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6）

 

 

春暖花開，阿蓮的爸爸帶著阿蓮母子在小河上劃船，

“姥爺，天有盡頭嗎？”小虎問。

“不知道。將來你當上科學家就會知道答案的。”姥爺問。

阿蓮聽了不禁微笑起來，想象著小虎穿著學士服，從校長手裏接過畢業證的時刻。

可是她又不禁一陣心痛，她知道逝去光陰不會再回頭，醫生告訴她她最多的壽命可能也隻有十年。

想到這裏，她不禁默默流下了眼淚。

十年前，她還是個剛出嫁的新娘子，想要白頭到老，心心相印。

現在，丈夫已經離開了自己。

九年前，她有了虎子，當這個兒子帶著虎頭帽吃滿月酒的時刻，她覺得自己是世界最幸福的人。

八年前，她關掉了理發店，做了全職媽媽。哼著搖籃曲，照顧孩子的吃喝拉撒。

七年前，她的丈夫回家帶了3000元，因為賭博，一家人大吵一場，從此丈夫離家。她每周給丈夫寫信，可是回信很少。

五年前，她的母親去世。臨終前囑托她要寬容丈夫，自己獨立。

四年前，她雙目失明。學會了自己做飯，料理家務。

三年前，她診斷出胃功能衰竭，要靠透析來維持生命。村裏辦了殘疾證。她每周透析三次，風雨兼程。她開始教虎子唱歌，做飯。

兩年前，虎子開始上學。她爹開始在村裏幹活。虎子開始學認字，幫她做家務。

一年前，丈夫寫下了保證書，要善待她們母子。

每一年，村裏都給他家送救濟糧，還幫他家修補房子，減免了小虎如托兒所的費用。婦聯的同誌也經常來她家看她，鼓勵她好好生活，還給了她一個隨聲聽，附帶歌曲。盲校的老師還教給她盲文，她看盲文的書籍。給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埃及的盲人教育部長，憑著刻苦自學拿到了埃及大學和法國巴黎大學兩個博士學位。

她經常把這些故事講給小虎聽，希望小虎也能好好學習，幫助人們脫離愚昧，這樣才能文明和富有。

今年，她已經把心思放在培養虎子上麵，每一分鍾都是那麽珍貴。

想到丈夫的恩斷義絕，鄉親們的熱情相助。自己默默支撐了這麽久，多少辛酸從未向虎子吐露。大人的愛恨情仇，不應牽連無辜的孩子。

雖然丈夫嫌她是個累贅，她卻沒有接受這份故意挑剔，她隻想按照自己的意願盡力生活。她安貧樂道，在鳥語花香，歡聲笑語中度過餘生。

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沒有付出就可以得到感情，而她今天的順境，是靠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辛勤勞動換來的。

她相信自己家門口的那副對聯：“鞠躬盡瘁誌在撫育新苗，埋頭苦幹誓做辛勤園丁”

於文高高興地返回到學校，開始了他的大學生涯，看到自己的知識在人們的生活實踐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他感到自豪和快樂。上課的時候，他也不再覺得概念繁雜，知識浩如煙秒，一條條法律都像是人們從千百個事件中總結出來的規律。

大虎回到城裏，看見同村的劉二，想到他為了掙自己的血汗錢不擇手段，不惜用賭博的方法騙自己上鉤，大虎就覺得惡心。他剛想低頭繞開，劉二倒先迎來上來，笑眯眯地說：“好久不見，大虎，你最近在哪發達呀？”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大虎勉強打個招呼。劉二就開始問寒問暖，大虎聽到一個人說家鄉話，立刻感到一陣激動。忍不住就把自己憋在肚子裏的話全抖了出來。他說，自己結婚快十年了，沒過過幾天舒心的日子。有家不能回，現在自己還被迫每個月給阿蓮寄八百元治病用。

劉二同情地說：“柿子專揀軟的捏。憑什麽老公掙錢給老婆花？老婆掙錢為什麽不給老公花？他們就是欺負你實在。你在城裏她在農村，她不用工作，不愁吃不愁穿，國家還給救濟。這不是吃大戶嗎？”

大虎聽了默默不語。劉二掏出手機，得意洋洋地劃出一個圖片，向大虎炫耀說：“瞧，我媳婦現在網上賣自己種的農產品，家裏的花銷全是她一個人掙得。我掙的錢都用來旅遊度蜜月。你說，人娶妻不就圖個滋潤美滿嗎？”

大虎低下了頭，自從阿蓮雙目失明以後，他們之間就很少溝通了。他看慣了城裏的幹淨整潔，手機上的各種小視頻，喜歡上了街頭的各種美食，更羨慕城裏人的俊男美女，陽光時尚。可是回到家，不但飯菜清淡，家裏也冷冰冰地好像地窖一樣。他的媳婦越長越像人老珠黃，一天到晚做透析，打針，碰都不能碰，更不要說夫妻生活了。而且以後情況會越來越惡化，越來越多的錢都會花在醫藥費上。這樣的婚姻有什麽性福可言？

難道他的一生就意味著為家裏做犧牲嗎？他不喜歡犧牲，他相信付出就應得到。

這樣的婚姻維持下去一點歡樂都沒有，他還要等上多少年，才能結束他的鰥夫的生活？

他走到小賣鋪，不由自主地買了一包煙，抽了起來。

城市發展日新月異，有的人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迷失了，忘記了自己當初的理想。有的人走在理想的路上越來越寬闊。

暑假，於文回到家，他用獎學金的錢給小虎買了一套插圖版的西遊記，興致勃勃地送到小虎家。當年，阿蓮姐免費給他剪頭，送他棒棒糖的時候，他就決心，將來掙了錢就給阿蓮姐買好吃的。

小虎穿了一身新衣服坐在院子裏給阿蓮讀書，他像個小先生，一字一句地念著古詩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隨之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已經上了小學，認識了不少字。每天下了學，他會幫娘打掃衛生，然後坐在院子裏給娘讀書。房子打掃的幹幹淨淨，村裏的小夥子在村支書的帶動下已經幫助阿蓮家補好了院牆，阿蓮爹在院子裏種滿了青菜，現在正是收獲的季節。藍瑩瑩的牽牛花在籬笆上開的鮮豔動人。

於文看到了正在院子裏剝玉米的阿蓮，她平靜地剝著玉米，衣服穿的整整齊齊，腰杆挺直，頭發梳的紋絲不亂。

“娘，於叔叔來了。”看見於文，小虎連忙告訴阿蓮。

“大兄弟，你坐。”阿蓮連忙回屋沏茶。她動作麻利地摸著一罐信陽毛尖，倒倒茶缸裏，衝上開水，水一點兒也沒灑出來。

電視裏每個暑假都放西遊記，小虎總是興致勃勃地觀看，有時還猴哥猴哥的唱個不停。

“謝謝嫂子，我給小虎帶來了一套西遊記，以後，大爺就能給他講上麵的故事了。”於文說。

他想象著小虎指著圖片有模有樣地給阿蓮講故事：“媽媽，孫悟空變成了一個飛蟲，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裏，她疼的直打滾，隻好把芭蕉扇吐出來送給孫悟空。”

想著，想著，他不禁笑了。

於文喝著茶，一邊幫阿蓮剝玉米，一邊和她拉家常。

於文問：“阿蓮嫂，你現在的日子過得怎麽樣了？”

阿蓮微笑著說：“我已經離了婚，可是生活卻沒有垮下來，相反日子過得每一天都值得回憶。”

阿蓮告訴丁文，原來大虎過了春節就到城裏打工，他像斷了線的風箏，一去不複返，阿蓮無論如何也聯係不上他。加上他言而無信，說過的話根本不兌現，阿蓮母子沒有拿到一分扶養費，五個月之後。

阿蓮告到了法院請求離婚。大虎準時出庭，法院判決阿蓮和大虎婚姻關係終止。小虎跟阿蓮長大，所以判歸阿蓮撫養，大虎給阿蓮母子每月1000元撫養費。庭審過程中，大虎要求得到小虎的撫養權，理由是阿蓮喪失了勞動能力，無力養活孩子。可是法院根據孩子不改變生長環境的原則，法律還是判給了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阿蓮，阿蓮的父親也可以幫著照顧小虎。阿蓮父女還是住在老屋，婚姻財產歸阿蓮，母子三人而且還申請到了每月1000多元的低保。

法官鼓勵她說：“人生不可測，在任何時候，都要抱著希望。”

 

村裏的幫她家申請到了低保，現在他們日常生活的需要都解決了。

於文問阿蓮會不會恨大虎，阿蓮說：“不會，他的痛苦遮住了他的眼睛，貪心蒙蔽了他的心靈。不管人掙多少，不過就是一日三餐，一床過晚。我勞動了一天，可能比馬雲吃的更香，比皇帝睡得更踏實。”

於文笑了，是啊，如果物質不可追求，為什麽要自尋煩惱呢？

於文把小畫兒書送給了小虎，上麵寫著這樣的詩句：“願你慢慢長大，願你有好運，如果沒有，希望在不幸中學會慈悲，願你被許多人愛，如果沒有，希望你在寂寞中學會寬容。

他坐在院子裏給小虎講故事小蝌蚪找娘，小虎娘一邊靜靜地聽著，一邊剝著玉米。陽光照在她失明的眼上，命運把擁有變成了失去，疲憊的身軀帶著些期許。

小虎扭過頭問：“娘，你為什麽愛我？“

阿蓮放下手中的玉米，用他的麵額抵著小虎的麵額，溫柔卻不遲疑地說：“不為什麽，因為你是我兒子。”

人的心靈猶如浩瀚的大海，隻有不斷接納希望，勇氣，力量的百川，才可能風華長存！如果，大虎不離婚，他能享受到這樣的天倫之樂嗎？

人活著，除了糧食，書，還有愛！

大虎站在高樓大廈前，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他感到非常感慨。歲月把他從理想青年變成了為人生埋頭打拚的中年。十年他又是獨身一人，可是他已經是這個城市裏非常熟練的木工了，可以掙到可觀的收入了。隻是，他要付給阿蓮終生的撫養費，小虎的撫養費到18歲為止。這樣做的結果，他也從一段自己不如意的婚姻中走了出來，重新恢複自由身了。

可是，他感到心裏空蕩蕩的，他不能忘記宣判離婚時，兒子那怨恨的目光，他知道再難取得兒子的諒解，老母親也一臉失望，阿蓮一家不用說，這麽多年的音訊全無，一分不給已經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傷害，阿蓮積勞成疾，病情惡化與他長年不在家還是有關係的。現在他們和他已經是形同路人了。

他所失去的，已是一生所擁有。一生何求？

他下定決心離婚，因為如果他不離婚，阿蓮隻能得到800元的撫養費，如果離婚阿蓮將得到1000元撫養費和1200元的低保。

他默默地說：“阿蓮，原諒我，我會好好用後半生愛你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