他的雄性荷爾蒙在生長有關係。那個年代,男女同學授受不親,你要是和女同學接觸,會被大家起哄的。在一個性壓抑的年代,性覺醒的少男少女,對異性有著強烈的好奇和吸引,沒有別的接觸渠道,看看日記還不行啊。從這一點上,我們倒是理解黃皮子。問題在於,他的品行不端,又沒有吸引異性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女同學厭惡的對象。我們的黃皮子可不管這一套,照樣我行我素,老師罵他的臉皮比長城的城牆厚。一個同學開玩笑:可別糟踐古代偉大建築啊,人家長城城牆可不是黃色的,再說上邊也沒有鬆花江啊。
如果說黃皮子有令人厭惡的地方,我們應該幫助他。有的男同學欺負人家也不應該,我就是這其中一員。每當下課鈴一響,黃皮子就像喪家之犬,從教室奪路而逃。跑到距校園幾裏以外的地方,遠遠的窺探。這是因為我們幾個男同學隻要一下課,就抓住他,擰胳膊,抓耳朵,還不停地逼問人家:服不服?起初,黃皮子當然是口口聲聲的服,後來問的多了,索性改口:暫時服。黃皮子由於經常跑到那麽遠的地方躲避,上課回來經常遲到,遭老師罵也成了家常便飯。
那個年代,有一部歌劇,說的是一個農家大嫂服侍一個受傷的解放軍,唱了一句這樣的台詞:我為親人熬雞湯。從此,這句詞就成了同學們取笑黃皮子的有力武器。那些好整蠱人的同學,嘴裏唱著這首歌,這句詞,而眼睛卻壞壞的瞥著黃皮子。黃皮子卻也笑嘻嘻的,嘴上罵罵咧咧,操你媽!
特殊的環境,特殊的年代,造就了我們的黃皮子一副城牆般的臉皮。那真叫槍打不透,針紮不進。可最近,我聽說,黃皮子死了,這死居然也跟臉皮有關。
自打中學畢業,我沒再見到黃皮子,隻是偶爾聽到他的消息,所以,對他畢業以後的情況知之甚少。聽說他在一家工廠當工人,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日子就這樣過著。後來聽說他失業了,靠賣冰棍為生。他的女兒很爭氣,考上了大學,但由於沒有更多的錢供女兒學習,經常遭到老婆的諷刺挖苦。我們的黃皮子幾十年練就的一副臉皮,再也經受不住老婆長期的漫罵和侮辱,還有鄰居的白眼,周圍人的不屑。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冬夜,上吊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