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語文課上寫得最多的就是“我的理想”、“長大了幹什麽”此類作文,小孩子們大多寫得千篇一律,言不由衷地立誌長大以後服務社會雲雲,我也不例外。然而,剛升入初中一年級的那年寒假,年少的我突然為逝去的童年傷起心來。為了哀悼幼時瑰麗五彩的夢境破碎,借此宣布自己長大成人,從今以後看破紅塵,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我鄭重其事地在隨筆本裏寫下了洋洋灑灑幾大頁的文章,題名“我的夢”,按照時間順序曆數了本人心儀過的理想職業,包括琵琶女、舞者、電影明星、編劇、詩人、作家、記者甚至還有女總統,仔細品評其長短優劣,在結尾處強調和總結了各項職業作為謀生工具的不切實際和遙不可及,還特地請擅長丹青的好朋友畫了精美的插圖。此文被語文老師讀後,隨筆本即被討了去,不知道是當範文傳閱還是被大人們當小孩子的玩笑話看,竟然借閱了數月才回到我手中。
當年的我哪裏能預見到有一天自己會漂洋過海到美國去讀書工作。異國他鄉的生活讓我大開了眼界,增長了見識之餘,我還發現,在層層淑女外衣的包裹之下,自己骨子裏竟然還相當向往西方文化裏的說單口相聲的喜劇演員(stand-up comedian)一職。對,我說的就是那類人物:深夜的夜總會台上,美女們鶯歌燕舞的間歇,他跑上台來暖場,聊聊數語即令全場捧腹笑出眼淚。當你還在默默地領會他抖出來的最後一個包袱,意猶未盡地讚歎其畫龍點睛的妙處,起勁地把巴掌拍得通紅,他早已深深一鞠躬,一路輕快的小跑,對觀眾揮著手眨眼間就不見了。
當初我發現自己有這方麵的天分和愛好是在讀中學時的宿舍晚間“臥談會”上。每天晚上,大夥兒梳洗以後喜歡躺在各自的被窩裏侃大山。我總是忍不住把白天校園裏、同學間發生的故事加油添醋地描繪亂說一通。說得有趣又周全的時候,一屋子的女孩兒笑得花枝亂顫東倒西歪,若一不小心把班上的同學也編派進去,無意中得罪了人就慘了,輕則被咯吱、打幾下,向對方求饒幾聲算是了事,重則傷了女孩兒間的情誼,落得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下場。後來我學乖了,新編的段子都是以本人為故事主人公,一律大大咧咧的女漢子形象出場,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自導自演一番,姐妹們聽得盡興,自己也過足了癮, 完全不擔心有損自己平日裏努力維持起來的文雅淑女形象。
仔細想來,其實我現在的寫作還是和我這個說單口相聲的喜劇演員的夢想有關。我經常是剛剛寫完一部主題沉重的小說或正在構思下一篇抒情散文,就迫不及待、忙裏偷閑地要拿近日裏發生的大小瑣事為題,寫一小段詼諧文字調侃解悶、自娛娛人,通篇上下都是心底裏自然冒出來的那個愛耍貧嘴的小女子腔調。潤色之後喜滋滋地貼到網上日誌或微博,一夜點擊若是成千上萬,網上歡聲笑語一片,會令我感到無比的成就感和幸福感!隻可惜寫作不同於舞台表演,不能讓我立時立刻親眼目睹觀眾的反應。
如果有一天,我能在白天當相夫教子的優雅女子,晚間即刻變臉化身為口吐蓮花嬉笑怒罵的相聲演員,在聚光燈下聲情並茂地演繹自己編寫的幽默文字,在觀眾的掌聲和歡笑聲中鞠躬謝幕,然後一溜煙地小跑不見了,這豈不是我夢寐以求的完美人生?行文至此,心向往之 。
謹以此文作為兒時“我的夢”一文的後續篇,盡管前後落筆相差數十餘載,所幸織夢的熱情和真誠依舊。
[閑話一句]
好友伊娜,西人女子精通中國文化,常年在大學教授中國戲劇史。一日,伊娜談起計劃研究中華文化的娛樂形式,話題自然觸及西方 stand-up comedy和中國相聲之異同,帶出Ellen DeGeneres Sarah Silverman… 蓮子搜腸刮肚竟然舉不出一個華女說相聲的。一時技癢難耐,效仿姚周老段子若幹,一出“來發,棉紗線馱來”令伊娜捧腹。當月正值報刊征文,遂匆匆成就此文,順水推舟有幸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