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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鮮為人知的曆史回顧/潘晴

(2014-07-28 13:51:46) 下一個
一段鮮為人知的曆史回顧 
 
文/潘晴
 

圖片說明:1924年12月24日,應馮玉祥、段祺瑞、張作霖電請北上,孫中山在天津張園與歡迎人士合影,孫右側第一人為時任非常國會主席的範熙壬

偶爾瀏覽網絡,無意中發現一篇悼念外公的文章:《範熙壬:近代追求中國複興之夢的先驅之一》。通覽全文,不由為之一震!看得出作者的史學功力不凡,按其自敘身份應是家族中的晚輩,那就是年輕人的大手筆了,更覺值得欽佩。欲尋其師承,卻又不免感到困惑?直到得知是汝捷兄【1】的賢婿後,心中方才釋然。
 
範熙壬的一生是一個變革時代的縮影。在民國初年那個“政以賄成,兵毒天下”【2】的時代,範熙壬作為追求共和憲政的先驅,親曆和見證了那個年代的苦難與政壇的墮落,洞見到中國變革之困境,在於其深層的製度內核。他將自己畢生的精力,投入中國憲法製度的實踐,用生命展現了“先天下之憂而憂”的精神傳承。
 
令人感佩的是,朱文用簡捷地鋪陳,即釋放了巨大的容量,幾千字就打穿了一個曆史通道,將一段如煙往事,展示的栩栩如生。通過回顧那段鮮為人知的曆史,刻畫出嫉惡如仇、敢於直言、剛直不阿、勤政為民的外公形象,並真實、客觀地還原了那個變革時代的曆史風貌,介紹了一代先賢所承載的精神超越和感人事跡。
 
不具備豐厚學養,寫曆史人物,尤其是精神境界方麵的內涵是出不來的。以輕靈的筆觸,寫沉重的話題,是朱文的獨到之處——史料的嫻熟,平和的敘述,不經意地就從他所點評的曆史中,輕鬆自如地切割出普世的意義,給人啟迪,給人教益。更為難得的是,朱剛行文“秉筆直書”,絲毫沒有“為尊者諱”的遺風。
 
而曆史敘述並不是單純的“回頭看”,在“回頭看”的那一瞬間,你如果願意傾聽,願意思考,曆史就會告訴你許多的隱秘和玄機。麵對如煙往事,後人又當如何借鑒?百年冷卻,先人熱血是否仍有餘溫? 百年漂洗,今人記憶是否還會殷紅? 曆史的詰問,往往過於沉重,過於敏感,內中玄機,在中國,亦難有幾人勘得破。
 
朱剛的文字證明了一條鐵律:隻有能穿透曆史的聲音,才能給人以震撼。古人雲: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筆者深知,曆史題材,無論是研究還是寫作,都是個力氣活,來不得半點的懈怠。看來,塵封的曆史寶藏,唯有誌者方可得之。這就是朱剛的貢獻,在他的筆下,曆史,於民間敘事中現出了本相。後人,在傳統脈絡中找到了位置。
 
可喜的是,在網絡時代,“民間”的聲音已不再淪為“邊緣話語”,此消彼長的觀念較量在這個時代有了新的含義。正所謂:人事有代謝,曆史則永存,朱文揭示了一個規律:其實在人類史中,前人是沒有耐心等待後人的,生命奄忽,萬物難久,芸芸眾生,匆匆來去,在曆史長河中,又有多少人能悟透生命輪回中的創造意義呢?範熙壬的一生留下了豐厚的精神財富,曆史何以永恒,無非是因其薪火相傳,方能給後人以啟示,以激勵,朱剛筆下的曆史回顧,亦當作如是觀。
 
這是一篇很不錯的曆史文獻,特別推薦給讀者,則是筆者對朱文的欣賞與肯定。至於在大陸政治生態語境中,作者的文字處理方式,相信海外的讀者是能夠理解的。因為,多年的人生閱曆告訴我,隻有“當人性恢複了良知,曆史才隨之恢複記憶”。不過即使如此,一段值得思念的曆史,也永遠有凡夫俗子難以企及的精彩!
 
 
潘晴
2014/7/27
於澳洲悉尼
 
注【1】俞汝捷:曆史文學作家,中國湖北作家協會成員
注【2】引自範熙壬撰寫的:《祭前大總統孫中山先生文》
 

現將朱剛全文轉發如下:
 

範熙壬:近代追求中國複興之夢的先驅之一
 
作者:朱 鋼
 
 
圖片說明:1924年12月4日,應馮玉祥、段祺瑞、張作霖電請北上,孫中山在天津張園與歡迎人士的合影,孫右側第一人為時任非常國會主席的範熙壬。
 
據說中山先生生前最後一幀立於人群之中的照片,是1924年12月4日,應馮玉祥、段祺瑞、張作霖電請北上,在天津張園與歡迎人士的合影。時隔90年,歲月滄桑,淘盡多少風流人物,凝視這張也算流傳甚廣的照片,當年能躋身於影像中的達官貴人留下姓名者又有幾人歟?即使照片中與中山先生並肩居中而立的中年人,問起常人多半也不知其為何許人也。
 
偶然聽姻外婆範亞維驕傲地聊起,才恍然知曉那就是她的父親、時任國會非常會議主席的範熙壬。姻外婆是我見過的最有名媛氣質的女人,雖然認識她時已年過八十,仍然妙語珠璣、風采照人。她心中那個完美而優雅的父親形象,也頗讓人心生好奇,於是抽空閱讀了一些他的遺稿和相關曆史文獻,傾聽一些親戚、學者的敘述,大致了解了一點他的生平事跡。
 
從就讀兩湖書院到參與公車上書
 
範熙壬字任卿,生於1878年,原籍湖北黃陂,15歲中秀才,翌年考入兩湖書院,主修史學,兼治辭章訓詁。
 
兩湖書院係1890年由湖廣總督張之洞所創辦,帶有從舊式書院到新式學堂的過渡性特征,是一種新式書院。專業分經、史、輿地、算學四門,後又增設格致、兵法、體操等課。每月朔日(初一)為官課,又稱“朔課”;望日(十五)為分教師課,又稱“望課”。在範氏後人保存至今的課卷中,有一份範熙壬於光緒二十二年(1896)二月所作朔課課卷,題為《東晉南宋之兵何以能強說》。此題乍看之下純粹是談陳年往史,卻因東晉、南宋都是“夷狄”為禍最烈之時,聯係到晚清遭列強環伺的形勢,便具有了強烈的現實針對性。不知當時其他學生是否聯想及此,而範熙壬顯然意識到了論題的當下意義,所以首段即從國家衰敗之患著筆——
 
天下國家之患,非必人民寡少之為患也,財用匱乏之為患也,土宇日削之為患也。所可患者,在君無發憤為雄之誌,人民無盡忠致死之心,瓦散土崩,上下解體,斯真可弱而不可強耳。
 
這段采用否定句式的開場白,包含的意思正麵而清晰,強調的是上下齊心,眾誌成城,認為隻要舉國團結一致,發憤圖強,那麽,盡管人力財力匱乏,外在環境險惡,國家還是有希望的。否則,前途就不堪設想。接下來的段落裏,他具體分析了晉室東遷、宋室南渡後的不同形勢及在逆境中“易危為安”的因由,最後落腳於現實:“嗚呼!千古以來,中國夷狄之禍,莫甚於東晉、南宋,而中國人民之弱、土地之蹙,亦莫過於東晉、南宋。而東晉、南宋猶能易危為安,……則知有天下國家者不懼其弱,而懼積弱之後,終不能自振於強也。則夫後世乘可強之勢,而反出東晉、南宋下者,不重可慨耶?”
 
他說的“後世”,明眼人一看即知為“今世”。可能正是這種憂國憂民的情思、熱切盼望國家強盛的心願深深打動了出題者,該課卷被評為超等第一名,獲獎白銀三兩。
 
“望課”可能更多地帶有教師個人的專業色彩。兩湖書院的首任監督為梁鼎芬,被聘為分教習者多為國內一流的文人學者,如楊守敬、沈曾植、陳三立、華蘅芳、汪康年、姚晉圻、李維格、鄒代均、易順鼎等均曾在此執教。我在範熙壬遺稿中,曾讀到一篇題為《問漢侯國多不見地理誌,能考其所在否?》的望課課卷,聯想到楊守敬係著名曆史地理學家,沈曾植既是碩學鴻儒、元史專家, 又通曉曆史地理尤其是西北地理,便猜測該課卷可能出自楊或沈的命題。範熙壬的該卷成績為超等第二名,獲獎白銀三兩。
 
光緒二十三年(1897),範熙壬鄉試中舉。有趣的是,其父範軾在多年應試不第後亦以46歲高齡秋闈獲捷,這一父子同榜的新聞在當時頗為轟動,甚至光緒帝也為他們“頒賜”了禦筆親題的“父子同科”金匾。翌年春闈赴京,範軾通過會試、殿試,得中進士,而範熙壬落榜。為此,範軾曾作七律一首,內有“文章始信非憎命,造物何曾棄不材”句,既是自賀,也是對兒子的慰勉。以前聽姻外婆回述這段往事,我曾不由想起《儒林外史》中周進與範進的故事。不過畢竟時代不同了,1898年在近代史上是著名的戊戌變法之年。那年春天,清廷在德國脅迫下簽訂《中德膠澳租界條約》,這一喪權辱國的條約21年後成為五四運動的導火索,而在當時即曾讓赴京趕考的舉子們激憤不已。範氏父子也沒有置身事外。在父親授意下,範熙壬主動聯絡福建舉人林旭,交談之下,一拍即合。隨即由閩、鄂舉人率先行動,湘、蘇、皖、桂舉人紛紛跟進,向都察院遞交奏章,希望朝廷能拒絕簽約,維護國家的領土主權。對於正在試圖變法維新的光緒帝來說,舉人們的這番愛國言行無疑是對他的一種支持和促進。
 
但這次人數眾多的“公車上書”最終未被慈禧掌控的朝廷采納,以至於幾個月後又與德國簽訂若幹條約,進一步將整個膠州灣拱手讓出。戊戌變法也僅僅持續了103天即以失敗告終,光緒帝被軟禁,康、梁出逃,譚嗣同、林旭等“六君子”遇害。範軾父子為避禍也匆匆離京南下。
 
從考入京師大學堂到創辦《新譯界》
 
戊戌變法中推行的新政大都夭折,卻有一項未曾廢止,那就是興辦不久的京師大學堂仍在艱難運行;直到八國聯軍侵入北京後校舍圖書設備均遭毀壞,才被迫停辦。1902年冬,學堂恢複,先設速成、預備兩科。速成科分仕學館和師範館,預備科分政科及藝科。吏部尚書張百熙出任管學大臣。其時範軾因曾在“兩宮西狩”時有所建言,得重返北京,先供職兵部武選司,後出任江西撫州知府。範熙壬隨父赴京後也獲任內閣中書,這時便以京官身份報考京師大學堂仕學館,隨即以初試、複試均獲第一的成績成為學堂恢複後的首屆入學生。
 
京師大學堂是北京大學的前身,據知在北大檔案館中還保存著百餘年前的《欽定大學堂章程》,但當年考生的試卷恐怕已是片紙無存。難得的是,名列首屆第一的範熙壬的複試試卷經過精心裝裱,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其後人手中。這是因為,民國時期曾任教育部次長的傅嶽棻係範軾門生,曾為恩師撰《範眉生先生傳》。經範熙壬商請,他讓人從前清舊檔中找出試卷交給了原作者。
 
我有幸獲睹這份試卷。令我大感驚奇的是標題:《張居正畢士馬克優劣論》。畢士馬克現在通譯為俾斯麥。顯然,這是一個屬於比較政治學範疇的考題。且不說在晚清文人中知曉西方政治者不多,即使現在,比較政治學在我國仍是一門處於起步階段的學科,那麽,上世紀初的學堂怎會開出這樣的試題呢?唯一合理的解釋是,經過八國聯軍入侵和辛醜條約簽訂,人們痛定思痛,正迫切地想從前朝、從西方尋覓救國之途,而朝廷也正在推行所謂“新政”。再看範熙壬的試卷,通篇談的是16世紀明朝首輔張居正與19世紀普魯士“鐵血宰相”俾斯麥在全然不同的時代地域推行的改革實踐和成功經驗,最後落腳到晚清現實——
 
籲嗟乎!滄海橫流,亭亭島嶼;風雨如晦,嘐嘐雞鳴。吾中國今日安得而有張居正、畢士馬克者?
 
將強國之夢的實現寄托在個別改革人物的出現,不免顯得幼稚、虛幻,而從中透出的焦慮、熱切,還是令人感動的。
 
1903年,張百熙上書奏請選派學生留洋,範熙壬以成績優異且受張之洞舉薦而被選中,由此成為首批由中國高校派遣出國的留學生。留學的目的地為日本,而真正負笈東瀛已是1904年。他就讀於東京第一高等學校。見過一張他留學時攝於東京的照片,與以前見過的魯迅等人的留日照片不同,他穿的也是學生裝,卻沒有將辮子剪去,而是盤在頭頂上,我想這可能與他同國內政壇仍有聯係相關。事實上1907年他畢業回國省親時,即曾隨張之洞赴京,繼而參與資政院的籌建,並在法律修訂館參與修訂民法、刑法、商法及民事、刑事訴訟法;1908年又重赴日本,入京都帝國大學學習法律,1909年畢業。
 
關於他的留學生活,最值得一提的是1906年在東京創辦了近代中國第一份翻譯雜誌《新譯界》,自任總理(即社長兼總編),另有編輯、校對各5人、職員若幹人。創刊號上登有林則徐、德國詩人歌德的畫像和範熙壬撰寫的發刊詞。發刊詞先追溯漢唐時期印度及中國僧人對佛經的翻譯、明正德至清康熙年間西方教士對西學的譯述,而後談到《新譯界》的辦刊方法與目的。方法有二:“一曰維持吾國固有之文明,以求合於世界,為世界所同認者則存之,否則去之;一曰揀擇世界最新之學理,以輸入於吾國,為吾國所適宜者則取之,否則棄之。”目的有八——
 
一、變吾國政法界為極良政法界;
二、變吾國文學界為絕妙文學界;
三、變吾國理學界為最精理學界;
四、變吾國實業界為至足實業界;
五、變吾國教育界為完美教育界;
六、變吾國軍事界為強大軍事界;
七、變吾國外交界為靈敏外交界;
八、變吾國時事界為光榮時事界。
 
文章對上述八界有具體的分類和祝禱。譬如將“政法”分為政治、經濟、法律,將“文學”分為哲學、宗教、曆史、地理、音樂、美術,將“理學”分為天文、地質、人種、博物、理化、數學,等等。祝禱均為四言八句,譬如對“政法界”即“預作禱詞”曰:“維天生民,君為民立。失眾失國,大同乃吉。民不可侮,天不可欺。犖犖東鄰,是我之師。”末句很明白地表達了希望中國能走類似日本明治維新的道路。
 
《新譯界》在日本留學界廣受支持,先後擔任譯述者近50人。又因譯文內容新穎而切實際,頗受讀者歡迎,除東京外,在國內諸多城市如京、津、滬、漢、渝以及保定、南昌、宜昌等地均有代售點。目前,在一些大城市圖書館中還能查到當年的刊物。
 
從擁護共和到擁戴孫中山
 
1906年,清廷在內外壓力下,宣布“預備立憲”;接著開始籌建資政院,“預立上下議院基礎”。在這樣的背景下,範熙壬於1909年留學期間,曾奉命考察日本帝國議會製度及上下兩院運作情形,畢業回國後即在資政院任一等秘書官兼機要科科長,又兼速記學堂教務長和北洋法政專門學校教習,為未來的議院培養速記員和法政人才。他一心想為“立憲”奉獻自己的所學所得,但朝廷並不真想實行類似西方的議會製,欽定的“憲法大綱”仍是竭力維護君主獨裁,資政院也隻是一個禦用機構,與西方的議院無法相提並論。這就使他一麵為推行憲政而不遺餘力,一麵又為目的難達而失望彷徨。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後,他很快站到支持共和這一邊。這裏,除了對清廷的失望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他與革命黨人的關係。在“中共黨史網”關於範熙壬的介紹中,說他留日期間曾加入同盟會。我不清楚這一說法的依據,但我知道,他與黃興是兩湖書院的校友;留日之後,又與宋教仁建立友誼,在後者日記中即有“訪範熙壬,邀其任雜誌事也”的記載,說明他與旅日革命黨人、與同盟會都有交往,所以一旦獲聞武昌首義的捷報和孫中山回國的消息,響應共和就成為他必然的選擇。
 
他被同樣擁護共和的在京人士推為代表,立即南下。由於戰事造成道路阻隔,他沒有趕上1912年元旦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的典禮,但受到了孫的親切接見。他抵達南京後,即住在黃興官邸,期間曾與宋教仁探討後者正在起草的《臨時政府組織大綱》(該大綱於《臨時約法》施行之日廢止)。之後他返回湖北,旋即被黎元洪任為武昌軍政府總務一等秘書。1913年,他在湖北選區以高票當選為眾議院議員。從這時起直到1927年李大釗遇害,他基本上在北京參與議會運作。
 
北洋軍閥統治時期的議會,有過“解散——複會——再解散——再複會——再解散”的幾度折騰,上演過“賄選”的醜劇,而具體到議員,各人的表現是很不一樣的。就範熙壬而言,堅持民主法治、建設富強之國始終是他的夢想與追求。所以,當國會還能開會議政時,他總是希望能恪盡一個民意代表的職守。譬如對損害國家民族利益的“善後大借款”、“金佛朗案”等,他就曾分別提出質詢和彈劾。據說當他為“金佛朗案”直斥政府的賣國行徑時,被指斥和彈劾的財政總長王克敏惱羞成怒,曾拿起一方硯台向他擲去,幸而躲避及時,未受傷害。而當1925年6月,漢口發生英軍槍擊示威群眾的慘案後,他又曾以國會議員身份返鄉請願,力促湖北省長蕭耀南對英強硬交涉。此事在當時漢口《新聞報》等媒體均有報道,並為兩年後武漢國民政府收回漢口英租界打下了基礎。
 
1923年曹錕以5000元一票的高價賄選總統,這是現代史上的大醜聞,對議員個人來說,則是人格與操守的大檢驗。當時由於行賄者擔心對方領錢後並不投自己的票,而受賄者擔心投票後拿不到錢,因而在先拿錢還是先投票,以及用現金還是用支票、支票由哪家銀行兌付等細節問題上反複磋商。也有議員既貪錢又要麵子,希望不公開賄選者的姓名。種種醜態,不一而足,人性中恬不知恥的一麵一時展露得活靈活現。
 
醜聞騰播中外。孫中山領導的廣州政府立即發出通電聲討。一批議員堅決抵製,範熙壬便是反對賄選最力最堅定的議員之一。為避武力挾持,他與拒賄議員們先至天津,然後紛紛南下,準備在上海召開議會,與北京對抗。而盤踞北京的直係軍閥,為了湊足法定人數,在支持曹錕的眾議院議長吳景濂運作下,以重金勸誘在滬議員返京,這些人中也有經不起利誘而陸續北返者。而範熙壬不僅不為所動,還致信吳景濂,對這位昔日好友動之以情,曉以大義,勸其改邪歸正。信較長,現摘錄幾段如下——
 
……現在保曹一方,明設機關,賄買選票,種種醜聲,喧騰報紙。兩院同人相率引去,避焉若浼。乃我兄獨力擁護,不惜犧牲國會之名譽及同人之政治生命,以為之殉。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熙壬與兄舊同硯席,私交素篤,不願吾兄為武人所利用,自損令望,且損民國建立以來為國效力之成績;尤恐國會二字,因此次政潮從而銷蝕,而國家根本大法亦隨武人之頤指氣使,蹂躪無餘……
 
……熙壬之心,本以全國人民多數之心為心……兄若聽熙壬所陳,翻然改計……亦未始非全國轉禍為福之一種機會,吾兄其有意乎?
 
可惜吳景濂聽不進他的規勸,終於淪為“豬仔議員”之首而遺臭青史。曹錕垮台後,受賄議員受到通緝。未受賄的議員在參、眾兩院均未達到開會的法定人數,於是合組成國會非常會議,由從各省議員中選出的行政委員輪流充任主席,主持會務。1924年冬,當孫中山應邀北上時,範熙壬正擔任主席,於是代表國會非常會議提前趕赴天津迎接。據知孫中山抵津當日,天氣嚴寒,而碼頭歡迎者達二萬餘人。中山先生感國民之熱誠,冒著風寒,站立船頭,頻頻脫帽向群眾答禮,隨後來到張園出席歡迎大會。會上,範熙壬等代表各界致歡迎詞,中山先生致答謝詞,隨後來到台階上留影,這便是本文開頭提到的照片。
 
孫中山當時提出的“對內掃除軍閥,對外取消不平等條約”,與範熙壬的追求深相契合,故在致歡迎詞時即推崇孫為“國之導師”。1925年3月孫中山逝世後,他又代表國會非常會議撰寫祭文,內有“某等不幸,喪此導師。茫茫長夜,巨星西馳”等句,於悲悼之際再次表達了對中山先生的尊崇。
 
從秘密入黨到營救李大釗
 
“中共黨史網”上,將範熙壬列為李大釗親自介紹入黨的中共黨員。範李兩人的相識,可以追溯到1910年。那時範兼任北洋法政專門學校教習,而李是該校學生。1913年,當範在國會就袁世凱政府的“善後大借款”提出質詢時,李在《言治》上發表《隱憂篇》,尖銳地指出“近宋案(宋教仁被刺案)發生,借款事起,南北幾興兵戎,生民險遭塗炭”,可以算是師生在國家大事上的首次呼應。
 
由於範的議員身份,他的入黨是秘密的,所以具體是在哪年加入、入黨前後與李大釗有怎樣的關係、參加過黨的哪些活動,現在已經很難詳知。聽姻外婆說,1909年,當範就讀於京都帝國大學時,與小他一歲的青年教師河上肇頗有交往。河上肇後來成為日共黨員和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而範在其影響下,可能留學時對馬克思主義學說已有接觸。姻外婆又說,範逝世後,她檢點父親留下的一箱遺稿,曾發現一些用文言翻譯的《資本論》底稿,可惜經過“文革”初期的“破四舊”,這隻箱子已被抄沒。不過由此可以知道,範熙壬的加入中共,是有一定的思想基礎的。
 
近讀裴高才著《為民喉舌》一書,提到範熙壬在1919年“經李大釗介紹,秘密加入中共”。這個表述似乎不太準確,因為1919年尚未建黨,李大釗等發起組織的北京共產主義小組也是1920年10月才建立的。不過範熙壬的入黨時間應該不會太晚,作為一個滿懷複興之夢的愛國人士,在軍閥的黑暗統治中不斷碰壁,轉而將希望寄托於一種新的主義、新的政黨,是很自然的選擇。
 
1927年奉係軍閥執掌北洋政府大權後,反共氣焰囂張。當年3月6日,張宗昌在南京綁架了共產國際駐華代表鮑羅廷的夫人;4月6日,張作霖派兵悍然進入附屬於蘇聯駐華使館的舊俄兵營院落,逮捕藏身院內的李大釗等共產黨人,抄走了許多文件。這兩件事立即遭到蘇聯政府的強烈抗議。同時包括楊度、章士釗及北大校長等知名人士在內的社會各界開始積極營救李大釗,範熙壬是其中之一。他在獲聞消息後於4月7日至9日的三天內兩度前往曾任奉軍參謀長、最受張作霖倚重的楊宇霆(字鄰葛)官邸,但沒見到楊本人,隻見到了張作霖的另一幕僚張宣(字楞生)。於是在9日深夜,他給楊宇霆寫了封信。這封《致楊鄰葛督軍書》開頭先提“踵訪兩次,僅晤楞生兄一麵”,接著回憶了以前自己赴沈陽見張、楊,建議“聯合南方以法律解決時局”的往事。
 
信中主要一段原文如下——
 
往事已矣,現在仍有退一步之妥協時機。黨軍左右交哄,枝節橫生,銳氣大不如前。若乘此時從世界眼光著想,消弭內爭,協力對外,收回國際已失利權,勿予外人以鷸蚌相爭之隙,而雙方所持之政治主張,一聽國民大會公決。各各約束自己所屬軍隊,徐圖刷新,編作國有。現役軍人一律放下屠刀。南方主義雖新,當無不可降以相從。況南京羈鮑夫人,北京又獲李大釗,左黨以此二人為線索,右黨即由梁燕孫、葉譽虎二人直接溝通,既可免除戰禍,又可杜佛家“人死為羊,羊死為人”,互相吞噬之因果報複。此念一動,吾國內四萬萬人中,即可保全百分之一之生命財產。希即以此言轉陳雨帥,斷然行之,勿貽不可追之後悔,大局幸甚!
 
範熙壬寫此信時,為了能讓張作霖(字雨亭,故信中稱“雨帥”)接受,以達到解救李大釗的目的,必定有過一番思考。他不能站在北伐軍的立場說話,更不能站在共產黨的立場說話,隻能以這種似乎為張作霖著想的口吻,建議他通過鮑羅廷夫人和李大釗與左派聯絡,通過梁士詒(號燕孫)和葉恭綽(字譽虎)與右派溝通,以“消弭內爭,協力對外”。而通過國民大會解決分歧,將國家推上法治軌道,則是他一貫的主張。
 
當他為營救事積極奔走之際,北洋政府也在抓緊整理、翻譯從李大釗藏身處抄走的文件,並陸續在報刊公布。其時範的老友、駐日公使汪榮寶回國述職,偶爾獲知在查抄文件中發現了介紹範熙壬入黨的材料,於是要範趕緊走避。鑒於奉係軍閥瘋狂“反赤”的行徑,為避免迫害,範不得不攜眷匆匆離京。果然,就在4月下旬,《益世報》等報紙在《官方續布黨案文件目錄》標題下,披露了“介紹範熙壬入C.P.(即共產黨)函一件”、“另一封有敘範熙壬加入共產黨事”等文件內容。
 
範熙壬離京後,旋赴山西任國民革命軍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部參議,北伐結束後逐漸淡出政壇,在中國大學、民國大學等校任教授。1938年秋受重慶大學之聘,擬於武漢登舟赴渝,行前突然病逝,享年60足歲。
 
範熙壬是近現代史上值得紀念更值得研究的人物。
 
上世紀80年代,台灣經世書局影印出版《清末民初期刊匯編》,所收7種期刊中《新譯界》被列為第1種。台“中央研究院”院士、史學家張玉法在為該期刊匯編所寫序中,稱範熙壬為“改革運動健將”,指出這些期刊的共同特征是“以憲政思想的鼓吹和憲政知識的介紹為主”。著名文化史家、武漢大學教授馮天瑜獲睹《新譯界》後則稱道該刊“著重政法、文學、時事類譯述,以達中國與世界文明互相溝通的目標,……顯示了一種頗高的文化追求和熾熱的愛國情懷”。(《日本明治時期“新漢語”的創製與入華》)
 
範熙壬存世的詩文遺稿《敬勝閣集》已在台灣印行。閑暇研讀,對於深入了解近代尋求中國複興之夢的人的足跡,應該不無裨益。
 
 
注:作者朱剛為上海普陀產業投資公司副總經理、高級工程師、民革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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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James 回複 悄悄話 朱鋼的文章寫得不錯,但是樓主在文章中讀不到自己想讀的東西,來一段“至於在大陸政治生態語境中,作者的文字處理方式,相信海外的讀者是能夠理解的。因為,多年的人生閱曆告訴我,隻有“當人性恢複了良知,曆史才隨之恢複記憶”。不過即使如此,一段值得思念的曆史,也永遠有凡夫俗子難以企及的精彩!”未免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意思,大陸的文章隻要不赤裸裸地反黨反政府,最多不過是刪掉罷了。回到此文,範先生有操守,有理想,但是先不容於北洋,再不容於國民黨,曆史的選擇清晰如畫。
天虹 回複 悄悄話 請出示證據,莫非你生活在100年前的日本?而且還與日本情治機構有關?即使是蒙麵造謠,也請不要違背邏輯常識,否則隻會落得個貽笑大方的可悲下場,當然為了替主子效力的話,也就難保還有最基本的做人操守了,不怕丟醜的話,請自便,嗬嗬!
Blue.Crab 回複 悄悄話 範熙壬在京都帝國大學時加入日本特務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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