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上流行的口頭語,說不定就是讖語。這幾十年來,中國內地人描述一件事辦不成,通常說“這件事沒戲了”。“沒戲了”一語成讖,京劇果然“沒戲了”,讖語嚇人喲!
曾經輝煌了一百多年的京劇,趕上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大好時機,讓人琢磨不透的是,其他藝術形式蓬勃發展,開花結果,唯獨京劇像一朵蔫了的花朵,一年不如一年,幾十年沒戲。終於熬到了2010年,奄奄一息的京劇申遺成功。很多缺心眼兒的人為京劇的申遺成功歡呼雀躍拍手鼓掌,全然不知道這件事根本就不值得慶賀,反而讓人覺得悲哀。所謂申遺成功,就是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承認京劇是中國的文化遺產。請註意,遺產!遺產就是上輩人辛苦掙出來的,不是現在的繼承人打拚出來的。京劇申遺本身就是自找羞臊,能是一種安慰嗎?上輩人創下的基業,到我們這一代斷送了,上輩人留下的大片良田,到我們這一輩不種地不產糧食荒蕪了,還不覺得悲哀嗎?
京劇輝煌的那些年,是中國北方家喻戶曉的頂尖兒的舞臺藝術。京劇,不僅是宮廷喜歡的藝術,也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手提鳥籠的達官貴人誰要是不會哼哼兩曲京戲,那是算他腦袋缺斤短兩;想不出轍來掙出下一頓的棒子麵蒸窩窩頭的窮人,也得會哼唱兩句京戲,要不然也算不入流,丐幫都不收留。
算起來,打從徽班進京(1790年)到現在,也有200多年了。徽班進京之後的大概50年,京劇漸成藝術體係。所以,京劇從成氣候到現在,不到200年。有人粗算過,這200年間,京劇大概有5000多出戲,除去荒廢淘汰和重名的,至少有3000出。咱再打磨一下,按2000多出戲計算。京劇的歷史咱也壓縮一下,不算170年,按100年算。也就是說,平均10年就有200出新戲出臺,平均每年有20出新戲出臺。按這個數算,每個月都能看上兩出新戲。
文革期間,再怎麽政治掛帥,至少還有八個樣板戲。文革之後,改革開放,至今已經30多年了。在這期間,京劇有新戲出臺嗎?一出也沒有!京劇的敗象跟美國的底特律差不多。2012年代表共和黨參選美國總統的羅姆尼特別烏鴉嘴,那個時候的底特律還沒破產,羅姆尼一句“讓底特律破產吧”,沒過多久,底特律就破產了。底特律的敗象跟京劇的敗象有好多一樣的地方。
清朝的時候,戲班子是私營的,民國時期的戲班子也是私營的,而現在中國各地的京劇院可都是國家養著的,可以說是“吃皇糧”的。記得侯寶林先生說過一個相聲段子——改行。吃京劇這碗飯的因為皇帝駕崩,好幾天不許唱戲,所以就都改了行。就那麽幾天的工夫不讓唱,靠唱戲為生的就嚷嚷著過不下去。為什麽呢?因為那時候的戲班子沒皇糧可吃。可現在呢?幾十年沒有新戲,舞臺上也不見京劇演出,“吃皇糧”的照樣“吃皇糧”,一點兒也不著急,不願意“吃皇糧”的,自謀生路沒人攔著你。前段時間,北美崔哥在網上貼了一個視頻,一位在北京唱京劇的武生,出國來到西雅圖,為謀生而在超級市場承包了一個攤位,賣魚。這就是不願吃皇糧的京劇專業人才現在所選擇的謀生道路之一。
京劇能再振奮起來嗎?我不敢奢望,但看見了不知道能持續多久的死灰復燃。2014年8月份,著名京劇藝術家梅蘭芳之子梅葆玖率領一眾人馬浩浩蕩蕩駕到世界上頭號資本主義強國的經濟重鎮紐約,在紐約林肯中心的大衛·科赫劇院舉行首場演出,演出的劇目有《霸王別姬》、《天女散花》、《貴妃醉酒》。這三出戲,都是梅蘭芳先生參與創作的經典傳世之作,可謂百看不厭,但同時也是老一套。臺上的表演者也竭盡全力,完整準確地詮釋了梅派的京劇風格和特色,同時也說明自己沒有超越前輩的特色。
在紐約演出之前,梅葆玖先生率領的一眾人馬身著戲服走在紐約時報廣場上招搖過市,引來路人圍觀,讓紐約街頭上分不清哪個高雅哪個低俗的眾人除了遇見到處騙錢的身穿僧衣的假和尚之外,又親眼目睹了這個本來就是個花花世界的紐約又多了一道花花街景。
2014年5月底,3D電影《霸王別姬》在洛杉磯好萊塢的杜比劇院舉行海外首映式,懂京劇的和不懂京劇的都去共襄盛舉,場麵營造得也很隆重。反正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在美國的洛杉磯,單靠京劇內行人也捧不起這麽大的場子,必須招呼更多的外行人來看熱鬧。
再往前數,5月初,京劇藝術家孫萍和葉金森到訪洛杉磯,循著梅蘭芳在上個世紀走訪美國的足跡,與當地京劇愛好者暢談京劇藝術的傳承。
這一連串的動作就是在提醒早已把中國國粹——京劇——忘掉了的人們,現在還有這麽一個好東西,雖然京劇在中國內地已經沒有什麽市場,但在國外還能蒙一蒙老外,畢竟那些想了解一些中華文化的老外們,對京劇藝術知之甚少,接觸一下京劇藝術,也能激動一陣子。不論別的,單憑看個新鮮,票價也值回來了。
《紐約時報》以及美國華人社區的華文華語媒體都對“雙甲之約”的梅派演出做出了正麵報道,但也就是熱鬧了一陣,過後也就無聲無息了,好像是早點鋪的生意,也就是熱鬧一早兒。
《易經》中的乾卦大象是這麽說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請註意這裏有個關鍵詞:自強。自強中的關鍵字:自。自強不息,就是說生命的存在要靠自己的內在原動力,不能靠外援,不能靠朝廷的俸祿,不能靠聯合國的遺產保護。京劇的生命力不能指望一眾人馬到世界各地逛街,要靠新作品的不斷問世。我們可以看看其他藝術形式,電影、電視劇、歌曲、小品、相聲……這幾十年來出的新作品數都數不過來。可論起京劇呢?可憐喲!我覺得很奇怪,想問問這些臺麵上活躍著的京劇藝術家們,誰攔著你們不讓你們搞創作了?誰攔著你們不讓你們去深度挖掘歷史題材了?誰攔著你們不讓你們出新作品了?
京劇在中國內地沒市場,怪誰?怪觀眾還是怪這些藝術家?我想多半的責任應該由藝術家來承擔。要知道,像馬連良、裘盛戎、梅蘭芳、周信芳、譚富英這些頂尖的藝術家,都是參與戲曲創作的,他們有創作的激情,他們有創作的收獲,並得到了觀眾的認可。
京劇的形成過程就是改革的過程,也是推陳出新的過程,從昆曲、高梆子到完整的各派角色和唱腔,從隻有男演員上場到男女演員同時登臺,都是在詮釋著改革的腳步。可惜的是,文革之後雖然改革開放了,但京劇的發展腳步嘎然而止。之後的京劇藝術家除了倒騰出前輩的家底之外,就再沒有什麽作為了。
一個隻會抄書的人,能算是作家嗎?一個隻會模仿別人唱歌的人,能算是個好歌手嗎?一個隻會臨摹畫的人,算得上畫家嗎?但是,隻會唱師傅或者父輩唱腔的京劇表演者,就可以稱得上京劇藝術家!這種事兒就發生在當代中國,就發生在紐約、洛杉磯……
壯著膽子說句不怕找抽的話,我真為現在的京劇藝術家感到臉紅。難道你們就不覺得羞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