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

疑似

小勇那一天又睡到了天亮，他很害怕參加演講比賽，那麽多雙眼睛直直盯著自己，仿佛等著自己出笑話。他說錯了一個詞，下麵有個觀眾一笑，他一緊張，下麵的詞忘地一幹二淨，如果他一緊張說起話來磕磕巴巴可怎麽辦呢？他又會像個大公雞臉紅脖子粗地成為大家的笑柄。想到這裏，他很想找個地縫藏起來。這樣他就能逃過這次劫難。

可是看見媽媽在廚房忙著下麵條，炒雞蛋，切白菜，想想昨天晚上媽媽還陪著他練習，他的借口就全都沒有了。

天上有一行遷徙的野鵝排成了一行，它們一邊飛一邊叫，好像在唱著隊歌。陽光下，一隻小小的灰色的鳥站在樹梢上唱歌。“一天之計在於晨”，人們來來往往，有的人舒活筋骨打太極拳，有的人在街心公園跳舞，空氣裏飄著炸油條的香味，小勇想起了好吃的油條的味道，不禁放慢了腳步，如果能站在那裏炸油條會比在學校裏寫作業有趣好多。不過他還是抵抗住誘惑，急匆匆往教室跑去。

家裏，英愛正在給自己的母親梁淑打電話。

“你最近有沒有做體檢呢？”

“沒有.您怎麽突然想起這個問題呢？”

“報紙上有個著名的歌唱家因為乳腺癌去世了，這個疾病直接威脅著婦女的生命。”

“明白了，母親是擔心我的健康，謝謝您的提醒。”英愛說。

“婦女生兒育女，還要預防各種疾病，才能照顧好一個家呀。”梁淑說。

 “我們有家族遺傳基因嗎？”英愛有些緊張。

“奶奶和姑姑都是因為癌症去世的，不過其他人都活得年齡非常長。要不你還是到醫院做個檢查，花不了多少錢。”母親說。

英愛驚喜地發現，“三八婦女節”專門的一項就是免費給母親做X光檢查。當醫生用手使勁把英愛的乳房塞到檢測儀器下麵的時候，她感到一種壓迫感的疼痛。

“難道我會有危險嗎？”英愛的心裏立刻像揣了一個小兔子：“醫生，請問多久才能有結果呢？”

“至少兩個星期以後，這裏的醫生首先要查看X光片，然後才能告訴給你的婦科醫生測驗結果。檢驗科和婦科是兩個不同的科室。我們嚴格按照程序也是為了病人負責，請你耐心等候。”

兩個星期過去了。

英愛剛到家，梁淑的電話緊跟著就打了過來。

“英子，檢查的結果怎麽樣？”她關心的問。

“致密性乳房，可能有癌症的危險。醫生照片子時候，感覺局部非常疼痛。”英愛的眉頭皺了起來。

“別擔心，你不會基因突變的。”梁淑盡力安慰自己的女兒。

想到母親是在和自己開玩笑，英愛淡淡笑了一下。

母親家族的婦女都是非常長壽，她們早上起來，就叮叮當當地做飯，嘟嘟騎著電動車到處跑著買蔬菜，還要管教孩子寫作業。她們在家的時候，總是有一曲鍋碗瓢勺交響曲。

“平時，你有沒有感覺疼痛的時候呢？”梁淑問。

“每次我感到傷心難過的時候，我的乳房就會隱隱作痛。”英愛實話實說。

“你有沒有感覺到腫塊？”母親問。

英愛的母親感到緊張，因為女兒哺育孩子的時候先後兩次得過產後抑鬱，而抑鬱也是導致癌症的因素之一。

“不知道。看來我需要再做一次超聲波檢查。”英愛說。

“如果真的基因突變，你會如何重新對待人生呢？“梁淑問。

英愛默然。

演講比賽完了，小勇什麽也沒有名次也沒有得到。他以為媽媽會對他很失望，因為媽媽一個字一個字教她背古詩，反複給他糾正讀錯的字。他以為今天回到家裏會看到母親一邊聽音樂一邊做飯的身影，但是和往常不一樣，一切都靜悄悄的好像沉入了夢想。透過窗戶，媽媽坐在鏡子前麵仔細畫著眉毛。他走進家門，爸爸回家了，多麽令人高興。還有一屋子阿姨。

王偉很關心的問他今天的演講比賽怎麽樣，他低著頭，感到有些沮喪地說:”什麽也沒有得到。“

英愛看著他，沒有一點的失望，反倒非常地溫和：“沒關係，失敗是成功之母。去寫作業吧。”

小勇覺得有點奇怪，他抬起頭看看媽媽，讓他奇怪的是，他發現媽媽穿著一件黑色金絲絨的旗袍，上麵繡著美麗的山茶花，媽媽在節假日才會這樣裝扮自己。而且，家裏也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桌子非常幹淨，而且上麵還擺了一束美麗的鮮花。家裏通常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什麽人來。這一次，鄰居的大媽穿著她的格子大衣坐在椅子上，對門的阿姨也送了一些糕點，還有一個遠道而來的兒科醫生，還有其他的鄰居。她們看起來都有些憂鬱，她們還給母親拿了一些小甜點。每當家裏的牽牛花凋謝的時候，喜愛花朵的媽媽就會耐心地黑黑的像葡萄的花籽收集下來，春天到來的時候，她把牽牛花籽用溫水泡好，這些花籽生出了芽，順著藤往上爬，把五顏六色的花朵開在陽台上，窗戶邊，就像是一個個美麗的簾子。她還會把牽牛花籽送給那些喜歡養花的人，讓他們的家裏也生機勃勃的。

平時大家都忙著各種各樣的事情，聚在一起唱歌的時間並不多。她們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社區演出，非常受歡迎。

小勇感覺有些奇怪，今天怎麽這麽多的人都來了。媽媽已經開始她的排演了，用非常優雅而溫和的聲音來歡迎這些合唱團的人。

“親愛的朋友們，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我和大家一起排練歌曲了。醫生的化驗報告說我乳房致密，可能有乳腺癌的危險。從今以後，我要放棄一切的憂慮，我請大家和我一起珍惜在一起的時間，用心歌唱。“

憂慮和癌症，最後幾個詞語打擊到了小勇。這就是母親皺著眉頭讀著的化驗報告。

自己經常惹母親生氣，因為他不喜歡被人管教，因為這個母親就會早點去世？小勇還幾乎不會做飯。他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跟母親學做飯了。他就像一個沉睡的獅子，等待著母親把他喚醒。他多麽後悔，喜歡睡懶覺，不喜歡寫作業，喜歡看電視，不喜歡讀書，喜歡被人表揚，不喜歡被人批評。喜歡吃好吃的飯菜，不喜歡吃蔬菜喝牛奶。有那麽多他應該做的事情，他因為不喜歡，就和母親發脾氣，惹她生氣。想到母親再也不會給自己做早飯，不會再在自己流血的鼻子裏塗凡士林，在穿破的褲子上縫補丁，在雪天把濕透了褲子換成暖和的棉褲。他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他的鼻子就酸酸的。

可憐的女人！他立刻明白為什麽那麽多的人都來到家裏。看起來，她們很後悔沒有機會和母親好好聊一聊，看起來她們後悔錯過那麽多次和母親同台演出的機會。這也是一種方式來表達對英愛堅持為社區服務十餘年的忠誠品質的認可，表達她們對於一個善良人的即將離去的留戀。

小勇坐在書房裏，看著自己眼前的書本，他想起多少個夜晚，母親不辭辛苦為自己讀書，給自己講故事，而這即將過去了。他仿佛明白了昨天晚上母親對他說的話：“我不會責備你，小勇。你已經為自己的頑皮付出了很多的代價，你總是對自己說：“我有足夠多的時間。我明天還會繼續學習。”現在看看發生了什麽。“明日待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現在所有的人都會說：”看，你說自己是個小學生，你不會讀也不會寫。“所有的一切，可憐的小勇，你會多後悔在貪玩中，在打電子遊戲時，在看電視時錯過了多少學習的機會。”

“作為家長，我也沒有足夠認真來教育你。我願意讓你自己做飯而不是拿著食譜去教給你，這樣我可以有多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我支使你給我的園子澆水而不是去讀書？當我想參觀博物館的時候，我不也立刻讓你放下書本，和我一起外出？”

他想起，母親一字一句的交自己讀的《三字經》。她認為這是小孩的啟蒙讀物。她對小勇說，自己不能給他什麽財寶，但是願意把這個《三字經》留給孩子。語言就是人生的品味，非常的博大精深，有內涵，有風度，是所有學科的載體。小勇必須努力學習語文，這是一扇扇窗戶通向外麵的世界。母親如此的溫和，如此的耐心，小勇學的非常地專心，他好像忘記了花花世界，聽著母親認真仔細地解釋。他第一次發現，母親那麽博學，她好像想把自己一生的知識，都完全傳授給自己。

他想起，母親如何一筆一劃教自己寫漢字。母親仿佛要把所有的優美的文字都用自己的筆寫給小勇，每個楷書的字體就像一棵課健壯的樹木，他曾經不經意這些美麗的漢字，現在他多麽希望自己就是神筆馬良。

這個時候父親已經悄悄站在小勇的身後，看著他一筆一劃在寫作業。好像他也感到萬分地愧疚。

看著這個孩子，他就像看見了妻子的影子。他的眼睫毛那麽長，在壓力麵前，他會莞爾一笑，他的眼睛明亮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那是一扇通往心靈的窗戶。想一想，結婚十多年了，她一直默默支持著自己的事業，呆在這個小小的家裏，青絲已經慢慢有了銀發。房子的屋頂已經開始老化，凳子上包的皮已經開裂，她種的牽牛花已經開到了屋頂上。孩子們雖然淘氣，可是喜歡讀書，心地善良，就像他們的母親一樣。現在改換季了，她又把孩子冬天的衣服整理好，放上樟腦球，然後把春天的衣服拿到太陽下曬一曬。即使全家人坐在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她也不會停下來。她的手也會忙著做家務。

可是自己，常常因為在工作上受了氣，回到家就心煩，見了孩子吵吵嚷嚷，生活中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總是會在家裏大發脾氣，吼來喉去，妻子總是好言相勸，就像是一眼溫泉，滋潤幹涸的心田。她承受著突然其來的暴風驟雨，頂著重重義務的壓力，度過了多少艱難困苦的日子。她曾經一個人默默流了多少淚，也許癌症就是這樣引起的。

現在，她還是那樣的平靜，有勇氣去麵對生活。她給大家唱歌，耐心傾聽他人的煩惱，給他們講道理，聽她說話是多麽地動聽，仿佛有一個天使住在她的靈魂裏。

排練結束了，大家依依不舍和英愛道別。

小勇跑去問英愛問題。

“媽媽，為什麽孟子的母親要把織的布剪斷呢？”

“為了告訴他，學習不能半途而費，否則就像被剪斷的布一樣可惜。”英愛耐心地回答。

“人一輩子都隻能學一門學問嗎？”孩子問。

“君子不器。這句話是說，一個人可以學習很多知識，這樣的人就會成為君子。”

“我們在學校裏學習了那麽多門功課，我們算不算是君子呢？”

‘當然，每當你好好學習完了功課，認真寫完了作業，你那一天就是君子了。“

孩子們都高興的笑了，他們希望自己每天都是一個君子，最後就會把偶然變成習慣。

該睡覺了，夜已經深了。英愛檢查完門窗，然後走到每個孩子的跟前，深情地親吻他們，她顯得那樣的聖潔和正直。

“親愛的孩子們，”她說：”親愛的孩子們，晚安。“

“晚安，媽媽。“孩子們也甜甜地說：”媽媽，你不會死的，永遠都不會。對嗎？“

她深情地凝視著這些小小的天使，降臨到人世顯示給她生命的意義。用心體會周圍的點滴溫暖，用眼睛去觀察愛你的人的形象，不留一點遺憾。

想到這裏，她有些激動，眼睛也感覺有些濕潤了。

她微微一笑，把燈關上，然後輕輕合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