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說連載]走出吳莊(三十)病魔捉弄

(2015-01-14 04:56:59) 下一個

 

                                     三十

 

國家政通人和、社會安定團結、四季又風調雨順,一個家庭的興旺發達用不了幾個年頭。陸文景在省城西山礦區居住的三年,是她一家四口團結奮進的三年,也是家庭經濟建設、文化生活突飛猛進的三年。隨著改革開放政策的深入人心,大大推進了四個現代化的步伐。尤其南方沿海城市的工業生產和商品經濟的飛速發展,需要大量的煤炭資源。這就刺激了內陸的煤炭生產。所以吳長東所在的西山礦區的麵貌也隨之日新月異。

文景初跟吳長東在礦區住下來時,一家四口還蝸居在離坑口不遠的工棚內。工棚內采光不好,白天又不供電,文景做縫紉活計時,還得頭戴礦工們下坑時用的礦燈帽照明。工棚內又沒有自來水,飲用水和生活用水都得母女們分別從老遠的地方去提。這些困難文景都能忍受。最讓她不能安心的是明明到了下班的時刻,吳長東卻遲遲不歸。這時,她就一動不動地呆坐在縫紉機前,用心地傾聽;惟恐有什麽警報傳來,感覺心力疲憊。礦坑那兒突然傳來的卷揚機的急促的嚓嚓聲和鐵索放下時製動閘的呼呼聲,常常叫她魂飛魄動,她會猛然間衝出工棚,四處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麽。兩個孩子出去玩耍,時間久了文景也不放心。小孩們喜歡去的煤渣坡上、漿果叢邊都鋪有細細的平行的鐵軌,拉煤的小火車常常哐當哐當搖搖晃晃地駛來。即使火車不會出軌,萬一煤兜裏甩出去的煤塊砸了孩子們,可怎麽辦呢?

然而,這種生存環境沒有持續半年就得到了改善。首先是國家抓安全生產,礦上引進了先進設備。接著是吳長東被調到了礦務局工會,擔任了專管安全的工會副主席。一年之後,她們母女三人又轉成了吃商品糧的非農戶。二年之後,他(她)們又在礦務局新起的家屬樓中分到一套八十平方米的單元房。為了和樓房、暖氣、自來水配套,吳長東和文景還買回一個平麵直角帶遙控的二十四英寸大彩電。大彩電一到客廳,全家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就躍上一個新台階了。中央台的“為您服務”、英語節目、少兒節目,大大地開闊了一家人的視野。海容和海納也爭氣,在西山礦務局子弟學校上小學後,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第三年,當這套單元房買到自己名下,文景因為積蓄有限,又拖累過多(還得接濟鄉下的老父老母和公公婆婆),顧不得再作室內裝潢時,深覺對不起孩子們。不料這小海納看出了媽媽的心事,私下裏與姐姐一核計,在某日的飯桌上突然對父母說出石破天驚的話來:“爸爸、媽媽,我們要用獎狀裝點咱的家!”孩子們真是好樣兒的。姐妹倆在暗暗較勁兒。海容得了三好學生的獎狀,海納因身體狀況的原因未能如願。但這小人兒誓不甘心,就在單科和特長上下功夫。結果反倒又得了兩個獎項:一個是小學生作文競賽一等獎;一個是英語會話獎(海納愛聽電視節目中的“跟我學”英語節目,特有語言天賦)。果然,在牆壁上貼了一張張獎狀,這屋子就不顯得寒酸了,反而有了不同凡響的靈光、有了蓬勃向上的生氣了。來找爸爸或媽媽的叔叔阿姨進了屋,一抬頭總會眼睛發亮,說:“好啊,小姐妹前途無量呀!”那無量的燦爛和輝煌頃刻就折射到父母的臉上了,漸漸就深入人心了。一家人心氣兒更旺了。

當然,在這三年中發展最快的還是文景的“礦工勞保用品服務社”。起初是文景一人單槍匹馬做特製棉襪,後來有兩位農轉非的家屬也搬了縫紉機加入進來,變成了三人服務組。再以後在工會的支持下,租賃了礦務局一個舊會議室,擴大了縫紉項目:除了襪子還做手套、口罩、保暖衣褲等等。職工由三人增加到十人就正式掛牌兒,叫做“礦工勞保用品服務社”了。

雖然人多了開銷就大了,質量有時卻難以保證;身任社長的文景操心勞神,收入反倒不及從前;但她的心情卻無比地舒暢。想想吳莊的同齡人,哪個的誌向不是走出吳莊、跨過紅旗大橋,躋身城鎮當一名掙工資的職工呢?即使是胸無大誌的文德,在九泉之下都為了進了“廠辦”而榮耀呢。想當初自己為了進縣針織廠與吳長方吵得烏眼雞似的!如今不僅在西山礦區立穩了腳跟兒,而且還當了十來名職工的頭兒、共同致富的帶頭人,這也就夠個事業、夠個體麵了。

然而,人生就是這樣:當一個漂亮的年輕女性在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事業有成、夫賢子孝、衣食無虞,而不再有壯誌雄心蓬勃萌動的時候,生活中的不如意就不請自到了。

    海納又住院了。她在學校裏暈倒了。吳長東接到電話就直接把她送到了醫院!

 

                                                    

 

礦務局醫院的內科大夫很有經驗。他一看海納的麵色黃中帶黑,不象是兒童的膚色,就懷疑是血液病。血樣兒抽查結果出來後,發現孩子血小板和血色素極不正常。大夫就探問文景的家族病史。文景一聽,頭嗡一聲脹大,情不自禁就埋怨起吳長東來:“我早就說白血病會遺傳、會遺傳,你說不會!瞧瞧!這不是把孩子給耽擱了麽……。”她用一雙沒有淚水的恐怖的恨眼盯著吳長東,內心卻如癱瘓了一般麻木而疲軟。

“我們並沒有說孩子得的是白血病啊!”那內科大夫對文景的主觀臆斷有點兒不滿。

吳長東急忙上來攬了文景,替她作解釋。說明這女孩兒並非他(她)倆的親生骨肉。“她是我們的朋友的遺孤,早已父母雙亡。她的父親就死於白血病……。”

“大夫,救救這可憐的孩子吧!你們實在不知道她是怎樣的優秀、怎樣的聰明!她雖然剛剛上了三年級,作業本上卻盡是老師批下的優和甲。我家中經濟不寬裕,沒有作室內裝潢。她就鼓勵姐姐說咱用獎狀來裝飾咱們的家!姐姐領一張獎狀,她就領兩張!她才上三年級,人生才剛剛開始呀。生命簿子剛剛展開,怎能就合上呢?……”文景不停地呢喃。她滿懷希望卻又不無絕望地望著大夫手中的筆。那筆遲遲不肯在處方上落下。

“那麽,你們的大女兒是親生的麽?”大夫身旁一位穿白大褂的女護士問。

“唉,對我妻子來說,都如親生的一樣。”吳長東解釋道,“哺乳延長了母親給娃娃的輸血期,老二吃的奶比老大都多呢!”

聽了吳長東這話,文景感動地握緊了丈夫的手。在她焦慮不安、憂心如焚的時刻,他的回答真比她自己的回答都精彩和得體!

女護士的目光中也頻頻射出了敬意。

然而,醫生臉上卻始終凝聚著科研工作者的冷峻,他將寫好的處方揭下來,鄭重交到吳長東手裏。說:“盡快到首都慈幼醫院血液科做個詳細的檢查吧。這是我給你們寫的介紹信!”

 

                                                         

 

首都慈幼醫院血液科的一紙診斷書更如晴天霹靂,將陸文景和吳長東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經過抽骨髓化驗,幾位專家確診海納患有高血氏病。這是一種由於基因缺損引發的血液病。專家見文景和吳長東忐忑不安、茫然不解的樣子,就換一種通俗的說法給這期待的父母作了解釋:“我們每個人血液中都有一種打掃紅血球和白血球屍體的酶(這種酶叫腦苷脂酶)隻有這種酶正常工作的情況下,血液的新陳代謝才得以順利進行。可是,這種酶在小海納的血液中不夠使用。因而就導致了血液新陳代謝的功能失調。”

“從我們身上能提煉出這種酶麽?”文景因極度緊張、臉盤兒都有點兒變形。她下意識地往上挽了下衣袖,恨不得馬上就從自己胳膊上抽取閨女需要的血液。

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原來這種病的發病率隻有百萬分之一,極為罕見。目前醫學界對此尚無良策。

“我們給娃最好的營養,最好的照顧,能堅持多久呢?”吳長東問。

“這種病的後期會侵蝕骨骼和肝髒、導致肝功能衰竭而死亡。唯一緩解的法子是孩子身體支持不住時,切脾保肝。即便如此,恐怕也隻能活到十一、二歲左右!”

“不,不。我們要奇跡!”文景大聲嚷叫道。“我們要奇跡!”在生與死的考驗中,由於極度的神經緊張,往往引發歇斯底裏的症狀。在這時,文景已失去了正常的邏輯思維,把無辜受折磨的女兒的不幸,誤解成了醫生的過錯和無能。

幾位專家擺擺手,示意吳長東快扶失去理智的妻子回病房去。

回到病房,看到納兒在酣睡中。臉上現出嬌柔而潮紅的笑靨。文景的煩惱和愁緒稍稍消退了些。但是,當她慢慢兒俯下身來,輕輕將手掌放到海納的額頭上時,小額頭炭火一樣的灼燙一下將她的手反彈起來。新的恐怖又把她推到了痛苦的懸崖邊。原來孩子麵頰上那燦然的桃紅是病魔作弄出的騙人的把戲!

“海納,納兒……”

“不,你不是——媽——媽”孩子的嘴唇在翕動,“我——不跟——你去!”女兒一激靈睜開了兔子一樣的紅眼,驚恐地辨認眼前這女人是誰。可是,她還沒有準確地認出是文景就又昏迷了去。

“這是神誌不清時的譫語!”吳長東無奈地說。

孩子的昏迷仿佛傳染了文景,她亦感覺頭重腳輕眩暈起來。這時那窗簾的輕微晃動、白色被單的嗦嗦發抖,在文景眼中都變成了怪異的現象。一向不信鬼神的文景這時高度地警覺。她覺得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在挾持海納,死神正與她爭奪這肉體的小囚徒。文景莊嚴地跪在孩子床前,急切地拉著納兒的手,把臉貼近孩子的掌心道:“我知道這女娃兒來到世上,是一種觸犯社會道德的結果。可是,老天呀,要責罰也隻能責罰她死去的父母啊!這孩子是無辜的啊!”她以一個慈母心靈的渴望、高度的精誠祈禱著,“老天哪,難道您覺得對這小人兒的懲罰還不夠麽?如果您認為還懲罰得不夠深重的話,祈求你把這災難恩賜到我頭上吧……。”

吳長東見這母女倆的情況都極其糟糕,急忙跑到醫辦室陳述孩子的狀況。直到他再一次把專家請來,文景的理性才漸漸跳出魔幻的桎梏。

專家確診孩子的脾髒已極度腫大。必須先退燒、輸血、輸氧。然後做切脾保肝手術。

這樣,文景母女在北京兒童醫院住了將近四十天。不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還賣掉了吳長東給她買的金項鏈、和母親送給她的一對玉鐲子。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