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讓人難以釋手的一個原因,是人們對書中的人物和故事產生了共鳴,於是它們和讀者生活經曆發生交融,催生出新的夢想來。這一點對於我,也是一樣的。
外婆在我小的時候,經常嘮嘮叨叨的講一些她小時候的故事。外婆的祖父是舉人,父親是秀才。我的太外祖父和曾太外祖父們家境殷實,日子是過得很滋潤。這一點,從他們吃螃蟹時的精雕細琢中,可以看出來。聽外婆說,他們吃過的螃蟹殼可以堆回去,重新拚裝出一隻完整的螃蟹來。這種功夫及品味一定是非常精細和鮮美的,我想。
父親是河南人。共和國成立時,他已是上海郊縣的縣長。那時候,父親帶著警衛員們到母親家跟我母親約會。北方人對南方人的食物大多是陌生的。我小姨和舅舅們當時都很頑皮,竟然敢跟我父親惡作劇。母親的家鄉盛產一種很細的甘蔗,每一節有尺把長,很甜,水份也很多。這種甘蔗通常是先切成一節一節的 (見圖),吃的時候用牙齒在甘蔗沒有節的那一頭咬著皮將它撕扯下來,皮剝光後,再吃皮裏麵的肉。父親開始不知道怎麽吃甘蔗,於是小姨和舅舅們故意 "誤導" 父親,讓父親從有節的那一頭剝甘蔗皮。
下圖:小時候經常吃到的家鄉甘蔗
下圖:現在常見的甘蔗是又粗又短的那一種
因為是北方人的緣故,父親對於螃蟹之類的海鮮很少碰。因此我小時候很少吃螃蟹,或者吃了印象也不深。讓我對螃蟹的美味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紅樓夢》中第三十八回,賈母帶著風姐們在藕香榭開設螃蟹宴,群芳在酒酣食飽之餘鬥詩添興的故事。
那正是秋風漸起的季節,俗話說 "九雌十雄",說的就是九月份 (陰曆) 的雌蟹螯紅肉白,十月份的雄蟹則肉多肥膏。每每讀到《紅樓夢》裏這一回,眼前浮現的是蒸騰騰的螃蟹,滾滾燙的美酒。纖手指敲殼剝腿,紅朱唇滿蘸醋薑。群芳們邊飲酒邊品螃蟹,又是作詩行文,又是打鬥笑鬧,真的好不熱鬧讓人羨慕。
很多年以後,在移居美國的生活中,吃螃蟹的機會漸漸多起來了,品種也多了很多。有國內空運過來的陽澄湖的大河蟹,附近漁民出海捕捉的太平洋西岸大海蟹 (Dungeness Crab),還有阿拉斯加州的特產雪蟹 (King Crab)。我們自己也曾在螃蟹的季節裏,背上幾張尼龍絲鐵網,去到太平洋碼頭邊,趁著漲潮落潮時,捕捉幾隻海蟹。
下圖:陽澄湖的大河蟹以精巧鮮美聞名
下圖:太平洋岸的海蟹個大味美,但遠沒有河蟹鮮嫩
下圖:阿拉斯加州盛產的雪蟹,又稱蟹王,果真名不虛傳
有時候我們是全家人獨享,有時候則邀上幾個親朋好友也配上美酒來個 "蟹宴"。螃蟹的美味總是讓人解饞,但酒酣食飽後,才發現還缺少了大觀園中的蒸騰勁,也沒有曾祖們慢吞吞挑剔時的那種休閑。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現代人生活的快速節奏,早就沒有了古人的閑心雅致。沒有林妹妹,寶姐姐和史姑娘他們,也就永遠不會有紅樓蟹宴的熱鬧。
真是紅樓夢,夢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