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毒駕逃生
天色已經很昏暗了，一抹殘陽的餘暉橫掠過天邊，把一湖睡意迷蒙的湖水染上最後的金紅。吸了毒的牛一此時魂魄並沒有附著在身上，那陀灰溜溜的東西正象牽線的風箏一樣跟在摩托車後麵飄飛。牛一正迷迷糊糊得忘乎所以，一團旋轉的紅光和刺耳的怪叫突然闖入他混沌的世界，那個不知所謂的魂魄才嚇得打了個激靈，一骨碌兒栽回牛一的肉身裏。可是牛一反應還是有點晚了，老爺摩托刹車不及，“嘭”的一聲懟到了警車的尾箱上才停了下來。
牛一拿手搓搓被風吹疼了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警察亮著手電筒直朝自己走來，牛一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撞了什麽東西，不覺眼珠子都鼓了出來。幸虧那塑料車殼有彈性，被撞的地方連個凹痕都沒有留下，連車漆都沒一點損傷。
大眼警察嘴裏嘟囔了一句：“算你小子好運！”又回過頭來拿手電對著牛一的坐騎一通亂照，順帶把騎師的臉也晃了幾下，這才歪了歪頭揶揄道： “Vespa125，這帶豹紋的老爺車不多見啊，豁出老命跑成這樣，是活夠了趕去閻王爺那報到怎麽的？請出示您的駕駛證和行駛證。“
牛一這時又清醒了些，警察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話讓他聽著很對胃口，見閻王爺這話也一點不刺耳，好像還說到自己心裏去了。牛一摸摸腦殼一時有點犯迷糊，不知頭發到哪裏去了，再看一眼眼前的警察，心想，這人為什麽攔我? 是看上我的老爺車了嗎？不對不對。牛一殘存的意識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臥槽，臥槽！我一定是超速了，我開車前還拍了一針，這一旦驗出來，立馬就要上山了，最少一年，不行還要加單，局子辦的強製戒毒所比監獄還恐怖，真是讓人生不如死！如果這警察要抓我，那還不如去閻王爺那裏報到算了！老肯說新型的測毒儀器可以當場有結果，他找他的發小法官來都沒卵用，尿檢數據當場輸入電腦係統，找人都來不及了！
牛一四下裏看看，周圍既沒有橋可跳，也沒有軌可臥，隻有遠處一輛威武的大貨車正掛著一身閃亮的燈飾向這邊快速駛來……
大眼警察的眼不是白長的，他把眼前這個極可能酒駕或毒駕的禿頭小子的神色變化全看在眼裏，等牛一剛遞上證件，手腕就被變戲法一般掏出來的手銬銬住了，還拉扯著把另一頭銬到了警車的保險杠上。大眼警察說：”委屈你一會，我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起見，也讓你少給我添麻煩。“說罷，才打開證件檢查起來。
牛一的藥勁還沒完全過去，整個人緊張不起來，他慢慢抬頭看了看天空，見晚霞已經完全隱退，取而代之的是深藍色的天幕上掛上了象燈盤一樣的大月亮。記得和田妞在墓地話別那晚月亮也是滿的，一個月了，此時LA是半夜了吧? 驚喜啊，上次我吸毒讓她開了眼，今天戴銬子更給她好看了吧！
牛一把目光移向警察，見他從車裏拿出個酒精測量儀來，牛一咧嘴笑了一下，口齒不清地對警察說：”你相不相信……我是個克隆人，我也是……剛知道的，克隆人可是……可是弱勢群體啊，有……有優惠政策嗎？噢，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牛一不怕查酒駕，他怕的是尿檢，現在手被銬在了車上，連去撞車都做不了，無奈中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大眼警察從車後箱裏取出一個折疊的輕便圍帳，然後邁著兩條穿皮靴的腿一步一響地向自己走來。牛一終於聽到警察頒布的一條無異於殺人的命令：“現在請你配合取尿樣，進行毒駕測試。“
牛一兩手抱著自己的光頭，心裏哭著喊道：老天爺啊，上帝，妞妞啊，請你們保佑我啊！我隻在夢妞死的時候求過你們一次，可你們啥也沒幹，今天真的要幫幫我，這個警察要殺我啊！
正當牛一胡言亂語的時候，警察的對講機裏突然傳來了一陣雜響，有個男人的聲音蹦了出來：“011號呼叫042號，環湖公路在西湖鎮出口方向發現逃逸的被盜車輛，車上劫匪可能持有槍支，現急需支援警力，馬上行動！“
大眼警察答應了聲：”042號收到，馬上趕到。“ 然後他心有不甘地剮了牛一一眼，把圍帳收起，再打開了牛一的手銬，說：“你不知道你有多幸運，如果你超速50%，就要當場吊銷駕照，罰款2000。你這次超速48%隻扣6分，罰款200元，另不佩戴頭盔罰款50元。這是罰單請收好。今天沒來得及逮你，算是克隆人的特殊運氣吧！毒駕危及他人生命安全，下次碰上可饒不了你了！“說完，大眼警察一步跨上駕駛座，又把個警笛拉得山響，”嗚啊嗚啊“地絕塵而去了。
牛一渾身虛脫，他把整個身體伏在車把上，半天才回過魂來，沒有血色的嘴唇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謝…..謝謝，這是……這是哪路神靈在……在保佑我？死裏逃生……命……命不該絕！“
牛一揉著手腕上卡出的紅印子，好不容易才挺起腰來，經過這一場驚嚇他清醒多了，除了神靈他還要感謝他的老馬，幸虧它豁出去也跑不了多快，這倒救了他一命了！牛一在有兩個凹陷的車座上撫摸了兩下，再用力拍了拍，算是給自己的坐騎一個大大的嘉獎。
在牛一準備發動摩托的時候，他的手機“咪發索哆”的一陣響，這個最長的微信信息提示音是專為田妞挑選的。
牛一，還好嗎
牛一盯著屏幕上這幾個簡單的字，視線很快就被淚水模糊掉了，難道田妞和自己還有心靈感應嗎？在我最需要安撫的時候，她就來了！
你那裏半夜了怎麽還沒睡
不知為何心裏很不安，怕你發生什麽了
這一天對牛一來說豈止僅僅是發生了什麽，他三十二年構建起來的世界，天翻地覆了。
相信嗎，我被父母騙了，整整被騙了三十二年
牛一打下這幾個字，可手指在發送鍵上猶豫了半分鍾還是沒按下去，這個克隆的重大隱情是他用承諾換來的，母親的聲音如猶在耳：“不過請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一定要保守這個秘密。“牛一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這才把打好的字刪除掉，重新寫上一行：
謝謝惦記，我還活著，就是剛超速被抓現行了
信息“嗖”的一下發出後，牛一又補上一句：
你聽到我的禱告了嗎？一定是你保佑我了！交警沒來得及查毒駕，我僥幸逃生了
I wish [微笑]，你戒毒的事要抓緊了，我的兩個方案應該考慮，不要逃避[加油]
牛一還沒來得及回複，又來了下一條：
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我以前在國內工作過的一個圖片社的老板表示非常歡迎你，你是AI代替不了的
牛一也相信自己的天賦，但他最大的的劫不是失業，而是毒癮。牛一盯著這兩行字反複看了幾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把手機放到唇邊，在田妞的頭像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當牛一慢慢駛進科學院宿舍區的側門時，看到門口小花園的長椅上坐著個孤零零的人影，牛一心裏一緊，自從今天出門後母親就時不時打來個電話詢問情況，而牛一一直拖延著沒有回家，母親一定擔心壞了。
牛一跳下車，在離牛夫人五步遠的地方站住了，這時他才看清牛夫人手裏還用牽繩牽著小灰。小灰一見牛一就興奮地站了起來，嘴裏“喵喵”的叫著過來纏牛一的腿。牛一把小灰舉過頭頂，然後在它柔軟的肚子上使勁親了一口。小灰對向哥哥敞開自己最弱的肚子毫不避忌，對貓來說如果沒有信任，這種危及生命的威脅是一定要排除的。
牛一把臉貼在小灰柔軟的毛發上，不知為什麽今天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小灰瘦削幹練從不長胖的身材和自己很象，兩個的性格又都善感、內斂、還帶點小憂鬱，最重要的是在感情上哥倆那麽投緣，似乎不說話也能彼此相通，這小家夥不會是那個一百天就死去的小牛一投胎的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咱哥倆就比親兄弟還應該親些，如果母親也能這樣想，那她的失子之情應該也可以得到一些撫慰吧？
小灰的出現多少緩和了一點牛一和母親見麵的不自在，在這顛覆性的秘密破解後，三十二年建立起來的心理秩序需要重建，積累起來情感糾結也需要一些時間來疏解。等把小灰的牽繩在長椅上綁好後，牛一這才直起身來和自己的母親四目相對。
眼前這個已過古稀之年的女人麵容和牛一非常相像，牛一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可現在還能算是親生的嗎？三十二年了，這個女人並不強壯的身體裏竟然可以埋藏這麽大的秘密，扛住這麽重的哀傷，這真是超出了牛一的認知。盡管經過這場大手術她的身體更加衰弱，但即使在夜晚，隻要借助一點月光，這個女人滿頭的銀發依然能散發出尊嚴和權威的光彩，她的眼睛依然傳遞去阿著堅毅的神色。
在牛一打量牛夫人的同時，牛夫人看著牛一也是五味潮水湧上心頭，她把這個相處了三十二年的兒子由頭看到腳，心裏竟然產生了一絲陌生的感覺。牛夫人對著牛一笑了一笑，遲疑地問：”你穿著小一的衣服，可長著牛C的腦袋，你到底是哪個啊？ “
”媽媽，讓你久等了，我隻是需要些個人時間來消化這些秘密。“牛一猜度母親把保險櫃的鑰匙交給自己，一定是相信他能夠接受這個真相，他怎能讓母親失望呢？牛一走前幾步坐到牛夫人身邊，再把她發冷的手握到自己的手心裏，道：”謝謝您的信任，讓我知道了這個天大的秘密。我其實是牛A，也差不多就是牛C，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克隆人，都是你兒子的替代品。我這麽說您不會難過吧？ “
牛夫人抽出一隻手來拍了拍牛一的手背，無限惆悵地說：“這是我壓在心頭幾十年的一塊石頭，如果不是牛C的出現，我可能就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了。自從見到牛C，那愈合了的傷口一下又被撕開了，我心髒的破洞可以補好，但這個看不見的傷口卻天天在流血。你父親把你抱回家後我曾親自去找過那個棄嬰，但一點線索都沒有，每當我看到街頭那些斷手斷腳行乞的孩子，我的心就會滴血。“牛一接過母親的話，道：“是啊，他隻是智商低，罪不至死，父親能夠不殺他已經算很仁慈了，算起來他應該叫牛B才對。”
牛夫人掏出紙巾擦了擦眼睛，繼續說道：“我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向你坦誠一切，希望你可以原諒我和父親對你隱瞞了這麽多年，也希望你能再找找你的兄弟，那個你剛才稱為‘牛B’的兄弟，現在科技發達了，也許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如果在我死之前還有機會贖罪，那我就死而瞑目了。”
看到牛夫人傷心落淚，小灰悄無聲息地跳上她的膝蓋，拿頭在她臉上蹭來蹭去，還伸出粉紅的舌頭舔她拿紙巾的手，直把牛夫人舔疼了，才一手把它摟在懷裏。牛一也伸出一條胳膊把牛夫人摟住，然後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好像在哄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
牛夫人再握了握牛一的手，顫聲說道：“也許現在在你眼裏，你的父母已經不是當初的樣子了。”
牛一從沒見過母親這般示弱的模樣，心裏不禁湧起一陣憐惜。他把摟抱著母親的手臂再緊了緊，說：“媽媽，你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我一路回來都後怕得不得了，如果不是有神靈保佑，我今晚就回不來，估計您也再受不住這個刺激了。您是一個偉大的媽媽，您讓小一的生命在我身上延續，您保護我讓我的人生象普通人一樣，爸爸也很偉大，他為了我而犧牲科學家一生追求的功名，這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胸懷。”
牛夫人輕輕舒了一口氣，略略皺起的眉頭也舒緩開來了，她抬起頭來拉了拉衣襟，又順便整理了一下那頭已經全白了的卷發。在銀輝一般的月光下，她看上去就象聖徒頭上罩上了一圈光輪一樣。牛夫人拍了拍牛一的胸膛寬慰地說：“不要把克隆當一回事，你就是我親生的兒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兒子，沒有哪一點比普通人差。”牛夫人停頓了一下，好像突然覺得底氣不足，又補上一句：“如果能把吸毒的惡習改掉就更完美了。”
月光給回家的路鋪上了一條蜿蜒的銀帶，老爺摩托這回一點也不用喘氣，牛一把速度掛到最低檔，它就穩穩地帶著一家三口——小灰坐在哥哥的腿上，牛夫人在後座上抱緊了兒子的腰——沿著月光之路向家慢慢駛去……
都是自找的：）
這集在壇子上看過，牛一母親的話相當感人，結尾也意境悠遠。家裏再讚！
期待下一集，加油阿芒：））
問好阿芒。
這句話好讓一個母親心酸。阿芒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