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能人阿婆之後就該寫寫好人外公了。我外公朱秀一也是江蘇太倉人。他善良,厚道,在當地是有名的老實頭。可這與他的經曆好像不配套。
外公出身貧寒,年輕時即去上海學徒做生意,在一家綢布莊做帳房。因能寫會算人品忠厚得以娶了東家的二小姐,我外婆。外公自己也開過店算是個小生意人。再後來店賣了,他便在上海做掮客,也幫過人家炒股票,是上交所的紅馬甲。但外公人不夠精明並沒賺到大錢。加上他喜歡接濟別人,即使在鄉下也不屬大富大貴人家。用親戚們的話講“是吃光用光,沒有買田置房”。這論理說是壞事,我舅舅等小輩在老家沒得根基,前幾年造個房子還得向本家買地。可說是壞事呢也未必。解放時正因為沒有一畝地我母親一家成份評的不高隻得了個中農,免去不少災禍。也是這個原因他很感謝共產黨,在政治上是個老積極。
忘了外公的很多事,但我記得他背我去上幼兒園。不得不說四五歲的小孩也會欺負人。我爸我媽送時我就能乖乖地自己走路。知道外公脾氣好,疼我,我就總讓他背,回回如此。上下樓也是,我家住六樓呢。
他到天津我爸媽家探親,和我爸處得非常好。也是因為這老丈人一點架子都沒有,凡事聽女婿的。當時街道居委會組織活動一般人都是應付,走過場,隻有我外公認認真真地當作大事。鑒於他是唯一一個賦閑在家識文斷字的人,又是個男的,就被選為政治學習的積極分子。但他在外麵再吃香在家卻得不到媽媽的認可。外公操著南腔北調的普通話給大娘們讀報回來時,我媽總是不以為然,說他糊塗不顧家。可不,當時他們雙職工,恨不得家裏有人做飯帶孩子搞衛生。可是外公不會呀。
外公的“不會”隻是在生活技能上,說到生活享受他可是會的。我媽家跟我爸家風格完全不同。經濟條件雖不是好得多。但外公手麵寬,特舍得花錢。就是解放後離開上海住到太倉,家裏也常年請人幫傭做飯,洗衣服。其實太倉隻我舅舅和他們老兩口過,沒什麽家務的。純屬借機資助熟人,當然也是照顧我外婆。外婆真好命,下嫁給外公後就沒出過力操過心 。媽媽說過困難時期她在上海設計院工作吃補助能省下糧票,經常買糕點帶回去鄉下給外婆吃。想想,別人都快餓死了,我外婆隻是浮腫,沒了蛋糕吃。這不是拉仇恨嗎。說回外公來,我記憶中的他煙酒不離手,煙是“大前門”不錯的牌子哦,他還特別愛吃魚腥河鮮。可憐當時在天津裝假牙,牙裝得不服貼,吃了半年的醬豆腐。
印象中外公圓臉,中等個,話不多,聲音低沉。他一向是個樂天派。當然難得地也見他唉聲歎氣的,在媽媽責怪他吐痰,煙灰隨地亂彈的時候。外公是因肺癌去世的。媽媽還常勸他少喝,無奈都被當作了耳旁風。
食物能熏陶影響民性民情。不知是家鄉溫柔的山水還是甜軟的飲食習慣造成了人們的溫吞水性格。外公就是典型的好性子的江南人。“柔漿一聲舟自遠,家家載得醉人歸”外公好喝酒。他最快樂的時候就是飯前老酒噠噠。喝酒於外公與其說是喝不如說是品,閑適,自在,什麽都可以下酒,慢吞吞端起碗,篤悠悠抿上一口,自由自在後他一反木納也能談笑風生,在無邊無際無所謂的聊天中獲得樂趣,恢複一天的疲勞,人也變得精神。南方人似乎總有幾分吝嗇氣的。但外公去手麵很闊,請客飲酒,從不計較,其實他的要求在今天看來不過是小魚小蝦的小樂胃罷了。他可不像旁的鄉親那樣勤儉節約,日子想得開過得瀟灑。
外公講究吃,喝,抽煙卻不怎麽愛衣著體麵,他不講究行頭。好像總是穿著件黑不溜秋,半藍半灰的老棉襖。他愛關心個時事新聞,好像總是手裏拿著個小半導體湊近耳朵。
外公去世至今已有近四十年。他的形象越來越模糊。此時我努力地回憶著他的音容笑貌,心裏一陣難過,平常的日子裏我們太少想念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