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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老三屆(下)

(2019-08-26 07:32:05) 下一個

再一個是女的,那是我母親同事的女兒,一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小時候跟母親去她們家玩過。那女孩家有兩三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弟弟妹妹,我們在一起玩耍,那女孩比我們大好幾歲,不同我們一般見識,隻在邊上看看笑笑,便自顧一邊去做自己的事兒。後來那女孩也去了內蒙古的建設兵團,一段時間後回家探親,卻就不走了。時間長了,就有風言風語,也聽得父母小聲嘀咕過,好奇之下問父母,父母卻說:小孩子不懂,不要瞎打聽。但時間長了,終是紙包不住火。其實是那女孩在兵團裏被人弄大了肚子。那年代與如今全然不同,現如今比鴻毛還輕的所謂童貞在那年代比泰山還重。婚前失身對女孩是天塌地陷無比嚴重的事情,直接影響日後的婚嫁乃至於一輩子的幸福。而且不僅當事人從此被人指指點點抬不起頭來,連父母家人也跟著見人矮三分。那女孩父母後來絕口不提那女孩,好像沒那人似的,那段時間裏我還曾隨父母去過她們家一次,看到那女孩坐在椅子上跟著收音機裏學日語,肚子上圍著小被子。再後來就再未見到過她。聽說他父母在外地鄉下給他找了個婆家隨便將她嫁出去了。孩子也生下來了,是送人了還是隨她一起跟了那個鄉下人則不得而知。

除了上述兒時知道的老三屆外,我工作後也曾經有過一個熟識的老三屆朋友,姓王,他老婆與我女朋友是同事,經常一起玩。王君常來單位找他老婆,一來二往相互熟悉起來。王君那時在寶山路那裏的一個上海電影洗印廠工作,近水樓台先得月,經常給我搞來他們廠的內部電影票。《少林寺》,《第一滴血》,《勝利大逃亡》,《王中王》等不少電影尚未在影院公映,我已然在他們廠粗陋的大禮堂裏先睹為快了。王君經曆有點與眾不同,他好像並未去過農村,直接做的工人,文革中是造反派,並成了上海造反派頭頭陳阿大的小兄弟,在陳阿大關照下做了廠裏革委會的小頭頭,當時似乎前途一片光明,但後來四人幫一倒,陳阿大跟著完蛋,王君屬於四人幫小爪牙一類,雖然免於牢獄之災,但屬於所謂“文革三種人”,受了處分,開除黨籍,留廠做洗印電影膠片的工人。

王君個子矮小其貌不揚,嘴角上留著兩撇小胡子,人中部位卻很稀疏;他老婆骨骼粗壯但相貌端正皮膚白皙,與他站在一起好像扈三娘與矮腳虎。單位裏許多同事背後說他老婆是鮮花插在牛糞裏,王君知道但不在意,還自嘲自己是武大郎。他老婆很快大了肚子,王君開玩笑說他早就想好了未來兒子的名字就叫“王豎王”(上海話“橫豎橫”,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意思),後來我們背後就叫他“王豎王”。

他們家那時候住在南京東路福建中路那裏的一條小弄堂裏,地處黃金地段,但房間極其狹窄局促。一張雙人床占了房間的五分之四,客人去家裏坐在床上。有一回他們夫妻招待我和女朋友去家裏吃飯,同去的還有一對老三屆夫妻。幾杯啤酒下肚王君與那個老三屆男的話都多了起來。王君說他以前得意時候的往事,說他當初如何受陳阿大重視和栽培。他說陳阿大其實有魄力有水平,根本不似民間傳聞的是草包司令雲雲。又說自己以後沒指望了,如果有人出五萬元錢給他,他“王豎王”就是殺人被槍斃也不怕之類。那個老三屆男的開始話不多,後來一開口話收不住,用惡毒語言咒罵毛澤東,我那是第一次聽人直接那樣咒罵毛主席,震驚意外之餘非常不習慣不舒服。那些話如果早十年足以被當做現行反革命捉起來槍斃掉。那個老三屆當初是在安微插隊落戶,他老婆是安徽人,插隊時結的婚,後來因此回不了上海,留在安徽了。那天他老婆聽他在初次見麵的我與女朋友麵前“大放厥詞”,擔心害怕溢於言表,不斷試圖阻止他,但那人一發不可收拾,咒罵不止,說他“一生都毀在那個死老子頭身上了”雲雲。那次事情給我印象深,我對老三屆的切膚之痛有了比較直觀貼近的感受。

王君後來我結婚時還來參加喜宴,騎輛自行車,後麵載著大塊頭老婆,前麵帶著當時已經三四歲了的兒子“王豎王”。我去日本後與他們夫婦不再有聯係。2003年回國時回原單位去看舊日同事,聽說王君老婆已同王君離婚再嫁給了單位裏的某人。王君下落不知,他們的兒子“王豎王”當兵成了解放軍戰士。

最後再說說我在日本時認識的一個老三屆。至今記得那人名字叫Z國大。那個國大君是我哥們陳君老婆在車站上偶然相識後領回家去的。他原本在日本沒有熟人,在車站遇到陳君老婆,搭訕兩句,都是上海人,老鄉見老鄉,陳君老婆豪爽大度,就把他領回家去與陳君相識了。之後過年過節我們去陳君家聚會,總見到那個國大君也在。

聽國大君說他出國之前在上海時也是在裏弄加工廠之類的所謂集體單位“混捏潔”(混日子),很不如意——以前去外地插隊落戶後重新返回城市的老三屆很多都被安排在類似的地方工作,我猜想國大君大概也是相同情況。當時國內人出國趨之若鶩,先是比較有能耐的考托福去美國,八十年代中期後先後大批人湧向日本澳大利亞之類國家,國大君沒有門路去上述國家,但他也想去國外碰碰運氣,於是家裏給他湊了些錢做盤纏,他就獨自一人跑到南美那裏一個本人從前不知,他告訴了我們名字但我們仍然記不住的小島國上去了。到那裏後發現根本掙不到錢,但他打聽到由那個島國回中國途徑日本時可以免簽證在日本逗留48(72?)小時,於是他買了機票回國,到日本入境後毫不猶豫擅自將48小時延長到無限小時,做了非法滯留的“黑戶口”。國大君在日本舉目無親,生活毫無著落,但對於曆經過老三屆特殊磨難的國大君而言“沒有攻不破的山頭”。他憑借掌握的唯一一個日語單詞“哈衣”(是),跑到高田馬場去應征建築工地臨時工。國大君相貌斯文,戴付黑框眼鏡,雖然不會日語,但如日本人一般點頭哈腰態度謙恭而誠懇,並且幹活認真賣力,他大概因此贏得日本人的好感,後來在建築工地成了頗受日本人歡迎的臨時工。國大君那時說他在日本的計劃是至少存下兩百萬日圓(當時大約相當於20萬人民幣),然後回上海去買個房子,他家在上海似乎還有舊房子,他說以後可以指望拆遷。

我在陳君家碰到國大君多次,但後來突然不再見到他了。陳君告訴我國大君被警察捉進去了。說國大君是自投羅網,他要去某教堂(那人好像是基督徒),找不到路,居然到路邊派出所問路,警察聽他日語瞎七搭八完全不知所雲,覺得他可疑,一查沒有外國人身份證就直接把他扣下了。後來國大君便沒了消息。按常規應是關押一陣後遣送回國。陳君說他被捉時,早已超額完成了“兩百萬日圓”計劃。有了那筆錢,按照他的“既定方針”,在當時的上海若買了房產,現在在上海應該可以吃穿不愁的吧。

老三屆裏出了不少人物,現在在任的國家領導人裏就有不少老三屆。此外還有不少名作家,如阿城王小波王安憶梁曉聲等等。但總體而言我覺得老三屆是不怎麽走運的一代人,他們因當時的社會環境時代背景被蹉跎了人生最可寶貴的青春年華,一步慢,步步慢,等他們終於從農村返回城市時已與時代脫節,很多方麵都難以與後來的年輕人相競爭了。本文開頭提到在長江三峽遊輪上碰到那幾個老三屆,他們現在都已退休了,當時同桌還有一個年輕人,是軍校畢業的大學生,現在部隊做技術兵種,少尉軍銜,春風得意躊躇滿誌對自己的境遇待遇十分滿意。聽那些老三屆說他們從前的往事,那個年輕人顯得難以置信仿佛聽十分久遠時代的故事,而那幾個老三屆對於年輕人的工作生活境遇也是讚歎感歎不已,屢屢說他真是遇上好時代了。他們有這樣的感歎和感慨也是不奇怪的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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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繼續講
BillyZ 回複 悄悄話 樓主是沒受過毛魔頭時代的害,六零年餓的半死,下鄉又被農民欺負,所以除了精神有毛病的不恨那個老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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