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火馬之年,天有異象,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變幻,一首《太陽神曲》在瓊山玉宇間震蕩良久,音符飛沙走石濺落地麵,擊中之物無不出現亢奮症狀: 母雞下雙黃蛋,公雞一天打鳴數次,蘋果開始自釀酒液,西紅柿裏長出黑色種子。最令人驚異的還不是動物和植物,而是鞋子,和螞蟻一樣數量無法計算的鞋子突然從各個所在傾巢而出,衝入城市幹道,完全無視走人行道過斑馬線的規則,把各式輪子驅趕得雞飛狗跳,直至完全占領了它們的地盤。
神曲的音符在凡間萬物上叮當作響,天上的太陽不斷脹大,大得超出了天空的邊界,好像直接擱置在夾道的樓房頂上。摩肩接踵的鞋子們亢奮莫名,它們對著天空張開大口,鞋舌翻飛,齊聲高唱《太陽神曲》:
“太陽太陽我的神……我的神……我的太陽神,太陽我的神……”
歌詞簡單反複,沒有什麽玄妙的地方,但它卻像催眠的符咒,重複的遍數越多魔力越不可抗拒。鞋子們開始攀爬太陽的光線,根據它們行走江湖的經驗,沿著這平直的光路行走,觸摸太陽不會比螞蟻觸摸大樹的樹頂更為遙遠。
城市幹道很快變成了的長條狀的森林,無數鞋樹向著天空快速生長。這不可思議的景象讓正在上樹的螞蟻大為驚異,經觸須相傳,一種恐慌彌漫整個螞蟻部族:這些異類已經從太陽那裏獲得了超凡的預知能力,“鞋子上樹”一定預示著某種史無前例的災難即將降臨。
也許神靈都不願讓凡間俗物靠得太近,一片烏雲斜刺裏飛出,鞋子們霎時兩腳踩空,滿城鞋樹轟然垮塌,斷線的音符在一片驚呼聲中散彈般四處迸射。正急行軍上樹的螞蟻被樹身上砸出的無數彈坑嚇得陣腳大亂,四散奔逃,以致災難升級的警報根本無法傳遞。
還沒等潰散的螞蟻整好隊列,摔成一座座小山的鞋子們已經爬出鞋堆,重新集結,跳起一種從沒見過的“太陽舞”:
“一二一二 ——前鞋弓,後鞋繃,嗨嗨!”
“一二一二 ——左鞋跳,右鞋甩,嘿嘿!”
“一二一二 ——上鞋跺,下鞋踹,吼吼!”
舞蹈首先出現在神勇的綠軍鞋陣營裏,因厚膠底讓內心熱量難以散發,緊繃的鞋帶被神曲震蕩得嗡嗡發聲,這群鞋子已呈現赤紅之色。緊跟綠軍鞋的是黑布女鞋,它們對綠軍鞋仰慕不已亦步亦趨,巴不得紮上嗡嗡作聲的鞋帶,再變成軍綠色。
等螞蟻們扶老攜幼轉移到樹頂的時候,水災果然降臨了,城市幹道象開閘的水渠,波濤滾滾向四麵八方湧去,所到之處萬鞋空巷,歌聲震天,每一雙鞋子都變成被上帝施了咒語的紅舞鞋,無論白天黑夜,刮風下雨,都再也停不下“一二一二”的舞步了。
也許與神曲魔力的過度發酵有關,盛大街舞最終引發了自相殘殺的混戰,所有尖頭皮鞋被斬首,所有高跟鞋被剁足,小白鞋被踹成了大黑臉,繡花鞋身上的花朵一瓣瓣著火,化成灰燼,卷在濃煙裏升上天空……
晴空萬裏,連雲朵都退避到天邊,一輪撐滿天空的太陽高懸頭頂,升騰的濃煙像開滿大地的喇叭花,每一朵花心都吐出著對太陽的禮讚:
“太陽太陽我的神……我的神……我的太陽神,太陽我的神……”
太陽升起得越來越早,落下得越來越晚,最後幹脆停在中天不再起落,世界終日明如白晝,歌舞之聲四季不息。
母雞下雙黃蛋時間太長,最後下起了軟殼蛋,公雞無曉可報終日胡亂啼鳴,釀酒的蘋果醉了一地,而西紅柿呢,黑色種子長出了瘋狂的藤蔓。爬山涉水的紅舞鞋們散架的散架,開溜的開溜,剩下的呲牙咧嘴,把神曲唱得走調漏風:
“太呀太呀額滴傻……額滴傻……額滴太也傻,太也額滴傻……”
久違的月亮終於又升上了夜空。每一個月圓之夜,那些缺頭少腳、煙熏火燎的鞋子們就從長草亂石裏飄然而出,它們圍成圈圈結成對對,扭起蓮花小碎步,跳起華爾茲和波爾卡……那雙被上帝懲罰的紅舞鞋已經一百多歲了,估計也正在哪個亂草崗上跳著這樣的舞步吧。
後來又有新的歌曲在城市裏流行,《太陽神曲》的魔力日漸消散,太陽縮小回正常的尺寸,走人行道過斑馬線的規矩被重新確立。大馬路上又有很多新生代的尖頭皮鞋高跟鞋和 繡花鞋招搖過市,而綠軍鞋和黑布女鞋幾乎再也看不到了。
從樹頂搬回地麵居住的螞蟻們發現,有一種從沒見過的叫“耐克”的鞋子出現在馬路上,它們也喜歡圈地跳所謂的“街舞”,但那與當年的盛大街舞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千手插圖及附言:
太陽高懸,鞋群起舞——不是為了逃離,而是奔赴那場盛大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