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寂寞

病休期間。小勇再也不用上課，寫作業，回答問題了。早上四點，英愛早早就起來了，她坐在書桌前，開始整理昨天的工作筆記，隻有小勇睡著的時候，才是英愛精力最集中的時刻。自從小勇的父親到外地工作以後，家裏家外的一切勞務都由英愛一個人承擔起來了。

小勇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孤零零的小島，他非常羨慕別的小朋友父親母親高高興興手拉手去逛公園，他夢想著有一天自己的父親也能夠做好早餐，坐在飯桌前，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吃小籠包子，喝米粥。他總是看著別人的好處，想著自己的難處，也許生病帶來的情緒低落吧。

有時，他把陽台上的雞踢上兩腳，因為他們跳到了媽媽種的蔥上麵，把那裏麵扒地亂七八糟。有時他看著蜘蛛在那裏結網，他想起了《夏洛特的網》裏麵的小豬，於是他也給自己訂立了一個日程表，早上七點起來吃飯，八點轉一轉，九點看看窗外的景色，十點看看小畫書，十一點轉一轉，十二點吃飯，一點午睡，兩點轉一轉，三點看看窗外的景色，四點看看小畫書，五點轉一轉。六點吃晚飯。七點和媽媽寫字，八點看看小畫書，九點睡覺。

英愛會根據一年四季，定時更換牆上的星座。這是一個媽媽自己畫的星象圖，每個季節都會變化。他坐在屋子裏，盯著那副《夏季星空圖》看，那裏有仙王座，仙後座，飛龍座，北鬥七星座，牧夫座，室女座，第二星座。

不久，小勇就記住了所有的星空的圖形。他記得在出車禍以前，他會跑到空曠的原野，看看天上明亮的星星，媽媽會給他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小勇避免和任何人講話，有幾次，當有人拜訪的時候，他就悄悄鑽進屋子裏去。他在紙上畫著星座的形狀，在上麵寫著幾句話：“一閃一閃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我想和你說說話，你要精心聽一聽。”他想象著自己愉快地跑來跑去數著天上的星星。那時候，在銀色的月光下，海浪拍打著沙灘，小海鷗在快樂地飛翔，人們在沙灘上踏浪，他被一個個五顏六色的貝殼所吸引，他低頭彎腰撿著，聽著海浪一聲一聲拍打著海岸。

現在，他被困在家裏，仿佛是一個被漁人放在網裏的螃蟹，隻有痛苦的掙紮，要擺脫著無邊的困境。

第二封信到達了，爸爸在信中說災民已經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們現在正在為災民修建房子，把受傷的人送到附近的醫院去。從各個地方運糧食和搶險物資，總之，任務一結束，他就會回到家中。

小勇感到非常害怕。在洪水裏搶救災民，如果那些人太重了，把爸爸也帶進水裏怎麽辦？如果瘟疫傳染，爸爸被感染了疫情怎麽辦？如果堤壩不結實，洪水衝垮了防洪提，爸爸會不會瞬間就被吞沒呢？如果是那樣，奶奶該怎麽辦？

小勇的爸爸給他寫了信：

傷口恢複地怎麽樣?有沒有按時吃藥打針？你一定開始寫字了，不知道你的學習怎麽樣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們關於你的學校。請快點回信。

爸爸

小勇感動非常慚愧，學習的時候他總是想打電子遊戲，新的朋友還沒有影子，學校在他沒有恢複之前是不會接受他的，而且他根本就不想去上學，如果不是媽媽，他連吃藥打針都快忘記了。

“這個小孩心事太重了”媽媽給爸爸通電話“他的腦子裏仿佛是一團亂麻。他既不笑，也不喜歡和人交往，看到人就像看到天敵一樣，盡量躲避起來。學習的勁頭完全沒有了，更不用說自己讀書，寫字了。”

爸爸很平靜地說：”當他準備好的時候，他會回到學校裏去的。“

經過了長長的沉默，他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他自己的心靈創傷必須要自己解除，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自己站起來。”

“我也這麽認為。”媽媽悠悠歎了口氣。

小勇覺得嗓子幹幹的，他的不愉快讓爸爸媽媽都感到了壓抑。

早上，小勇和媽媽一起到醫院做治療：“啊，小朋友，幾天不見，你的氣色好多了，看來，你媽媽一定做了很多好吃的給你，對不對？”他一邊給小勇做電療，一邊和他說話：“看看你的臉拉的那麽長，笑一笑，笑一笑會讓你的病好的更快的。”

小勇呲著牙，咧著嘴笑了。

“他的肌肉恢複地很快。”醫生說：“現在，他可以畫畫和寫字來放鬆肌肉了。”

“他好了嗎？”媽媽的手裏還拿著小勇的背包，在等醫生的時候，媽媽就見縫插針地給小勇讀書。“他能回學校讀書了？’

醫生點點頭然後起身離開了，他到水龍頭前洗了洗手。

小勇感到自己的頭很沉重，喉嚨非常幹。

“我永遠也不回去。“

“永遠是很久很久的時間，“醫生說，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小勇，你人聰明，有才華。如果你總是呆在家裏，你是不會進步的。“

“沒有人認為我聰明。“小勇說：”他們隻會嫌棄我笨手笨腳。“

“我也沒有辦法。“英愛的頭低下去，她的聲音隻有自己能聽得到。

醫生說話擲地有聲：“你可以哭喪著臉過一輩子，但是你傷害的隻是你自己和親人。心理的憤懣就像像細菌一樣，如果你不曬曬太陽，它就會感染到整個人。一直到你徹底絕望和憤世嫉俗。“

“無所謂！“小勇認為自己無可救藥了，傷心讓他的臉上陰雲不散，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診所。

他一步一步，拄著拐杖，一個勁兒往前衝，過往的車輛，媽媽的叫喊，周圍行人異樣的眼光，車水馬龍的大街，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拋之腦後。

他曾經聽過一個故事叫《變型記》：一個小孩生了一個怪病，他不停爸爸媽媽的話，不好好學習，不好好吃飯，不去上學，對待周圍的同學都非常憤恨，不聽大夫的話，結果大家都討厭他，他變成了一個大蜘蛛人，他的家裏人用蘋果砸他，他也爬不出屋子裏，直到最後，他變成了一具死屍。

他會變成一個蜘蛛人，最後孤零零地被大家做拋棄。

他大口喘著氣，停下來，一邊拚命搖搖頭，不讓自己暈倒過去。媽媽氣喘籲籲追上來，她嚇得臉色蒼白，害怕小勇再出一次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