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道友聚會
木桶酒吧門口的小街上幾乎沒有行人,隻有那個做成木桶形狀的廣告牌還在孤獨地閃爍著,招攬著那些夜不歸宿的客人。剛剛踏上酒吧的台階,牛一就聽到那首披頭士的《Yesterday》透過鑲嵌著彩色玻璃的紅木大門清楚地傳了出來。牛一站在幽暗的門廊裏停下腳步,想先獨自把這首熟悉的歌曲聽完......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昨日,所有的煩惱彷彿遠在天邊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如今,他們似乎在此糾纏不去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噢,我相信昨日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剎那間,我已完全不是從前的我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有一片陰影懸在我的天空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噢,昨日突然降臨
Why she had to go
為何她要離去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我無從得知,她不肯言語
I said something wrong
我說錯了一些話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此刻我多麼想回到昨日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昨日,愛情是一場簡單的遊戲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而現在,我需要找個地方躲藏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噢,我相信昨日
今天聽來,這首歌仿佛是為牛一度身定做的一樣,每一句歌詞都象釘子一樣敲進了他疲弱的心裏。看來人類的情感真是相通的,一首來自英國的六十年代的舊歌,竟然能跨過半個多世紀,擊中一個東方青年的心。牛一伸手在發癢的臉上抹了一把,發現手掌竟然是濕漉漉的,他深深歎了一口氣,捋了捋淩亂的長發,轉身推開了酒吧的大門。
酒吧裏麵燈光昏暗,空氣裏飄蕩著老舊木頭和煙霧的混合氣味,靠裏麵最亮的地方是一個小舞台,老肯正在一盞射燈的光暈裏,抱著他的色士風吹奏著下一首曲子。老肯卷曲的長發把臉都遮住了,但他還是馬上察覺到牛一的蹤影,老遠向他抬了抬色士風算是打了個招呼。酒吧裏人還不少,離吧台很近的一群年輕男女正在開派對,兩個男子攙著一個看來隻有十多歲少女離開了人群,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來。牛一看那女孩兩眼發直,好像是剛喝了“聽話水”的樣子。
牛一皺著眉頭繞過這些男女,徑直向靠近小舞台的包廂走去。不出所料,四眼果然在這裏了,他瘦瘦小小,頭發稀疏,一副黑框眼鏡在尖瘦的鼻梁上老往下出溜,如果再穿上格子襯衫,他就可以當 IT男的形象代言人了。四眼看來非常興奮,正隨著老肯的音樂渾身搖擺著,看見有人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對麵,四眼鏡片後那對放大了的瞳孔好不容易才聚起焦來。“臥槽,你怎麽看著跟死了娘似的?這腦門......還貼了塊膏藥!”經這一提,牛一的腦門又一跳一跳地疼痛起來。
牛一正想著該怎樣把自己的囧態掩飾過去,四眼的注意力卻跳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錫紙小包遞到牛一麵前,說道:“今天我搞了點進口貨,把我吃飯的錢都搭進去了,來一顆?”牛一仔細一看,小包上麵印著25B-NBOMe一串英文字母。“這是最強力的合成致幻劑,比K粉更飄,爽死你!”四眼渾身微微發抖,興奮得臉都紅了:“嘿,你聽說了沒有,昨天有個高三的學生,嗑藥以後兩三個小時就跳樓死了!尼瑪這小子也太沒經驗了,聽說成績還特別好,考完大學開派對,第一次吃,同學賣他的,吃了回家就神智不清,把渾身衣服脫光了,擂牆砸東西,他媽和他妹愣沒拉住,生生從三樓陽台上跳下去了*!”四眼指指牛一手裏的小包,又說:“據說他磕的就這藥,這玩意在國外才賣1.5美元,到我們這他媽的翻了十倍都不止!”
正說著大廳裏響起了一陣掌聲,台上上來一個把胸脯擠成屁股模樣的女歌手,她朝老肯飛了個媚眼,撩了撩額前的卷發,拿過麥克風開始用有點嘶啞的聲音唱了起來。老肯把色士風擺好,一個大步跨下小舞台,兩條長腿拐了幾拐就竄進了牛一房門大開的包廂裏。他伸手把錫紙小包搶了過去,說道:“四眼,你還真搞來了!哈哈,我這都斷頓了,這幾天靠四環製藥的艾托菲活著,磕了光尿!”
老肯色士風吹得非常溜,大家知道玩這個樂器最出名的就是肯尼G,大家都把他叫作老肯,他的真名倒沒人提起了。有一次四眼閑著沒事,把老肯的一段半分鍾的表演錄像首尾相接,整成一段天衣無縫的10小時長的片子,上載到油管去了。老肯當時上身光穿了個白色小背心,露出粗壯的胳膊和身上的疙瘩肉,胯部隨著音樂甩得龍飛鳳舞,女舞蹈藝員更是配合得激情噴發。誰也沒想到這錄像竟然得到了全球網民的追捧,點擊率在一年內飆升到七百多萬!這下歪打正著,老肯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名人。
老肯把小錫紙包揣進兜裏準備回家慢慢享用,隨手又掏出個小紙盒拿了顆搖頭丸吞了下去。這小藥丸能讓人情緒高漲,表演起來節奏感和靈敏度都大大提高,所以在玩音樂的圈子裏大受歡迎。他到吧台替自己和牛一要了兩杯威士忌,順路把酒吧裏的幾個女客挨個打量了幾眼,算是不虛此行。
老肯的頭開始越搖越厲害,嗓門也大了起來。“告訴你們個好玩的事,我一哥們,小時候的鐵杆,現在可是市裏的大法官了,前兩天他帶我去《天宮八號》,那裏新進來一批絕色美女,裏麵竟然有楊冪,蒼老師,林誌玲,還有一個小蘿莉鬆本一香,那陣容真是太他媽刺激了!我們都琢磨著整容整不了那麽象啊,我估計她們十有八九都是克隆來的。”四眼白了老肯一眼說:“你就扯吧你!她們傻呀?都是大明星,她們才不會讓別人克隆自己呢!你想想,要是她們跟拍電影的片酬沒談攏,可她們的克隆人十分之一的價錢就接戲了,那不是自己給自己砸台子嗎?”老肯情緒高漲,渾身晃得連椅子都嘎吱嘎吱地響了起來,他揮舞著比一般人都大的手掌很自信地說:“聽說現在技術越來越發達,用血液細胞一樣可以克隆!平時你到醫院驗血,那血樣要是讓人得了去,悶聲不響地就可以把你複製出來!所以就算這些大明星不知情,克隆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肯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發紅的眼珠子轉向台上唱歌的女人,她剛換上了一首快節奏的勁歌,全場有大半人都湧進了舞池。老肯一邊配合著音樂扭動著身子,一邊加大了嗓門說道:“可惜啊,瑪麗蓮夢露死得早,要不克隆幾個讓我們也享受一下黴國總統的待遇!”老肯咽了口唾沫,又把大手在空中點戳了幾下道:“現在那《天宮八號》生意太好了!好像全國的會員都集中到那開會一樣,據說預約都排到一個月以後了!”
牛一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裏,他和老肯的口味很不一樣,花街柳巷從不是他喜歡光顧的地方。坐在對麵的四眼卻越聽越難受,他都奔四的人了,自從幾年前老婆跟別人跑了,他至今連個固定的女友都沒有,工資低不說,工作還朝不保夕,《天宮八號》這樣的高檔場是為有權有錢的人準備的,對於韭菜來說那隻配從門口溜過,多看一眼都是隻癩蛤蟆。四眼心有不甘地說:“尼瑪讓老子也去克隆一個漂亮妞兒,象牛一那樣,比娶老婆省錢多了。你看看,每個女人都要房要車要幾十萬的彩禮,這讓窮屌絲還有活路嗎?昨天我見的那個長得比範偉還寒磣,可沒談兩句就擺出一副臭臉不搭理我了。唉,白賠了一頓飯不說,害得我差點連買粉的錢都沒有了。“
四眼突然停止了抱怨向小舞台看去,原來女歌手換上了一首他熟悉的歌,一聽前奏就知道是《傷心的酒吧》:
這夜色多繁華
風吹亂我頭發
街邊戀人講著幸福情話
勾起心底的傷疤
窗外的雨嘀嗒
我的心亂如麻
心愛的人到底去了哪
問天問地無人回答
坐在這傷心的酒吧
給我再來一杯不回家
曾經的誓言
你都忘了嗎
沒有你在身邊淚如雨下
走在這傷心的酒吧
一直哭到喉嚨都沙啞
從前的不甘
全部都放下
從此一個人走海角天涯
這首歌觸到了四眼和牛一的傷心之處,他們都不再說話了,連咋咋呼呼的老肯都安靜了下來,隻管盯著舞台搖晃著腦袋。等女歌手終於謝幕下了場,四眼才借推眼鏡的機會擦了一下眼角,啞著嗓子向牛一問道:” 嗨,說真的,你那妞怎麽樣?給兄弟介紹一下經驗?等我攢夠了錢我也去克隆一個,比找老婆實際多了。”
牛一還沒有從咖啡館的回憶中恢複過來,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體會著液體流經喉嚨的灼熱感覺。他也算是克隆行業的老主顧了,為了延續愛情他克隆了個夢妞,為了戒毒又莫名其妙地弄出了個牛C,現在局麵正混亂著,他聽到克隆兩字就覺得頭上的傷口突突生疼。他看了四眼一眼,忍住了要幫他推眼鏡的衝動,這個和他一起長大的發小,已經四代單傳了,他不會是最後的一代吧?牛一閃爍其詞地回答道:“那頭克隆的多利羊不還生了幾個小羊嘛,你要是娶一個克隆的老婆,別的我不敢說,你爹爹應該不會斷子絕孫的。”老肯一臉壞笑的湊過頭來對四眼說:“我支持你去克隆,等這個玩膩了,攢夠錢,再克隆一個,舊的就賣掉,還可以賺一筆。隻要不結婚,應該沒人可以判你重婚。”
牛一忘了自己還說了什麽,他隻記得喝了很多酒,記得舞池裏亂晃的手臂,記得旋轉的彩燈照得一切都像幻覺,記得四眼連拖帶拽把他攙回了自己的家......
牛一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四眼沒在,他應該已經上班去了。牛一惡心乏力,那個將要被棄置的腦子隱隱作痛,這並不奇怪,每次喝醉他都是這麽過來的,令他不安的是,還有一種強烈而陌生的感覺象巨浪一樣向他湧來,他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肺部緊繃繃的讓人喘不過氣來。他想到了家裏那兩個克隆人,他已經離開他們整整一個晚上了,他應該趕緊回去把最重要的事情辦妥。
正在這時,牛一的手機響了起來,“牛先生嗎?我這裏是克隆戒毒所,我們收到了你的電話留言,王博士今天下午一點可以見你,剛好有個患者取消了預約。”牛一看了看手機,已經快十二點了。他趕緊撥通了出租車的預約電話,然後到衛生間把自己收拾一下。鏡子中的自己臉色憔悴,頭發蓬亂,打開紗布一看,頭上的包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水汽朦朧中,牛一的臉慢慢被一張滿頭胎毛,朝氣勃勃的臉取而代之,牛一趕緊移開目光,走出了衛生間......
*此為發生在悉尼的真實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