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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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周刊》第1607期 1/4/2015
甜蓮子
每年剛入冬，我就會收到一張精美的請柬，邀請我參加本市一家頗負盛名的Med-Spa舉辦的奢華節日晚宴派對。
此間Med-Spa取名“逆齡生長”，其經營項目小到快速潔麵拉皮微調大到去眼袋除雙下巴抽脂縮小輪胎，還兼賣市場上鮮見的高端有機化妝品、皮膚保養品等等，多年來頗受愛麵一族的歡迎。十年前我飽受青春痘之苦，多方尋醫無果，最終還是先生為我到網上做足了功課才找到了這個神醫。當年這位醫生雖然常春藤畢業不久卻著實年輕有為，以與眾不同的經營理念和高超創新的醫術，輕輕鬆鬆擠進全美top100皮膚科醫生之列。作為醫生，他順利地治愈了困擾我多年的青春痘；作為老板，他成功地讓我心甘情願的在他的Med-Spa開始了每月一次的潔麵防痘facial服務。我一做就做了十年，不知不覺間成了他忠實的老客戶。
為了回饋新老客戶的支持和刺激推銷來年的生意，醫生兼老板會趕在感恩節之前各個商家還未來得及推出各類新年節日促銷活動之際，在診所舉辦一場風光熱鬧的節日晚宴派對。每年變著花樣請的都是本市頂級的餐飲服務商，屆時鮮花美酒珍饈甜點擺滿大廳，紅的Merlot白的Riesling人手一杯，侍者托著各式hors d’oeuvre穿梭人群間，噓寒問暖，殷勤服侍。大廳各個角落還設有專業人士提供的各項免費試用谘詢服務，包括化妝谘詢，皮膚清潔營養谘詢，健身教練谘詢，另類醫藥谘詢等等，玲琅滿目五花八門。客人臨走時還有專人奉上貼心的節日小禮包一個，裝滿旅行用的各式小號護膚用品。
盡管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的來客往往是荷包充盈的半老徐娘，個個濃妝豔抹，衣香鬢影，名牌衣飾，穿金戴銀，作遲暮美人狀，我也明知自己的年齡，荷包和上下披掛武裝與大部分與會者相差甚遠，甚至可謂格格不入，可是綜上所述此節日派對的各種實惠好處，我每年都是興高采烈地前往，吃吃喝喝，玩玩鬧鬧，樂此不疲。
今年的派對比往年新增了一項免費加長眼睫毛服務，可以說當我一收到請柬，掃了一眼派對上的活動項目，就激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地躍躍欲試了。故此，當晚我一進大廳，接過侍者遞給我的酒杯即直奔大廳一角的加長眼睫毛攤位。
“啊，你的眼睛真美，你的眼形最適合加長眼睫毛了。”小姐一邊操作，一邊讚美著。
我對此類恭維一概以淺笑回應：“嗬嗬，謝謝。”
“啊，你自己看，加了長睫毛之後，你的眼睛更美麗了！”小姐驚喜地叫了起來，好像我是她剛剛完成的一副藝術作品。
攬鏡自賞，長長密密的眼睫毛調皮地上揚著，勾勒出一對勾魂攝魄的眼眸，想不到寥寥數毛的確是畫龍點睛的關鍵一筆，才幾分鍾的鬼斧神工即刻成就了本人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真是讓人不得意也難。
“請問這些眼睫毛能保留多久？”我得寸進尺。
“兩星期內絕對不脫落！”小姐信誓旦旦，同時手腳麻利地遞上折扣禮券一張，歡迎今後經常光顧此項服務。
兩星期？那是在兩星期後的某個清晨所有假睫毛一並悄然飄落在梳洗台前，還是要等到某一刻我在公司開會做presentation或者麵對客戶講解方案，翻著Power Point慷慨陳詞，文件翻了一頁又一頁，本人的眼睫毛也一根又一根不識相地應聲而落，天女散花般地落在鼻子上，臉頰上，下巴上，咖啡杯裏，還有老板的麵前，客戶的麵前。。。
我喝著酒胡思亂想，逛到了大廳另外一角的有機礦物化妝品攤位隊尾，剛站定就迎上一個上了年紀衣著名貴的西人美女的注目，她杏眼圓睜地盯著我，由衷地讚：“你的皮膚真好，你的眼睛真美！”
“嗬嗬，謝謝。”我的假笑輕鬆自然，以假亂真。
想想還是有必要澄清一下，我指著眼睫毛：“假的。剛剛安上，管兩個星期。” 再用手背蹭蹭臉頰：“這個倒是真的，可也是銀子砸出來的，這裏的facial做得不錯！”
西人美女咧開大嘴笑了，露出一口珍珠般晶瑩整齊的牙齒，一下子就令我自慚形穢。她畫的是晚宴濃妝，再加上粗黑的眉毛和濃密的長發，還有額前那排自然彎曲的劉海，看著好不大方貴氣。我決定投桃報李禮尚往來：“你的牙齒真好看，頭發真黑真密，還有眉毛！你看我的頭發。。。”
還沒說完，西人美女就哈哈大笑打斷了我：“假的，假的，都是假的！牙齒是假的，假牙套。頭發是假的，假發套。眉毛是紋的，描的畫的，哈哈！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我凝視著她精致美豔無懈可擊的妝容一時語塞，正愁如何應對，聽到化妝谘詢的小姐的招呼，原來輪到我們了。
化妝小姐簡單介紹了有機化妝品，此產品天然健康到無需卸妝即可上床，一句“You can sleep with it.”在本懶人聽來委實動聽入耳。當她問及我們兩人的化妝要求，遵循我一貫的淡妝理念，我請化妝小姐為我畫一個白描寫意的清淡裸妝，“Less is more.” 西人女子則大大咧咧地說要全武行上陣，請化妝小姐給她一個遮蓋一切瑕疵的濃妝，“Please cover it all!” 化妝小姐看著我們這兩個極端忍不住放聲大笑，我們倆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我和西人女子接下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笑個不停，一直到兩人皆化妝完畢彼此品評恭維良久之後，才多年老友般依依不舍地互道珍重地分手。
臨走前，我喜滋滋地領了節日禮包，正欲推門離去，餘光裏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我的舉重課教練，來自以色列的高齡資深美女奧瑪嗎？昨天在健身房上完舉重課，奧瑪還得意洋洋地對著我們撩起衣服秀肌肉，又是小蠻腰又是緊翹臀的，說她55歲高齡能有這般火辣身材和滿頭濃密烏發全仗著她們家族強大的青春美麗基因。當時她一把扯下頭繩，甩著一頭烏黑汗濕的長發，指指腋下又指私處，“黑的，全是黑的！頭發，胳肢窩，還有下麵！沒有一根白發！”儼然一副如假包換的氣勢，引得全場狂笑不止。此刻的我不禁暗自思忖：難道天生麗質青春永駐的資深美女奧瑪也光顧此間Med-Spa，不知她鍾情的又是哪一個服務項目？
算了算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做人本就是披著一層真假皮相上演一出鬧哄哄的戲罷了。西諺亦有Beauty is only skin deep一說，我又何必深究探詢凡事的真假虛實！
戴著長長的假睫毛和一臉有機淡妝，我悄然離開晚宴派對。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和先生很快地打個照麵倒頭便睡，心中竊喜素來細心的先生竟未識破天機。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到先生見了鬼似地大聲嚷嚷：“一大早怎麽身邊睡了個唱《紅燈記》的李鐵梅？嚇死我了！”
唉，真是見不得光的真假皮相！微信公眾號：甜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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