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情列車（一）紋身

文俊提著行李，在擁擠的人群中推擠著被動的往前走，快到檢票口的時候，他看到前麵那個人手伸出去，把票遞給檢票員。文俊突然看到他的手背紋了一個圖案，文俊的身體不自覺地盡量往前探，在燈光下終於看清楚了，是個很漂亮的蝴蝶，翅膀張開，將要飛起來的樣子。


這是一九九二年二月底早春一個上午，成都火車站。成都的冬天基本上是陰天居多，出太陽的時間屈指可數。今天還下起了毛毛細雨，所以雖然都早上十點鍾了，外麵都還陰沉沉的。三號候車廳燈火通明，擠滿了候車的人。這時正在檢票，從成都到上海的184次火車半個小時後就要發車了。春節剛過完，千千萬萬像文俊這樣的學生需要返回學校上課，探親的要在春節之後要返回自己的城市和家；有些單位已經開始在外派出差了。
 

文俊走過檢票口，向父親揮揮手。看著父親轉身離開，他習慣性很瀟灑的甩了下頭，理了理頭發，朝月台走去。在他的身旁，成百上千的人急切地擠過候車廳的大門，弓著腰提著各色各樣的行李，也有的牽著小孩，像一股洪流一樣朝靜靜地停靠在旁邊的列車大步跑去。沒有人說話，隻有這種整齊的腳步聲和黑壓壓的人群。文俊想，真像小時候看的螞蟻搬家，中國人就像勤勞的工蟻一樣，始終忙忙碌碌。春運就是人類的遷徙活動。
 

文俊下意識的在人群中尋找那個手背上紋身的男子。那男子個子比較高，因此文俊不怎麽費力就發現他。文俊加緊了腳步，跟在他的身後。男子走得不算很快，但是很沉著，跟其他的旅客走路不大一樣，腰板筆直。但是不知什麽原因，男子有點輕微的瘸腿，而且文俊能看出他在盡量掩飾這個輕微的一上一下的動作。文俊隔他大概四，五米遠，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完月台，文俊發現居然男子上了他同一個車廂。男子上車的動作十分輕盈，文俊還沒有看清楚，隻覺得眼睛一晃他就已經上去了。這人像電影上那種有武功的人，文俊想，對這個人很有些著迷。


文俊跟著上了車，找到了自己的鋪位坐下。而那個男子則繼續往前走了。不一會，就看見他從車廂那邊折了回來，一路過來，在文俊的鋪位停下了。開始放行李。這個男子就在他的上鋪，文俊想也真太巧了。男子放了行李，跟文俊點點頭，然後在下鋪坐下，眼睛望著窗外。這下文俊才仔細打量他。男子大約二十六七歲年紀，穿了件黑色的夾克。方臉，樣子很英武，剛毅警惕，這讓文俊想到了豹子。


文俊的車廂在九號車廂，他自己的鋪位是一個中鋪。很多人覺得中鋪是最好的，因為上鋪上下比較麻煩，而下鋪呢老是有人在旁邊坐啊什麽的，睡不好覺。回想剛剛路過硬座車的擁擠，文俊心裏很感謝父親幫他買到臥鋪票。文俊的父親是大學教授，學術能力很強但是人比較老實，不太會去給院長搞關係套近乎，因為按他的資曆早就應該是副院長什麽的了。文俊想，自己的性格其實很多地方都像父親，太清高。


上來的旅客越來越多，過道裏擠滿了要走到和放行李的人。
剛剛過完春節，很多人手上提的除了大包，還有各種各樣的年貨和幹雜。你經常會看見一個人提的臘豬頭和另一個提到板鴨在過道相遇，豬頭和板鴨親密接吻的場景。旅客們的興致也很高。因為剛剛上車，車上有點冷，但是空氣還算幹淨。


當時正是國家剛剛經曆了八九年的風波後，國家經濟度過了兩年的停滯：很多改革的措施就此停止，好像要回到老路；不少上的政府項目都暫時下馬了，該批的文件都積壓或者不批，原來預算的錢也不到位。工廠的貨賣不出去；影響最大的是出口產業，由於西方的製裁，很多訂單取消，貨物大批擠壓在港口，工廠裏麵也無法開工，給工人發工資都成問題。還連帶影響了與此相關的很多上下遊產業，比如建築機械還有能源等等。很多人覺得無所適從，不知道國家的政策會怎麽變。這種情況下，鄧小平在這個春節剛剛南巡了一次，去深圳發表了不少推動改革的說話，對改革政策定了調子，安定了人心，又重新開啟了新的改革開放的大門。文俊這樣的大學生雖然不太懂政治，但是能從父母和周圍的人感到一種振奮的氣氛。


這個時候廣播開始預告這次列車的行程，停站時間等等，這趟車從成都出發，當天一路向北過秦嶺經寶成線到寶雞，然後在第二天望東走經隴海線到徐州，第二天晚上走京滬線往南到蚌埠再折向東，第三天早上到上海。全程兩千四百公裏，要坐四十八小時。文俊來來回回很多次已經爛熟於心了。最後，甜美的列車廣播員總要加上，請大家照看好自己的行李，帶小孩的旅客看好自己的小孩等等千篇一律的話。文俊隻是在想，又是一個難熬的兩天兩夜。


聽完廣播，文俊發現自己這邊的下鋪又多了個中年男子，這人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西裝，長方臉，敦厚結實，兩手粗壯而有老繭。雖然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但是已經又不少皺紋，看起來屬於那種非常操心的那種人。男子打了個紅色花格領帶，上麵有個金色的領帶夾很引人注目，夾上是一個鼻子昂起的金色大象。文俊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文俊給他打了個招呼，從包裏拿出一本《梅花易數》，坐在靠過道這邊的凳子上翻起來。文俊雖然學的是工科，但是一直喜歡詩詞歌賦還有古代玄學，最近迷上了八卦和算命。這本《梅花易數》還是春節在地攤上淘的，他愛如至寶。


剛看了一頁不到，他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可以幫個忙嗎？”文俊抬起頭來，看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穿了件白色風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麵前，雙手提了一個很重的大箱子。


文俊立刻站了起來，差點撞上傍邊一個過路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