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說連載】走出吳莊(二十一)陣陣痙攣

(2014-12-15 04:47:30) 下一個

                                  二十一

 

    夜裏,輪番給兩個孩子喂奶、換尿布,一直睡不踏實,文景的精神便有些恍惚。月光把棗樹的枝子投在窗紙上,微風吹拂著棗葉不停地擺動。窗上的暗影便變成了超現實的幻影。甚至連輕風拂動窗紙的聲響亦變成了悲哀靈魂的嗚咽。

這冤魂在空間上與天地銜接,在時間上與曆史為鄰。嗚咽之聲最終集中在吳莊的上空不停地回響,折磨著一個無能為力的弱女子的心靈。

文景管不住自己的大腦要想東想西。仔細琢磨娘的話,假如慧慧活著,自己到底能不能為她在省城西站物色個合適的對象呢?不,不可能,慧慧是視愛情如同生命的女子,是追求完美的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人。除了趙春樹,世上於她再不存在合適的佳偶。文景睡眼迷惘,仿佛看到了慧慧脫掉那雙涼鞋,義無返顧地走向滾滾濁濤的情景;仿佛看到了小姑子春玲和婆婆嘁嘁私語,正設計攪黃慧慧與春樹的婚姻;又仿佛看到了趙春樹鄙棄的目光;一會兒,又好象是回到了“一打三反”的日子,看到長紅家窗棱上爬滿了蜜蜂。那蜜蜂張著火紅的憤怒的翅兒,點燃了窗紙蜂擁而入,朝炕上的一對雙胞胎發起猛烈的進攻……。一切事物都變得古怪離奇,荒誕不經。累極的文景一旦進入夢鄉,就睡得很沉很沉。

清早,當娘掀櫃蓋的聲音將文景驚醒時,她睜了一雙怔忡的大眼回顧夜裏的夢。身子雖然坐了起來,神情卻依然迷失在夢幻與現實之間。

“夜裏,老聽見慧慧那小東西哭。還沒有倒過陰陽來呢(指嬰兒白天睡,晚上鬧)!”文景的娘在磨叨。

“你老一早起來就哼哩哼通翻騰什麽呢?”文景覺得母親這天也有些異樣,起得特別早,倒了陰陽。

“你看看馬蹄表,都快七點半了!”娘把兩雙尼龍襪子放在文景麵前,以責備的口吻道,“這是春懷上次回來給你爹和娘買的,你快拿回去孝敬了你公婆吧。回了村十好幾天了不去婆婆家走走,實在說不下去了。帶上禮物、抱上海容回去見見爺爺奶奶,吃頓午飯。這邊的娃兒我來照應。”

文景沒有吱聲兒,慢慢從兩個酣睡的孩子之間抽身出來,趴倒身子吻一吻她們的額頭,就趕緊穿好外衣跳下地做早飯了。院子裏被爹放出的雞早嘰嘰咕咕在覓食。街門口的豬也哼吱著討泔食了。站在柴草房前伸個懶腰,才感覺擺脫娃兒們的羈絆,擺脫那奶腥和尿布的混合味道,同時也擺脫了夢境。空氣清新,一身輕鬆。但是,屋內一個娃兒夢囈似的一聲啼哭又揪緊了她的心。她抱了柴就飛快回到屋內。看見孩子們依然在夢中,這才又來拾撿自己撒下一院的柴禾棍兒。

“娘,慧慧胳膊肘上沒有瘊子,這娃娃怎麽會長了瘊子呢?”抱下柴禾後,文景端著舀水的瓢發問,“假如春樹胳膊肘上長過瘊子,我婆婆會不會認這娃兒呢?”文景為突然想出了血緣因承的鐵證而興奮,原先迷蒙的雙眸中一下便噴射出燦亮的光芒。當聽人說肘下有瘊是窮命時,娘還建議找了蜘蛛絲將它纏掉呢。多虧沒顧得動手。

“這事總得你回去疏通,躲閃著終久不是個辦法。”娘說。

娘安頓好蒸屜,文景便坐在灶下燒起火來。柴火一閃一閃地照在她白皙的臉兒上,明眸中跳動著火焰。文景扭頭望一眼炕上的娃兒們,又胡思亂想起來。趙春懷一定知道他弟弟肘下有沒有瘊子。有了這憑證,他會不會接納這娃兒呢?突然又想到兒子海涵。那孩子已經十多天了沒吃她的奶,會不會想她,會不會瘦了呢?

文德下了早學的時候,同時闖進了長紅的老母親。老人家進了屋不與任何人打招呼,蒼白的衰發隨著頭顫抖,以極度驚恐的老眼搜捕到炕上奶孩子的文景,哭喪著臉說道:“文景啊,快去救一救首先和其次吧。小姐弟倆突然得了急症,小拳頭攥得賊緊,口吐白沫,嚇煞人了。”老人見文景從奶頭上摘下孩子,有了響應,說聲“我先走一步”,就風風火火急忙走了。

陸家一家人聽後,麵麵相覷,無不驚愕。顧不得吃飯,顧不得議論。文景忙放下娃兒,一邊掩懷一邊下地穿鞋。爹和娘手忙腳亂地給她找出醫書、針具和酒精棉球。文景追出來,長紅娘已走出了深巷。老人家一著急,倒變成了神行太保。

來到長紅家,屋內圍著四、五個人。除長紅爹娘和紅梅花外,還有兩位街坊。紅梅花正一邊哭一邊數落長紅,說他隻顧了大隊的深井,不管妻兒老小。看見那深井比自個兒的兒女都親。人們發現文景進來後,便讓開條路讓文景來看患兒。文景一見心內一驚,激出一身雞皮疙瘩。兩個娃兒拳頭冰涼,口吐白沫兒,眼白不停地朝上翻。喉頭間不停地“咯兒、咯兒”響,象是要斷氣的樣子。文景閱曆畢竟不深,一時間沒了主張。嚇得臉都黃了,她長了這麽大都未曾見過這種症候呢。

“紮吧,文景。”長紅的娘求乞道。“快快動手吧。”

“大娘。什麽病都得對症下藥呢。”文景耐著性子,詢問發病的前因後果。

這時紅梅花亦顧不得她與文景間的嫌隙。就一邊哭一邊講起了發病的經過。她說她和孩子還在睡夢中,外麵的鄰居家女人敲屋外的後窗子,說是她家的豬圈沒有關牢,大豬領著小豬跑了出去,滾了鄰居家的煙苗。紅梅花爬起來穿了衣服,從炕下鞋窯裏拖出鞋來,穿了鞋就往外走。走時兩個娃兒還睡得很瓷實。她跑出去一看,果然自家的大豬小豬都在人家的小葉子煙地裏,把人家的煙苗子滾倒了一片。正要賠情,那女人出言不遜,說她家豬仗人勢欺人哩。她便一邊扔著石子兒趕豬,一邊問這話什麽意思。那女人道:“這還用問?你家二大伯子是小紅太陽,主宰吳莊的陰晴;你家漢子是突擊隊長,主宰吳莊水井的深淺……。”聽到這裏,紅梅花就雙手叉了腰不攆豬了。要不,怕白擔了豬仗人勢的空名聲哩。那女人越發罵得難聽,兩個女人就言來語往破口大罵起來。等到村鄰們聽到嚷聲出來,才勸開了架。幫她把大豬小崽趕回圈內。紅梅花進街門時,娃兒的奶奶正大聲喊她。娃兒們已是不醒人事的情景了。

這時,首先、其次的奶奶接著說:“我早晨起來,往茅房送尿盆子。望見她屋門大敞著,心裏奇怪。返回來進屋一看,被褥淩亂,大人不在。兩個娃娃都滾到了被外,又嘔吐,又抽搐……”

有一鄰居中的長者,見娃娃們的嘴唇轉青,說有可能是食物中毒。

“天呀,我明白了。”紅梅花突然抓著娃娃們的拳頭嚎哭道,“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一定是那女的跟我吵,她家男人偷偷兒進來放了毒藥!”

“你讓你漢子到公安局告我們去!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槍崩刀砍還得有證據哩!”原來那損失了煙苗的女人還在街門口偷聽,聽了紅梅花的猜疑,又在門口叫嚷起來。

屋內便有人忙出去,勸那女人快離開。那女人不服,且走且說:“什麽都往階級鬥爭上靠,老x大個村子,階級敵人倒多如x毛!”

說到中毒,文景便俯身察看娃兒的身前身後。小枕頭旁邊發現了幾粒白色顆粒,引起了文景的疑心。靠近來翻看首先的衣襟,一腳踢到個小破碗上。低頭看去,那碗卻骨碌碌滾到了放鞋的小窯裏。文景蹲下身取出那碗來,空碗裏還殘留著些白色糊狀物。再撥開首先其次的小手,發覺手裏、指甲縫兒都殘留著同樣的東西。文景將那碗放到鼻際嗅嗅,一股甜兮兮的味兒。她正待細問紅梅花這是怎麽回事兒,不提防紅梅花一頭便撞到鍋台上。隨後身子一歪,滾到了灶口旁。額頭上早裂開個一寸長的血口子,血流如注。眾人不明就裏,有人忙往她額上按柴灰,有人忙跑出去找繃帶。七嘴八舌埋怨她不該添亂。

“哎呀,這真是報應啊!快快叫娃兒他二伯伯,安排人手往縣醫院送吧……”紅梅花掙脫給她包紮的人們,抬著血淋淋的腦袋直著嗓子喊。

直到發現了那藥碗,紅梅花才想起她昨天滅虱子的事來。她家大人娃娃、大豬小豬,身上的虱子都成營成團。聽人說有一種粉狀的反修牌滅虱靈,見效快。她就托人從紅旗供銷社捎了回來。昨天,她在這個破小碗中按比例兌了水攪成糊狀,抹在去了玉茭顆粒的玉茭棒上,象梳頭似地給豬們擦了一遍。那豬兒們當即就舒服得哼哼嘰嘰。晚上,孩子們脫下衣服鑽了被窩兒後,她又在小碗中拌了同樣的糊糊,先給孩子們的衣服上抹了,又脫下自己的內衣內褲抹了一頓。碗裏還剩下一半兒,她赤身裸體懶得往屋外送那碗了,隨手就塞到了炕下放鞋的窯裏。早上聽到豬跑了,急急忙忙往外拖鞋時帶出了碗。不經意間又把碗放到了炕邊,就風風火火跑了出去。想必是娃兒們早上醒來,肚子餓了,就抓著搶著吃光這虱子藥。把碗又掉到地下了。

再看兩個娃兒時,手足已冰涼,身體再不抽搐。當吳長紅得了信兒從打井隊趕回來時,首先和其次已先後咽了氣。兩個人見人愛的小寶貝兒來到這世上才一年零八個月,就被母親的粗心大意送掉了性命,死在反修牌虱子藥上。這將成為吳莊曆史上的一則今古奇談。吳長紅象醉金剛一般,黑封著臉,進了門也不看孩子,揪起紅梅花的衣領就把她摔到了屋外。紅梅花額上的血窟尚未止住,腿上又擦破了皮。她顧不得自己的新傷舊創,隻是直著嗓子要人快叫娃他二伯伯,硬說娃還有救。娃們的奶奶爺爺一個抱了首先、一個抱了其次拚命地呼叫。喊聲淒厲而嚇人……

慘狀令人目不忍睹。此時此地,再不宜文景久留。一切勸解都等於往長紅傷口上撒鹽。文景腋下挾了針具,低垂了頭,直到走出屋外才讓眼裏的淚珠滾落下來。當她走到街門外時,長紅家的小巷已聚滿了竊竊私議的人群。有人問:“有救麽?”文景搖搖頭。她最討厭旁人家有災難時,看客們貌似關心地參與。如同舞台上做戲似地,表演著自己的虛情假意。文景頭也不抬隻顧走自己的路。聽得背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問身旁的人:“那個惱悻悻的女人是誰?咋我看著麵熟。”有人便故意大聲介紹道:“你兒媳婦!”

文景扭頭朝後看才發現婆婆也參乎其中。忙返回來叫一聲娘。那婆婆從鼻孔裏嗯了一聲,道:“我還以為是吳長紅家的什麽親屬呢!”文景見她麵露慍色,話鋒似箭,分明有挑釁的味道。就勉強作弄出笑臉,道:“家中海容還等著吃奶哩。明天我就抱了娃兒回去看您和爹。”不等婆婆再還言,隨即大步流星匆匆離去。

 

                                                           

 

盡管文景已從婆婆的話鋒中感悟到她對自己的不滿,出於禮貌,她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承諾,帶了海容和禮物回去拜望長輩。然而,在收拾這一切時,她總是出現疏漏。不是給孩子穿錯了衣服、結錯了扣子;就是忘掉了母親事先吩咐的該帶的禮物。因為她始終沒有走出吳長紅家那揪心裂肺的氛圍,滿心都是沉重的悲哀。親眼目睹了長紅那絕望的樣子、發瘋一般摔打紅梅花的情景,文景憐惜小生命的沉痛情感中又攙雜了複雜的成分。除了對大人的同情外,還混雜了深深的愧疚。仿佛長紅現今所遭受的一切打擊都是由陸文景一手造成。她擺不脫自己拋棄純潔愛情、拋棄初戀情人的道德自審。自我譴責過程中的悔恨無時不纏繞著她。上一回給首先紮罷小兒疳疾後,長紅的娘拉著她的手久久不忍鬆開、哆嗦著嘴唇什麽都不能說的情景又曆曆在目。每每回憶起老人的淒涼的眼神就讓文景也滿目淒涼。

倒是文景的娘沉著冷靜得多。當文景出了家門時,母親還沒忘了往她那花提兜中又塞了兩包慧慧娘送來的蘇打餅幹。

文景頭也不回地走著,不願和街上的人們打招呼。但是,她發現這天街上的人特別多。到長紅家送燒紙吊唁的人絡繹不絕。文景驀地意識到慧慧這二十三、四歲的青春女性的投河徇情所帶給人們的心靈震撼,反倒不及吳長紅家這一雙不滿兩歲的孩子。人們一個個誠惶誠恐地感慨,神頭鬼臉地議論。家家街門口都撒了一道粗粗的灰線,用灶灰阻擋屈死的冤魂的侵入。村巷中隻要有一股小小旋風飛過,有人就要指指劃劃,露出異樣的眼神。嘴裏還念念叨叨,說什麽“旋風旋風你是鬼,我是閻王不怕你……。”若有小孩子在跟前,大人們便教給娃娃用大拇指掐住中指,朝著旋風吐唾沫。意思是這樣就可以辟邪。一時間弄得吳莊陰霾蔽目、鬼氣襲人。

有人小聲嘀咕說長紅家那雙生子沒有留下一個,是他(她)們的二伯伯把名字給起砸了。不該叫什麽“首先”、“其次”。人們的論據既離奇又離譜。“前幾年不是都喊首先讓我們敬祝偉大領袖如何如何麽?隻有偉人才能伏(福)住這首先二字!平民百姓怎敢這麽叫?首是什麽意思?首就是頭嘛。舊戲中斬首還不是砍頭的意思?這不,首先進了鬼門關,就把其次也捎帶上了……”

說這種話的人往往是那些自命不凡的聰明人。他們習慣於給突發的偶然事件尋找一個原因,習慣於把平民百姓與偉人相對應,用這自作聰明的解釋來調節自己的心理,同時也安慰周圍的人。

文景素不信邪。但她又不能給這連續發生的兩起非正常死亡一個更貼切的解釋,找不出偶然性中的必然性。所以也隻是蒙裏蒙怔地聽,蒼白的臉上掠過一陣陣的痙攣。

拐到婆家的小巷,文景望見公公趙福貴正在門口,一手端著簸萁,一手抓了柴灰,低了頭撒灰線。文景隻好硬著頭皮迎上去,叫一聲爹。趙福貴一抬頭發現是兒媳,打一愣怔。回過神來,便拍著自己手上的柴灰說:“迷信活動,我本來不信這些,你婆婆硬……。”

說話間正好那婆婆也擰著小腳出來。手裏還拿著一份疊折整齊的五色紙。一般人家送的是白紙,趙家送的是五色紙。白紙焚化後在陰間相當於粗布,五色紙焚化後就變成綢緞了。

文景還未喊出娘來,福貴家的便冷笑著衝文景道:“今兒可顧得上回家了?”堵得文景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娃娃,白白胖胖的。和春懷小時候一樣樣兒!”那公公望著文景懷中的孫女兒打岔道。

這句話提醒了文景。她便將娃兒往婆婆麵前抱一抱,搖著娃兒的一隻小手說:“叫奶奶。奶奶好。”

這畢竟是趙家的第三代人,任誰也擋不住隔代親情。那奶奶一看孫女兒細皮嫩肉、秀眉俊眼、小胳膊象清水中浸過的蓮藕一般,撐不住就笑了。握著孩子的小拳頭蹭著自己的腮道:“俺娃好福氣,吃了東西就上膘!讓人剝削了咱的口糧,娃還胖乎乎的。”緊接著就又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貼了親娘養丈母!”

趙福貴見他女人對兒媳仍不友善,就督促老婆道:“快去送你那紙去吧!遲了還得追到墳地裏呢。——中午飯吃什麽,留下句話!”

“雜麵河撈。菜湯裏油水大些。”那婆婆扔下句話,跨過街門口的灰線,就去吳長紅家燒紙去了。——雖說是小兒小喪,村裏人去敬紙的還真不少。名義上是參加追悼儀式,其實是為給自家消災免難、爭敬權勢人家哩。

婆婆那“菜湯裏油水大些”雖然是說給公公聽的,但文景心裏卻特別受用。油水大奶水便多。婆婆嘴不饒人,內心卻是記掛兒媳和孫女的。於是,文景那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平穩了些。

跟著公公回到屋裏,文景便讓公公抱了娃娃,自己將那禮物擺到大躺櫃上。除了兩雙尼龍襪子和兩包蘇打餅幹外,娘還在花提兜裏塞了些什麽。掏出來一看,是文景手工做的礦工們下井時穿的襪子。文景細看那襪子的大小正與公公腳上的鞋尺碼兒配套,便明白了母親的用意。笑著說:“我給爹做了雙穿雨靴時專用的襪子,爹來試試合適不合適。”

趙福貴正逗孫女,見文景想得這麽周全,滿心歡喜。脫了鞋襪,又嫌自己的腳髒,就倒了盆水,到院裏洗腳去了。

文景再次將櫃上的東西歸整歸整,一抬頭發現牆上相框中掛上了春樹和春玲的結婚照,心情便象寒風掠過似地灰暗下來。想想慧慧死骨未寒,他(她)們倒插花戴紅,滿腹不平。毀了慧慧一生幸福的人,視愛情的結晶如同蟲蟻的人,卻象美神一般光芒四射被供奉到這裏。而背負著他(她)們的深重孽債、嘔心瀝血的人倒不為他(她)們的母親所認同……

“正合適。正合適。”趙福貴穿了兒媳親手做的襪子喜不自禁,孩子似地叫文景看。

“穿雨靴時穿了這種襪子吸汗。尼龍的等過唱看賽、走親戚時再穿。”文景說。

“對。對。”趙福貴連連稱是。他褪下這雙新襪子又換上那雙尼龍襪子,美孜孜地欣賞一番。還把腳趾張一張,自言自語說:“彈性這麽大。”

“看姑姑和叔叔的照片。”文景把娃娃抱起來,指著相框中的照片說。故意把話題轉到了春玲和春樹上。

“對。結婚照。”趙福貴一邊換上那雙平日穿的舊襪子,一邊說。“春玲本來就是給春樹抱養的童養媳。沒大辦,圓了房。——你娘和我商量過了,還是教娃娃叫嬸子好。”趙福貴顯然是被老婆子統一了口徑,背書似地說。

“爹,春樹胳膊上長過瘊子沒有呢?”文景突然發問。

“你咋知道?是左胳膊……。”

趙福貴說到半截兒,送罷五色紙的婆婆急急火火回來了。她在院裏就接言道:“什麽左胳膊右胳膊?”

“春懷家的問春樹胳膊上有沒有瘊子。”趙福貴回答說。雙眼卻隻朝櫃上瞥,示意老婆看文景帶回來的禮物。

“沒沒沒。我們春樹那兩條胳膊光得象蔥白似的!”婆婆斷然否決道。看到櫃上的禮物,她那昏花的老眼射出股火焰,接著就感歎道:“文景啊,買這些幹什麽呢?添了海涵、海容,娘知道你們的日子緊巴哩、艱難哩。添糧不敵添口。加薪不敵加丁。在城裏生活還不同咱鄉下,從鍋上買到鍋下,什麽不用錢?萬般無奈下我才對春懷說,以後要少往家裏寄錢……。”

“是啊,是啊。半大小子,吃煞老子。小時侯還不顯,長大才費嚼用哩!”老公公半天才弄清楚文景問瘊子的用意。便趕忙與老婆配合,含沙射影地阻止文景撫養慧慧的孩子。

“爹說得對。男娃就是比女娃飯壯。文德一頓吃我雙倍……。”文景抓住趙福貴說話的漏洞便故意打岔兒。

那婆婆一聽,臉色便黑了一股。她拿著挖麵的升子,邊往裏間屋走邊說:“家生家養的飯輕飯重個個有份兒,做爹娘的有一碗吃,娃娃們就有一碗吃!私生的、訛賴的甭想進這個門!”

看婆婆這態度決絕的樣子,文景再無話可說。轉念又想:連孩子的親老爺都不想要她呢!的確,慧慧一生追求光明,但她的所作所為卻給自己的人生籠罩了濃厚的陰影。無論在孝敬爹娘方麵,關愛弟弟方麵,還是在情欲的節製方麵和貞潔操守方麵,無論從新道德舊道德以及家庭背景上衡量,都不是村裏的光輝榜樣。以趙家的自負,怎麽會接受這個孩子呢?

婆婆嘴巴厲害,手腳也利落。她一邊指派老漢拿這取那,時不時過來逗逗海容,一邊就兩把白麵、三把高粱麵、一把榆皮麵地按比例和好了麵。文景見公公抱來了河撈床子,就急忙放下娃娃,找了個鐵錐子來捅河撈床底子上的細眼兒。婆婆卻毅然擋住她,要她把鐵錐子交給公公。老婆婆長籲短歎道:“撫養娃娃一時也不敢走神!你瞧瞧紅梅花鬧下個甚?使用鐵錐子呀,剪刀和縫衣針呀,千萬別讓娃兒看見!要離娃娃遠而又遠!”

一頓飯吃得別別扭扭。不論文景做什麽,都不稱婆婆的意。盡管公婆給她用的是大號碗,一再說“奶孩母十八碗”,希望她多吃,文景還是深深地感到婆家人與她家人格格不入。她與母親是路遇陌生人遭了蛇咬,自己的腿就要隱隱作痛,控製不住心靈要哆嗦的人。婆婆與春玲是燒了手指連手心都不覺的人,更別說考慮腳了。秉性中的巨大差異讓她們無法溝通。

飯後,文景推說娃娃的尿布、衣服都在娘家,便起身告辭。公婆也不強留。隻是一再囑咐她要把心神放在自家娃兒身上,少操閑心。盡量早日起程、早與春懷海涵團聚。臨行時,婆婆還給海容帶了些綿白糖,說孩子大了光吃奶怕上火,要添些糖水。

 

                                                          

 

文景從婆家出來,正是過午人定的時候。豬在圈裏酣睡,雞在樹蔭裏小憩。五月的中午,空氣凝滯不動,悶熱悶熱的。村巷裏寂寥無人。想到慧慧那小東西該吃奶了,文景便覺得乳房有些發脹。但她好象是夢中的逃亡者似的,出了婆家的小巷又覺得步履沉重,邁不快腳步。不知該怎樣處置慧慧的遺孤,正成為眼下最煎心的難題。這難題象磐石般壓在文景的心頭,沉甸甸地掀也掀不動了。婆婆公公態度堅決,讓她好好撫養海涵、海容,少操閑心。可是,那是慧慧的孩子、是她的小叔子趙春樹的女兒,是一條需要嗬護的小生命啊,她怎麽能袖手不管呢?婆婆的啟發誘導倒不是全無道理,就春懷的工資收入、就文景初為人母的經驗,撫養三個娃娃肯定是有困難,但時至今日仍沒有個象樣的人家願收留這孩子,你總不能將那有血有肉的小生命扔到荒天野地去吧?

海容在懷中踢騰,胖胳膊胖腿與文景肌膚相碰。文景知道她要小解了,便吻著娃的後腦勺蹲在路邊把尿。孩子解罷手後,扒到母親肩頭,噢噢地歡叫。小胖手一會兒抓文景的辮子,一會兒揪她的耳朵。這種不假喬飾的親昵、無所顧忌的依戀現象更喚醒了文景母性的情懷。她感覺生命與生命的連結是潛伏在女性體內的唯一使命。母親的情懷應該是灼熱的液體,溫暖的海洋。它能熔化孤寂的冰塊,也能接納歸向它的每一條河流。

文景全神貫注地想自己的心事,感覺做了母親後對母親的認識才一步步升華。這時身後一個熟悉的呼喚聲驚醒了她。她停下恍惚的腳步時,發現自己已經來到自家的深巷了。

“文景!”這嗓音竟然象吳長紅。當它灌進文景那敏銳的耳朵時,她猛一激靈,一顆心又撲騰撲騰狂跳起來。

“海容,真可愛。”背後的人已拉了海容的小手。文景順勢轉過身來,發現此人是從省城歸來的吳長東。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工作服,仍然戴著那副墨鏡。

“您也回來了?”文景張著茫然的大眼問。但是,當她意識到他可能是參加首先和其次的喪禮時,立即象患了瘟疫似的,目光低垂,臉色發黃,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她永遠忘不掉那個陰雨天,吳長東到省城西站他(她)們那寒舍小敘,當他對她談及長紅的一對雙胞胎時是那樣的歡喜、那麽欣慰。

吳長東沉默了一會兒。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感情。那憂傷隻從他顫抖的手指上流露出來。他閉口不提家中的災難,故意避開了無法挽回的現實。

“我去西站取貨去了,你不在。”吳長東說,“又取走三十雙襪子。這是二十一塊錢。”他順手把口袋內早已準備好的貨款交給了文景。

“這?……”文景捏著那帶著吳長東體溫的一疊錢,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在省城西站提了貨,卻沒有把錢交給趙春懷;而是帶回吳莊親自交到她的手中,這讓文景十分感動。這是一種異性的超乎常情的體貼。

“我怕你在鄉下有用錢處。”吳長東說。

“謝謝。”除了感激文景不知道再說什麽好。

這麽一件小事就足以看出他是個好人。一個細心的人,一個公正無私肯擔責任的人。——當他提了貨不交款時,趙春懷是什麽態度呢?文景沒有問。

“如果家中能離開你的話,早點兒回城罷。”吳長東打勸她道,“春懷和海涵離不開呢。尤其那海涵,整天鬧著要媽媽呢!”

“你看到海涵了麽?他瘦了還是胖了?”文景急切地問。深深地感到對不起孩子。

正在這時,另一個娃娃的哭聲由遠而近,打斷了文景與吳長東的對話。這娃娃的哭聲既嘶啞,又淒涼。宛若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他(她)倆循聲望去,正是文景的母親和慧慧娘相扶相擁著過來了。慧慧娘懷中抱著她那可憐的外孫女兒。女嬰哭得臉色發紫。淚痕和了塵土象小花臉似的。兩位老女人也跟著撲嚕嚕垂淚。文景迎上去就將自己的娃兒交給母親,忙接過慧慧的女兒來一邊撫慰一邊道歉:“哦,哦,對不起!餓壞娃了……”

吳長東見狀,知趣地告辭了。

兩位老人象有什麽心事,誰也沒與吳長東打招呼。慧慧娘淚盈盈的雙眼隻在文景懷中那女嬰身上。見外孫女一到文景懷中,哭得就不象先前恓惶,擺著小腦袋、張著小嘴兒找奶吃,就破涕為笑了。她說回家有些拿上的,就急匆匆去了。娘催文景快回家喂奶,倆人便一人抱一個娃回到屋內。慧慧那娃大概是餓急了,因為吸奶太猛,竟然噎住了。文景隻好暫時停一停,揪一揪娃的耳垂,抱起來搭在肩上,輕輕拍拍娃的後背。再一次喂奶時,她隻得以食指和中指為鉗子夾住了乳頭口徑,控製好奶水的流量。同時還以她那動聽的聲調,哼童謠似地對娃娃說:“寶寶乖,慢慢來。乖乖寶,吃得快了嗆奶奶。瞧你哇哇哭,把兩位姥姥的淚淚都逗出來……”

“唉,文景啊。你知道慧慧娘幹啥去了?”娘長歎一聲道。

“幹啥去了?”文景不解地反問。她原以為是因為孩子哭鬧,她們帶著娃娃轉悠去了。

“今兒上午她過來看娃娃,趁我喂豬的功夫就把娃娃抱走了。我以為她是知道你回了婆婆家,自己抱回去喂去了,也沒在意。”文景娘將海容放到炕上,給她找了個布老虎玩。一邊接著對文景述說,“直到吃過午飯,不見她抱娃娃過來,隔壁又聽不到一丁點兒娃娃的動靜。我過去一打問,慧生告訴我他娘到縣城的官道上扔孩子去了……”

“真的麽?”文景詫異道。

“咋會假呢?你說這聾姥姥!她把娃娃放到個十字路口,自己躲在莊禾地的一棵大樹後偷望。先是沒個人影兒,等了半天才過來一對城裏模樣的夫妻,可人家還抱著自己的孩子。看到路邊的娃娃,人家隻朝四處望望,邊拉話邊走,隻是腳步慢了一點兒,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後來又過來個幹部模樣的人,象有急事,連自行車也沒下就飛走了。仿佛沒看到那孩子。也是這孩子命賴,好歹碰不上個收留她的。將近中午時,過來兩個毛頭小夥子,更是不通人情事理!解開包裹看見是個女嬰,就嬉皮笑臉揪胳膊撇腿地耍弄,嘴裏亂講什麽慧慧娘又聽不見。她望見娃娃哭得淒惶,陽光照在發紫的臉上,淚水縱橫,明晃晃地反光,再也忍不住了。從莊稼地裏跑出去,奪過娃娃就罵那兩個沒人性的東西。我出去找到她們時,老的正抱著小的坐在草圪塄上放聲痛哭呢。”

“難怪娃娃哭成這樣!”聽到此文景已淚水盈眶了。“這個聾姥姥,怎能這樣呢?”她俯身吻吻娃娃的小腳說。

“唉,病人心多。窮人心思重。她說老讓你奶著也不是長久之計。怕影響你們婆媳間的關係哩。”

“這事她管不著。我的奶長在我身上。”文景突然倔倔地說。想起吳長東給她的二十一元錢還在衣兜裏,文景掏出來交給母親。並且很豪氣地說:“雞再下了蛋咱不賣了,留著自己吃。海容也能吃蛋黃黃了。”

“那聾姥姥,哭得人心都能跌出來。她說慧慧啊,養兒防老,養女防後哩。娘沒福沾你一丁點兒光也罷,你咋忍心把這難為情的事一股腦兒扔給殘疾的老娘哩?靠天天高,靠地地大,你叫我這沒頭沒臉的娘求誰告誰去哩?投河跳井你咋不帶上你的孽障哩?……”文景的娘再也講不下去了。文景聽到此早已哭成了淚人兒。那正玩布老虎的小海容仿佛也懂事了。見媽和姥姥淚雨滂沱,神色不對,小嘴兒一扁,突然也哇一聲哭了起來,這才將兩個大人拽出悲傷的境地。

“文景。娘勸你收養了這娃娃吧。”娘以懇切的眼神望著她說。“自從首先和其次出了意外,娘就動了這個意。天災人禍沒有定準,十畝地說不定能收哪一株穀呢。娘一直不想對你提過去那傷心的事,在你前頭咱家也夭折過三個男娃哩……”。

“娘,我都知道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文景看見娘內心的深痛又透過追懷的眼睛流露出來,那憂傷、淒慘和絕望的眼神,叫人心悸、膽寒。她急忙阻止娘繼續說下去。

“娘必須告訴你!慧慧娘對咱有恩哩。當你那三個哥哥相繼病死後,娘還在破廟裏。當時你爹遠出、不知歸期。娘病得奄奄一息,萬念俱灰,隻盼死得快哩。是慧慧她那聾娘不管我聽與不聽、吃與不吃,動不動去寬慰我、送湯送水送窩頭,娘才活了下來……”

“娘您別說了!”文景不忍設想那七天內病死三個孩子、天災人禍帶給母親的慘痛經曆。含著淚咬著哆嗦的下唇,道,“這娃娃我收養了。從今後我就是她的親媽!”那孩子吃飽後,安安靜靜躺在文景的懷中,睡著了。在親人的懷中小人兒終於獲得了安全感。

女兒這麽幹脆就答應了她的請求,文景娘又詫異又驚喜。竟然象賴學生得到老師的嘉獎一般,不敢與老師對視,有些不好意思。老人歡喜得無所適從,竟然在地下轉了個圈兒。扒過來看看新收養的外孫女,見娃娃在文景懷中睡了覺,便高興地小聲念叨:“累了。困了。睡吧。”

一件難以委決的事一旦決定下來,文景也舒了口氣。望著娘淚光浸潤的麵龐似乎比從前胖了些,文景的內心也非常欣慰。如果今秋娘再不犯病,就說明那潰瘍病徹底痊愈了。——難怪娘從前總是護著慧慧呢!原來倆姥姥還有這樣一層生死相依的源遠流長的關係。

娘突然象想起什麽似的,急急火火對坐在炕上玩的小海容說:“俺娃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了。姥姥給你拿蛋蛋去!”興興頭頭到雞窩裏摸雞蛋去了。可是,文景望見她老人家還做了個非常離題的舉動,象攆小雀兒似地朝牆頭扔過一個小土塊兒。然而牆頭上根本沒有什麽鳥兒。

在為自己的義舉興奮之餘,文景對生命的體驗和認識也得到了質的飛躍。生命的存活、生命的成長是需要相互維護、需要適當的環境的。作為萬物之靈長,人類有責任擔當這種環境的維護者。你維護了環境後才能享受環境,才能品味人際交往中的種種真善美……。

母親從雞窩中掏出兩顆雞蛋來時,慧慧娘也端著一碗雞蛋進來了。腋下還挾了一疊孩子的衣服。文景這才意識到:一定是母親在那圪塄上想方設法勸說慧慧娘抱上娃娃回家時,慧慧娘一時轉不過彎來,娘沒奈何越俎代庖,提出來讓她收養這娃娃。剛才扔土塊兒正是給慧慧娘傳遞勸說成功的暗號呢。想想老人們這自以為聰明,其實根本瞞不過年輕人的計謀,也實在叫人好笑。

“文景啊,實在是給你加罪哩。”慧慧娘放下雞蛋和衣服便說。千恩萬謝地還從懷裏掏出十五元錢來,硬往文景懷中塞。

酣睡的孩子還枕著文景的一條胳膊,文景不能比劃。就教娘替她翻譯道:“我白白兒得了這麽大一個閨女,應該是我來酬謝你,怎麽能倒過來呢?”

文景和母親一致認為:雞蛋和孩子的衣物能收,這錢她家也來之不易,堅決不能收。慧慧娘推讓不過,沒奈何又把錢揣回了懷裏。

“文景的人品是沒問題。——我隻擔心你因為這娃在公婆、男人麵前不展坦哩。”慧慧娘再一次過來摸摸外孫女兒的頭發,憂心忡忡地說。

“我既然答應了,就待她如親生女兒;有海容一口吃的,就有她的一口。”文景用一隻手指一指小海容,吃力地比劃道。

“做了三個孩子的媽媽,磕碰處多呢!”母親一邊往地下那泡了尿布的鐵盆中續水,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在家裏娘還能幫你洗洗涮涮、縫縫補補。出門在外,一個人帶三個娃,難處多哩。不過,俗語說‘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五保戶那聾奶奶倒自在了一輩子。可粘皮扯肉、招風惹草不尊重,那算什麽活法兒呢?”

慧慧娘見文景娘洗尿布,蹲下身挽起袖子就參乎進來。兩位姥姥一邊洗一邊誇娃娃們好屁股、攢肚子,不愛亂拉。鼻孔裏呼吸的是奶腥腥尿腥腥的氣味,嘴裏卻是嘖嘖連聲。

母親方才的教誨和兩位姥姥親昵的舉動,又給文景上了很好的一課。有擔承、肯負責的女人才是好女人。這種人的生命裏擁有很多旁人不知道該怎樣擁有的愛。目下這兩位母親就是文景引以為榮的榜樣。因為有她們的存在,才使得這世界具有依戀的魅力和生生不息的意義。

文景深為慧慧沒能傳承她母親這些優良品德而遺憾。也深為她那愛的單一、愛的狹隘和偏執而痛心。其實,她死就死在自己鑽了牛角尖、思維陷入了誤區。她周圍的世界本來以她為軸心而聯結著,父母兄弟朋友女兒,她卻與他(她)們處於隔離狀態。這正是缺乏大愛、缺乏真愛的表現。想到此,慧慧的死帶給她的沉痛亦慢慢兒減輕了些。

經過再三考慮,她給小女兒取名叫海納。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jun100 回複 悄悄話 好看!
紫冰 回複 悄悄話 好看的gu?si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