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老故事

我隨便寫,您隨便看。讀得下去就讀,讀不下去掉頭走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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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老故事 (十六)B區人家

(2014-09-02 09:27:39) 下一個

  四舍B區是個仰麵朝天躺在地上的“回”字型建築,上下兩層各住有十幾戶人家,有點像集體宿舍。B區的廁所和廚房是公用的,我們那時把廚房叫做煤氣間。我家所在的那個煤氣間在回字二樓的一亇角上,進門左手是一亇水龍頭,對麵是窗,沿三麵牆放著八隻煤氣爐,分屬八戶人家所有。房間中央是一張公用的長條大桌子,燒飯做菜,刷鍋洗碗,八戶人家的飲食男女每日在這裏都要相見好幾回。

  八戶人家來自五湖四海。其中有兩家是湖南同鄉,一家姓王,另一家複姓歐陽。歐陽家的爸爸是複旦數學係的老師,他對故鄉的驕傲與自豪溢於言表。他給兒子起名叫紅湘,因為湖南簡稱湘,又是紅太陽升起的地方。後來又改叫紅兵,再後來又改叫了陽兵。改來改去,圍著太陽轉,無非表示與太陽關係密切的意思。但小孩子們不明白其中的含意,沒來由地,就把陽兵叫成了“陽卵”,這讓歐陽爸爸很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就這樣陽兵爸爸變成陽卵爸爸了。

  歐陽爸爸不像那些端著拿著的知識分子,閑時他喜歡跟我們這些半大小子打成一片。沒人做飯的時候,煤氣間裏那張有些破舊的公用長桌就成了我們的乒乓球台,移開桌上的切菜板之類的雜物,放上兩塊紅磚,紅磚上架根細細的竹竿,我們將自己想象成少年莊則棟梁戈亮,你方唱罷我登台,輪番揮拍上陣,捉對廝殺。玩得興高采烈不亦樂乎。

  在一群半大小子中,歐陽爸爸是唯一常來湊熱鬧的大人。一般他是在邊上觀戰,不時做點不倫不類韓喬生式的點評,有時他也忍不住擼起袖子,跟我們較量一番。說實話,歐陽爸爸球技很一般,是那種初學者的老吊球,但他將他的老吊球美其名曰“提拉抽球”。他上場打球對我們而言有點討厭,無論跟他打還是等在邊上看他打。一般情況下,他玩亇十來分鍾便撤退,但興致高時,他也會欲罷不能。毎當這時,我們就希望收音機會放湖南花鼓戲常德絲弦什麽的,因為隻有這些亇東西才能把他從我們的乒乓桌前拉到收音機旁。

  歐陽爸爸是搞數學的,也愛好古典文學。有一次,他不知從哪裏弄了本《三國演義》,回家認真鑽研。刻苦攻讀之下,有不少心得體會,想要與人交流和分享。

  我們那個煤氣間裏,人才兼備,藏龍臥虎。既有中文係的老師,也有曆史係的老師。中文係的老師是個名家,許多古代文選和詩詞集的權威注釋者。如果當年要有百家論壇,他去說說《論語》,《三國》什麽的,就沒現在於丹,易中天之流的什麽事了。

  或許是自知級別不夠,歐陽爸爸不去找他們,卻跟小學五六年級的我大哥聊得唾沫橫飛,儼然兩大專家切磋交流,相見恨晚。當然年齡的差距使關注的側重有所不同,歐陽爸爸更感興趣的是曹植如何七步成詩,歩子的大小,步行的速度,先邁左腳還是右腳,以及吟詩時是四川話還是蘇北話等等;而我大哥隻迫切想知道趙雲是否打得過呂布。

  當年兩個人在煤氣間裏就各自關心的問題進行了嚴肅認真的討論,自說自話了半天,到底達成了什麽樣的共識,取得了什麽樣成果,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看,都不是那麽重要,但我至今還記得歐陽爸爸一邊邁方步,一邊背誦“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情形。他臉上若有所思,仿佛曹植邊邁步邊推敲詩句的樣子。隻是有時七步未滿,已經“相煎何太急”;有時七步已過,卻還“豆在釜中泣”---------

  那時感覺歐陽爸爸是個童心未泯個性單純開朗、喜歡和孩子打交道的中年男人,但從其日後的軌跡看,這顯然不是他的全部。其實他還有精準細致、深思熟慮深藏不露的另一麵,要不,怎麽稱得上是數學家呐!

  改革開放後,歐陽爸爸成為文 革後第一批由講師晉升為副教授行列的一份子,其後他又連續取得複旦宿舍另幾個輝煌“第一”:成為第一批出國訪問學者中的一員;雖然英文不佳,但以雞同鴨講方式,第一個交到外國同行“摯友”,並將對方請到一舍家中狂吃湖南辣子;第一個把正讀大學的陽卵弄到了美國讀書;同樣,還是第一個,實施了曆史性戰略大轉移——把全家人分批分次全部弄到美國,其後自己也借到美國開會之機,玩了把人間蒸發,一去不回,至今查無下落。

  失蹤多年之後,有關他的消息才開始出現,傳聞中,歐陽爸爸早已成為戰鬥在反帝鬥爭第一線的老兵,潛伏多年的他對外公開身份是美國某處一家雜貨店老板。

  時光如飛,想必歐陽爸爸早該晉升為“歐陽爺爺”了。當年因來自紅太陽升起的地方——湖南,他為兒子取名為“紅湘”。現在,來自紅色中國的他,該不會將孫子命名為“紅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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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波大才是人. 回複 悄悄話 陽兵為什麽成了陽卵?讀音大不一樣啊?
cyberbug 回複 悄悄話 嗬嗬,我要轉給陽兵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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