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薈
天氣晴朗的星期天早上,文敬心情愉快,她打算到紫竹院看菊花展。五彩斑斕的菊花搖曳生姿,在蕭瑟的秋風中爭奇鬥豔,明媚無限。
當她過天橋的時候,看到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青年蹲在天橋上,腳邊放著盛著花朵的兩個竹籃。裏麵有幾盆青翠欲滴的植物,好像是從世外桃源搬來的靈氣。
那個消瘦的年青人皮膚黝黑,眼神空洞無助望著朝陽下來往行人急匆匆的腳步,但是靦腆的他還是沒有大聲吆喝著招攬顧客。
也許是整日在北京奔波,卻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裏吧?
她心裏一動,決定買一株放在陽台上。
菊展下個星期還會有吧。
她蹲在竹籃前麵,仔細地挑選。文竹像鳥兒的羽毛,蓬蓬鬆鬆地,翠綠的顏色仿佛就象深山中長得鬱鬱蔥蔥的毛竹。父親的書桌前總是有文房四寶,還有典雅的植物,讓整個家裏都有文化的氣息。
“多少錢?”她問。
“十元。”小販說。
蘆薈也是胖胖的小臉,圓鼓鼓地向眾人招手,她想起爸爸曾經用蘆薈的汁來治便秘。於是對這個植物,有一份懷念。
“這個呢?”她指著蘆薈問。
“十五元。”青年說。
文敬把兜裏買車票和門票的錢都拿出來,隻有二十四元。
她把所有的錢都放在青年的手裏。
“少了一元錢,可以嗎?“她問。
“咋不行,中。”青年把花小心翼翼地包好,交給了文敬。
文敬笑起來,青年也常常舒了一口氣,他為自己的買賣感到高興。
文敬如獲至寶一樣拿著兩株花往寢室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輕輕唱著一首校園民謠:“我從山中來,帶來盆蘭花草,種在校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的。。。”
突然,她聽到了從寢室裏傳來了田雯的哭泣聲。
讀著男友的來信,想象一下他善良開朗的笑容,她的淚珠居然一滴一滴落了下來。不願意讓人看到軟弱一麵的她隻有在無人的時候偷偷地哭泣。
以前的星期天,他們經常到頤和園劃船,去大學生活動中心打羽毛球,去藝教中心聽音樂會,去逛有著濃鬱藝術氣息的大街,走累了,就喝一大碗綠豆湯。可是現在,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她好像一對兒鴛鴦中的一隻,因為失去了同伴所以憂愁得幾乎要絕食。讀著來信,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天涯海角去。
可是,她不能,她隻能呆在學校裏,想到這裏,她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滴落下來。
看到文敬把充滿生機的植物放在空蕩蕩的陽台上,她眼前一亮,忍不住湊了上前,定睛看看那些珍貴的生命。
“早上好。”她說。她勉強地給出了一個笑容,仿佛是被冰凝結的花朵。
“早上好。你怎麽了?愁眉苦臉的?”文敬問。
“相思是比黃連還苦的滋味呀。”田雯說。她看到文敬那一臉無辜的樣子,反而羨慕起她的單純和安寧。
“現在,我到時羨慕起你來了。因為從未得到過也不曾失去,對吧?”她說。
文敬隨後回答說:“你也不是沒有見識,田雯。如果有困難,不要一個人悶聲不響,心理會很煩悶的。如果你願意活地好一些,就做個 能幫助別人的人吧,這樣一點點去做,你會從自己的陰影裏走出去的---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希望你多保重。”
田雯望著文敬,這個她一直認為是沒有多少魄力的女孩,對別人有很多溢美之詞,其實並不是比別人卑微,而是有一顆善良博大的胸懷。
她不禁非常好奇地問文敬:“你為什麽能發現別人那麽多具體的優點呢?”
文敬說:“因為我喜歡從一個人的行為中推斷她的出發點。在《刑法》中,斷案人員要偵察一個人的犯罪動機,那是對待犯人的手段。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一個人有著良好的願望,即使古往今來的方法會有不同,但是我都試著去理解去體會,我想我是深深愛著周圍的人。不是嗎?“
田雯說:“我?周圍的人比我優秀,讓我感覺到了壓力,總是害怕會失去自己的工作和優勢,所以我無法真正愛其他的人。這樣的生活真的好累,所以,連男友出差我都會哭泣。我是不是個可憐的人呢?”
“你的男友可憐過你嗎?”文敬想了想,然後問。
田雯低頭不語,她和男友的交往過程中,總是認為男人的胸懷應該像大海一樣寬闊,希望他能疼愛自己。盡管她已經二十六歲,一個到了晚婚晚育的年齡,但是她還是需要愛。
無論人到了哪個年紀,都是需要被愛被理解。任何人都是一樣的。
她懷抱著四分的希望,六分的忐忑。當她的男友和她生氣,不願意給她機會改正,有時甚至是誤解她的時候,她的內心就會非常地忐忑:“也許,自己並沒有遇到一個真正適合自己的人吧?”
可是,還是交往到現在,那是因為懷抱著希望,認為男友會變得成熟,會感恩她的付出,會明白事理,會好好珍惜她的存在。
每次吵完架,生完氣,還是期待著和對方和解,那是因為她內心深處對男友的寬恕。能夠在茫茫人海中選擇並不出色的自己,那個男人和自己是有特殊緣分的吧。
“沒有,他認為我根本不需要可憐。也許我太男性化了。這麽多年的工科學習,已經讓我無堅不摧了。所以會不經意間傷害一些人。你會寬恕自己嗎?”田雯對這個表麵上波瀾不驚,但是擁有兩個名牌大學文憑的女生的堅強和純潔還是多多少少有一點妒忌和猜疑。就像玫瑰不願在牡丹麵前失去顏色一樣,她總在男友麵前故意說田雯的壞話,就是害怕她會偷走自己男友的心,所以麵對文敬對自己的理解,她還是有一些愧疚,甚至有些負罪感。
“我想我會的,我一個人從書本和習題的世界裏剛剛走到案卷和行政程序的世界裏,會遇到不少的問題,因為考試的時候我也不是每次都是一百分。你會向誰請教呢?”文敬問。
“請教?”田雯的心一冷。
她的上司是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沉穩而富有工作經驗。她最喜歡的課餘生活就是養蘆薈。
一天清晨,看到翠綠的蘆薈在窗台前沐浴著瑰麗的霞光,她感覺到了飽滿的生命力。於是,她對上司說:“您能給我一株蘆薈嗎?”
老太太沒有搭理她,繼續給自己的蘆薈澆水。
田雯心裏灰溜溜的,她知道蘆薈有吸收汙染的作用。在文敬到來之前,她買過玫瑰,因為沒有澆水,花兒都凋謝了。
她買過像羽毛一樣輕盈的文竹,忘記澆水,枯成了標本。
她最後隻好買了仙人掌,可是那些堅硬的刺讓她非常地不舒服。即使
它蒙了很多灰,可是她也不願意多看它一眼。這個在沙漠中為了生存,把葉子變成尖刺的家夥,仿佛對著每個想親近它的人耀武揚威地說,別過來,我有刺。
她也懶得給它澆水,可是這個家夥居然一直頑強地生活著。占據著陽台最好的空間。
蘆薈不同,不僅很容易活,而且表皮也光滑,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思。
也許,上司想的是,既然已經參加工作,還沒有成家立業的她應該自己買一些喜歡的植物,不用問別人要吧?
在家裏,母親總是養著各種各樣的花,雖然不知名,但是非常地繁茂。
有顏色姹紫嫣紅的牽牛,隻要每天一杯水,它們就能感恩戴德地綻放絢麗的色彩。
有落地開花的地雷花,紅色的和黃色的就像新年扭秧歌時甩的彩綢。隻要一顆小小的黑色地雷落在地上,不多久就能萌發出一株葉茂花美的植物。
有包指甲用的鳳仙花,小姐妹們最喜歡把成熟的花碾碎了,裏麵放一些堿,用葉子仔細纏好指甲,就像是把一個小寶寶包起來一樣,過一段時間,打開一看,漸染的顏色就出現了。
除了花,還有蔬菜。紅紅的辣椒配上大蒜,可以炒成味道純正的辣椒醬,細長的蔥油可以烙成蔥油餅。
家裏的小空地讓勤勞和熱愛生活的母親耕耘地生機勃勃,給他們帶來了多少的幸福的時光。
現在的她,雖然參加了工作,還要問別人要勞動的果實,難怪別人會覺得非常詫異了。
這樣想想,她的臉紅了。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株仙人掌。平時對人總是刺刺的,男友總是打遊戲,她毫不猶豫地把他的電腦砸了。
男友說要裸婚,她豪不客氣地對他說:”農村哪家娶媳婦不買房?你如果要裸婚,那麽結婚以後我說了算。”
她的男友離開她以後,語氣中仿佛有一種解脫,有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暢快。正是這個原因,她才會流淚的吧。
讀著男友的信,好像是到了新生活中的新鮮和自由。卻沒有多少對她的牽掛,也許,在他的心理,自己就是一株仙人掌,不需要澆很多的水,也會自己生長的植物吧。
文敬,她感覺是一株蘆薈。
雖然也是在同樣的生長環境,雖然也是沒有父母的恩澤沐浴,但是她選擇形態是光滑的,有頑強的再生能力。
她想起自從文敬到來以後,每次發工資都會買一些種子種在喝完飲料的塑料盒子裏,精心照料它們。
有時甚至會是菜市場買的一顆紅薯,長出無數深綠色心一樣的葉子。她有時衝方便麵的時候會望著這些葉子出神,味道可能會不錯吧。
有時是一兩顆牽牛花的種子,吃完飯就用水杯澆水,有時會在陽台上給牽牛花綁繩子,或者給虎皮蘭澆水,或者給吊蘭澆稀釋了的肥料。
現在,文敬把文竹放在窗前的樣子變得非常的可愛和溫柔。
田雯突然之間想起了母親臉上的笑容,那麽從容和慈祥,那一定是耕耘以後的幸福感吧。
她想:“為什麽我以前都沒有注意到了呢?
是因為除了工作就是和男友在一起,完全忽略了自己嗎?
除了因為男友的所作所為而喜怒哀樂,而忽略了內心的歡樂所在嗎?
“你認為我是不是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來談朋友了呢?”田雯問。
“你說呢?”文敬說。
“我很孤獨,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能感覺到被喜愛被欣賞,能感覺到帶給他人的快樂,雖然有時候也會因為個性的緣故鬧別扭。雖然不都是快樂的時光,那是因為幸福總是稀少的吧?”田雯仔細想了想說。
“如果你能用對待男友的心對待周圍的人,也許你就不會那麽難過了吧?”文敬語重心長地說。
“你是說從現在開始,就好好對待你?”田雯如夢初醒。
“如果你願意,可以幫助我一起養花,從現在開始,這些花就屬於你和我。我負責澆水,鬆土,你負責施肥和除蟲。從照顧好一株花開始,照料好你的心情,行嗎?”文敬耐心地看著她。
“你說得很對。”田雯點點頭。
她跑到花市,買了綠肥,文敬指點著她如何把花肥用飲料瓶稀釋好,小心翼翼灑在花上,這樣可以保證六個月不用施肥。
仙人掌什麽時候才能開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