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的小操場

在成都七中所有的建築和地標中，我最喜歡小操場。

雖然百年曆史的七中，有著很多可圈可點的景觀。比如，正門進去正對的民國風格的教師辦公樓，以及兩側古樸的教學樓，加上中間整齊高大的萬年青和花台，它們構成了進學校的第一印象，是展現七中引以自豪的標誌性建築群。

但是對於我而言，它們太正規，嚴肅地有點不自然。

從進門的方位來觀察，小操場的位置在正中教師樓的背後。它的左邊是乒乓台和中規中矩的行政樓，記憶中行政樓裏似乎都是一些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工作人員，我一個都不認識；在我看來就是辦飯票的地方；右邊則是著名的男生宿舍，在男生宿舍後麵是女生宿舍，女生宿舍再往後過去就是實驗樓了。我當了兩年住校生，那是整個高中最快樂的時光。小操場的對麵，則是食堂、禮堂和音樂教室，然後再延展到教師家屬區和後校門。

仔細看小操場的地麵並不平整，甚至有點坑坑窪窪。它被畫成四個排球場，中間樹立著掛球網的柱子。平時不打球的時候，網當然是取下來的。因為整個操場不大，所以沒有跑道，有的隻是平地。由於被旁邊這幾個樓和建築圍繞著中間，它像個大的天井，但絕不壓抑也不孤獨，你隻是感到安全和被嗬護，猶如在學校的每一個孩子，既有著自己空間，也有老師家長們堅實的愛護，所以你不需要擔心。

因為位置的關係，圍繞著小操場的四條路，連接著教學和運動，教學和實驗，教學和住宿，教學和生活。它處於中央，卻又並不起眼，用現在的話來說“非常低調”。它不會像像教師樓那麽威嚴，不像教學樓那麽緊張，也不像大操場這麽平坦一覽無餘，更不像禮堂那麽地宏偉。但它沉著冷靜，卻又兼收並蓄。它能吸收宿舍樓板的躁動、衝淡食堂多年宿油的味道，也能映射出溫暖和熙的陽光和音樂教室如歌如述的琴聲。

所以操場雖然不大，卻讓我感覺連接著世界。它是中心，在這裏你可以觀察到校園生活最完整的方方麵麵。

它見證著校園的白天黑夜。七中的一天，總是開始於小操場的朝陽，結束於晚自習回寢室的腳步。在上午，你可以看到整齊地做課間操的學子們，他們認真、求實，舉手投足充滿自信和朝氣。中午，他們穿過操場去食堂打飯；下午，你能看見各樣的運動裝的飛舞流動；在晚上，你看見慢慢走過的微微駝背和花白頭發。

它也和我們一起經曆著春夏秋冬。

春天是嫩綠和滿懷期待的。從操場往東看，實驗樓門口林蔭道上麵爬著的樹枝都已發芽；向南麵看，能夠看到教學樓的青瓦上麵綠油油的影子。你甚至可以感覺到教學樓樓板的聲音，那是有人在快步走著：可能上課快遲到了，也可能一堂漫長而疲倦的課終於結束了，趕緊下來活動一下。你經常也能看著抱著卷子的老師們，從教學樓裏進進出出，你的心也就隨之上上下下。

記憶中印象更深的，卻是從宿舍到教室在穿過這片操場的的路上，同學們有著各式各樣的討論和辯論。剛學的知識、最近的考試、一個計算機的命令，數理化競賽；還有泰戈爾、徐誌摩、存在主義和佛洛伊德。學校的圍牆內似乎隻有方寸，卻擋不住年輕而寬廣的心，談笑之間四海無涯。世界的舞台就此展開，我們已經不能再等待。

夏天是火紅和熱鬧的。每天下午小操場都會成為排球的重鎮，多的時候是幾場比賽同時進行。網前網後此起彼伏，哨聲和喝彩聲持續不斷，臉上都是紅撲撲的，閃著興奮的光。氣氛激烈而放鬆。那一刻，他們在享受友好的比賽，他們渴望高水平的競爭。

而傍晚起風的時候，從小操場往東北望去，看到大操場牆邊一排排的大樹隨風起舞，沙沙聲如海浪一般。讓你感覺那種乘風破浪的氣勢和似乎隻有在頂峰才能體會的涼爽。

秋天是金黃和優雅的。有時經過音樂教室，我能聽到有人在彈《在水一方》。曲聲入耳，溫柔之處如風拂麵，高潮處卻如大河奔騰，結束的時候柔聲細語，猶如船入港灣。雖然不太懂，我開始略略理解年輕音樂老師掩不住的寂寞。

其實，青春期的同學們何嚐不是如此。落葉而知秋，操場上繽紛的落葉，你開始期待鄰座的她什麽時候再能從麵前走過，你老想起她金色的發梢和臉龐。閑時有時也會有些惆悵。未來的未知，懵懂的感情卻無處安放。自以為已經曾經滄海，其實那到底也就是青年人強說愁的滋味吧。

而我最喜歡秋天傍晚的時候，晚自習以前有一段時間，可以在操場散步。這時候早已放學，人群散盡卻不寂寞，空曠之中有著無比溫馨的影子。你能看到一抹落日的餘輝照在禮堂的屋頂上，穿過道旁樹影，金黃色地散落下來，斑斑駁駁，碎金鋪地。半空之中，總能傳來法國人的鋼琴曲，舒緩而浪漫。

冬天是灰色和安靜的。空氣中有著一種清冷的感覺。相比我現在生活的加國，成都的冬天並不寒冷，但是沒有太陽，所以小操場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心情也會有挫折，正如漫長學習生活中的起起落落曲曲折折。樹上沒有了鳥兒，冬天很多時候，似乎有些安靜地讓人不習慣。

但冬日的夜晚卻又不同。雖然也很漫長，住校的我每天都盼望聽到隔壁空軍的號角。它是如此之清越，在我耳中好像從未結束，仿佛已經穿越了幾千年。這個號聲治好了我初中以來的失眠，也治好了初中以來的糾結和不自信。

在校園裏，我們被完美地嗬護著，但我們也準備充分，隨時可以飛翔。小操場就是校園的縮影，現實裏，它是世界舞台的開始；內心裏，它也是世界舞台的中心。在這裏，我們鍛煉了勇氣和自律，塑造了理想和抱負。雖然稚嫩，但已經準備接受風雨。當我們準備展翅的時候，父兄就在身旁。

小操場見證曆史，但絕不滄桑。一代代人就是這樣傳承著，真實和溫暖。它一如既往地陪著我們前進，而未來就在前方。

昨夜又夢到回到七中。我還是當年剛進校的感覺，那時的我經常難以相信，我會在真的能在這裏。它如此地如夢如幻，觸手可及而又相隔萬裏；它吹彈即破卻又堅實無比，它既是夢也是現實。我似乎從來就未曾離開，我就站在它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