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篇捏影捏得少,更多的是記錄一個事件,記它幹嘛,我也不知道,因為這樣的事天天在發生,而我也熟視無睹,但在所有的熟視無睹中,有時候也會有某個片段,在大腦裏多停了半秒,於是就變成需要記下來的信息。
我今天在星巴克裏待了不少時間,前麵是在打一個冗長的電話,坐著打那麽久很吃力,我就來來回回地踱步,後來覺得在星巴克裏像個躁狂症患者一樣踱步是不雅的,我於是在站在門外和坐在裏麵這兩者間不斷選擇。
我坐在裏麵的時候,眼睛無意識地望向前方一個桌子。這張桌子上有四個老男人,正在談話。然後,其中一個點燃了一根煙。一根煙!我無意識的狀態突然被打破了,雖然我還在電話上,但是我腦子的某個角落迅速翻滾了起來:
這人在星巴克抽煙呢!
星巴克可以抽煙嗎?好像不行吧。。。等等,真的不行嗎?對哦,好像是不行的,美國好像就沒有。那麽中國呢?中國能抽嗎?不知道啊,似乎沒有見過。。。我的腦子裏立刻掠過了各個去過的星巴克,搜索曾見到的抽煙的場景。仿佛人死前會翻過一生的場景,我的腦子裏把關於星巴克的記憶數據庫都走了一遍。我得出結論,是不可以的。
但是我望向四周,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事。這四個人是坐在這個星巴克正中間的位置,但沒有一個人抬頭看他們,大家的反應,仿佛這是可行的。我四處搜索不許抽煙的牌子,但是找不到。我後來在一個角落裏看到了,覺得心裏的石頭落地了。我向那個抽煙的人打手勢。我指給他看那個牌子。他的眼神在我臉上掃了一下就移開了,完全沒有看到我的興奮。
眼看著煙霧在他周圍慢慢升騰,(他已經抽了一陣了),我有種把星巴克當自己家客廳需要保護的感覺。我於是走向櫃台,跟櫃台裏的人說”有人在抽煙呢”。她說“哦,有人抽煙”。然後我走回座位。我仍然在電話上,一心兩用,意識分層。
然後我看到一個男店員走過來,滿臉客氣地讓那人滅掉。我很寬慰。但是挨下來的事就比較奇怪了—這個店員把手指向我,然後滿桌的老男人也都朝我看,包括這個正在熄滅煙頭的人,他帶著高傲的眼神看我。這個,這個,店員在說什麽呢?
“這位客人舉報了你哦”, “影響了這位客人哦”,“多虧了這位客人提醒哦”,“照顧一下這位客人吧”,“不好意思,我也沒辦法,這位客人要求的哦”。。。(在電話上,我聽不清他說的話)--啊,不管是哪一種,這個指向我的手勢實在太奇怪了。
好在隻是抽煙而已,我不至於被憤怒地滅掉。但是這個手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覺得可能店員不善處理衝突,無法把自己放在領導的位置,任何一個哪怕是合理的要求都不敢也不習慣出自自己,必須當作某個方向來的指令,不論是從上方的領導,還是從下方(?)的顧客。所以,雖然好像是“出賣”我的行為,在他那裏大概是完全無意識的。服從和判斷,這兩者大概本來就互不相容。
然而,說了這些,我就想到,我為什麽不敢主動走上去呢?理論上說,我覺得自己是對的,這事本來就歸店員管,我是提供他們信息以便管理的。不過如果確實要較真,不對的行為為什麽自己不去製止,我想我也怕衝突。當然,我在電話上呢,這是個好的理由,因為可以跟店員隻說一句,而跟吸煙者可能還要有長交流,我的直覺當然去選短的。如果沒在電話上,我會不會直接走過去呢,也未可知,因為我可能怕他們笑話我,無視我,說兩句讓我不爽的話。
寫了那麽多,隻是為了記下那個手勢。在中國既久,我很容易就習慣了國產的思維和思維背後的假設,並舒服地按照這些思維行事。這些從小刻下的印記和胃對大餅油條的記憶一樣難忘,多少年的外國洗涮也還是不夠的,所謂文化,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