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的現任老婆是日本人,一個相貌平平,不聲不響,並不引人注意的日本女人。她究竟是不是“醬”的wife不清楚,但在這裏,同居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後就是事實婚姻,聽說如果發生法律糾紛,女方受保護的權益與正式老婆並沒有太大區別,“醬”和他現在這個安靜沉默的日本女人在一起已有十幾年,所以事實上就是他老婆吧。
十幾年之前,現任沒有出現時候,“醬”另外還曾有過一個正式老婆,是個上海姑娘,“醬”那時對那個老婆似乎愛得不得了,然而又時常動粗打那個老婆,搞得雞飛狗跳的,後來那個老婆離家跟人私奔了,卻把一個老太太(女的媽)丟給“醬”,“醬”和他那個有名無實已變成他人的丈母娘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不長一段時間後,不勝其煩,把那個空頭丈母娘打發走了,之後不久,現任日本老婆就冒出來了。
十幾年之前,“醬”還是一頭青絲——現在全白了,身材挺拔九等身,雖然臉上坑坑窪窪如橘子皮,但如果忽略“橘子皮”不予計較,算得上相貌堂堂。他那時與我一樣都是剛搬到這個小區居住,他家與我家當中隔開兩家。平時進出門時常遇見,見了“Hi”彼此招呼一聲——我們那小區當初中國人就我一家,我的英語又不咋地,跟洋人鄰居無法深入交談,所以通常遇見也就是點個頭道一聲“Hi”,最多加一兩句“你好嗎?”“今天天氣真不錯”之類無關痛癢的廢話。然而有一天,“醬”忽然對我開口說起了中文,讓我吃一驚。盡管他的中文洋腔洋調口音奇怪,語序也顛三倒四,卻能夠讓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問我是哪裏人,我告訴他上海的,他眼睛一亮,就給我來了一句上海話,“儂好,阿拉上海恁”。他告訴我他在上海工作過兩年,他太太是上海人,就是那時認識的。現在還在上海,他正給他太太辦移民,申請配偶團聚簽證。我從“醬”的摸樣,推測他年齡總在四十上下,聽他那樣說,感覺有點不同尋常。他又問我是否知道上海的“台灣城”,我說聽說過那名字,知道是上海較早時期的一個比較有名的娛樂場所,可能類似於後來遍地開花的KTV之類的。他說他太太原本在那裏工作,他是去那裏娛樂時候認識的他太太。他一臉自豪地告訴我他太太十分“美麗漂亮”,非常非常“sexy”。他說等不久之後他太太來時,我就會看到了。
我與太太私下議論,瞎猜測“醬”的“前世今生”,總覺得有點蹊蹺,不同尋常。太太說,有一點肯定沒錯,這個男人肯定是個“白相人”,他這肯定不是第一個老婆。
女人的直感敏銳而準確,果然如我太太所說,醬這不是第一次婚姻,他之前有過婚姻,而且還有仨孩子。那是他有一回與我聊天時候透露出來的。他那次對我感歎說,他覺得中國人很不可思議,明明做個體力活,才幾塊錢一小時,可是好像都能攢下錢來買房子,他說他年薪十來萬都攢不出錢來,中國人咋就那麽能攢錢呢?不可思議。我心想你能知道中國人多少事情呢?咱中國人還有一邊各種低收入福利一項不拉的領著一邊開寶馬住洋房的呢,你個老外哪裏能懂咱中國人高超的生存和生財技巧。但我嘴上說,我們中國人省吃儉用不亂花錢,喜歡集中精力辦大事,不穿褲子也要造原子彈,不吃飯也要買房子啊。他若有所思說,我也沒亂花錢啊,然後板著手指算經濟賬:一年兩次海外旅遊總是不能省的吧?但他隨即說他最主要的開銷是要付他前妻和孩子贍養費,他說那就用了他差不多一半的錢。他說他前妻和孩子在南非,他離婚後不僅從前的房產給了前妻,還每月要付前妻和仨孩子幾千贍養費。我才知道“醬”是南非來的。
醬的上海老婆幾個月後果然來與他團聚了,我們在家門口碰到,醬很來勁地給我們相互介紹,說我們是上海同鄉,他老婆笑笑,說,儂好。但顯然並沒有要多交談的意思,不知是否錯覺,我覺得她眼神似乎有些躲閃,仿佛不好意思似的。醬滿麵春風,跟我眨眨眼,說,told you,非常非常sexy,right?我看了看那個冬天仍穿著露腿的短裙,體態介於豐腴與肥滿之間的時髦年輕女子,點頭稱是。醬便顯得很開心。
醬對他老婆大概愛得不得了,以至有時在外麵弄得有些尷尬。有一回他和他老婆去社區遊泳池遊泳,他注意到有個男的老是盯著他老婆比基尼裏呼之欲出的波霸偷看,後來還故意遊到他老婆旁邊或附近就近觀賞,醬頓時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遊到那個男的麵前,將老婆擋在身後,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揮揮拳頭,警告那男的說,你一對狗眼再盯著我老婆滴溜溜轉,我就打瞎你的狗眼。弄得他老婆覺得很丟麵子,很不好意思。埋怨他說,看看又不會少一塊肉,人家是看得到,摸不到,你那麽激動幹什麽?莫名其妙,吃的哪門子醋,坍招式(丟人)。醬覺得很委屈,跟我說,那個男的吃我老婆豆腐,我要教訓他,我老婆怎麽還怪我坍招式呢?我不知說什麽好,顧左右而言他。
醬老婆來與他團聚之後不很久,醬的丈母娘也來了。有一天,我剛出門,一隻毛絨絨圓乎乎的小狗搖搖晃晃顛著一串小碎步跑到我腳前,抱著我的腳直立起身子,一邊汪汪吠叫一邊搖頭晃腦在我小腿上蹭來蹭去。小狗脖子上的小鈴鐺隨著小狗搖晃的腦袋叮鈴叮鈴作響,不遠處一個老太太叫喚小狗說,咪咪啊,過來。不可以那樣的。快點過來。我看那老太太是個陌生人,圓球似的矮胖身體裹在肥大黑色翻毛裘皮大衣裏。那老太太笑眯眯地走過來,彎腰從我腳邊抱起她的“咪咪”,用上海話同我打招呼說,對不起喔,儂是上海恁對伐?阿拉“醬醬”講此地有個上海恁,我想肯定就是儂了。我也是上海人。對了,忘記跟儂介紹了,“醬醬”是我女婿,我呢,就是“醬醬”的丈母娘。阿拉女兒,儂肯定認得的吧,老漂亮一個小姑娘,就是“醬醬”的新娘子。啊呀,阿拉下趟就是隔壁鄰居了,互相照顧喲。我便知道這個自來熟的老太太是醬的丈母娘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