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獵狐（完）

按照馬背情侶指引的路線，我們繼續前行。忽然聽見狗叫馬蹄聲由遠及近，腳下的地麵微微顫抖。我急忙四下張望。隻見從對麵上坡頂上突然竄出一個紅褐色的毛球，距離有點遠看不清楚，一晃便沒入了附近的樹叢。速度之快以至於我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看見了。緊接著成群的獵狐犬席卷而至，隨後的騎手們揮舞著馬鞭呼嘯著也衝進樹林。整個過程不到半分鍾，隻留下一陣若有似無的輕煙慢慢消散在空中。

我愣了一會兒，回了回神兒，開口問同夥: “你們看見狐狸沒有？” 他倆司空見慣，毫不在意，拉我出來圍觀完全是成人之美的義舉。所以聽到我問，都不負責任地搖搖頭，表示什麽都沒看見。令我不由得泄氣，難道真是我眼花了的幻覺不成？

我看到路邊插著一塊寫有“53%的選民支持繼續獵狐”的牌子，便和白瑞談起了剛剛結束的全民投票。這次投票的古怪之處在於正反雙方都宣稱自己獲得了勝利。白瑞說，與其說這是真正的民意，還不如說反映出城鄉之間生活方式的差異。城裏的人大都主張禁止獵狐；而鄉村的人大都支持繼續獵狐。因為在城市中居住的人多，所以略占上風。但是有一部分人投棄權票，支持獵狐的一方將這部分看成是主張繼承傳統，維持現狀，於是算在自己名下。

反對獵狐的主要理由是出於動物保護主義，爭議最大的是狩獵的方式。狐狸們驚慌失措，亡命逃竄，最終精疲力竭而死或者被獵狐犬殺死，過程冷酷殘忍，令人唏噓不已，心生惻隱。有人甚至建議禁獵後對違法者處以五年的監禁，這簡直等同於酒後駕車撞死人的刑期。我不禁歎息，萬物生而平等。如果狐狸們知道有人如此為它們主持正義，大概也能含笑九泉了。

但是在另一方麵，存在即合理。幾百年的傳統能一直流傳下來是有原因的。英國多山，少有猛獸。狐狸沒有天敵，繁殖很快，對農作物和家禽的危害很大。獵狐的初衷也是莊園主為民除害，保衛家園。另外，狐狸生性機警，反應敏捷，無論是下套，投毒還是射殺都十分不易。如果你看過英國兒童作家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代表作——查理與巧克力工廠)的[了不起的狐狸先生] (Fantastic Mr. Fox)，也許會對狐狸先生和三個農夫鬥智鬥勇的情節印象深刻。全國每年通過獵狐的方式捕殺的狐狸大約在一萬五千隻左右，是行之有效的維持生態平衡的手段。就算禁止獵狐了，鄉村地廣人稀又有群眾基礎，如何執法還是個問題。

這時，一向安靜的瑞恩突然開口了：“如果禁獵了，那麽那些獵狐犬該怎麽辦？” 少年蔚藍的眼中浮現出與他的年齡不符的深深憂慮和憐惜，令我側目。見我不明白，他進一步解釋，獵狐犬不同於其它犬種，天生是為獵狐而生，屬於整日在野外作業的工作狗（working dog）。因為自小經過嚴格訓練，一般都是群居，並不適合作為寵物單獨養在家裏。一旦禁止獵狐，獵狐犬就沒有用武之地了。總不能為了挽救狐狸的性命而對獵狐犬大開殺戒吧？但是主人會讓它們光吃飯不幹活, 或者訓練它們改捉老鼠？想到這兒，我也不禁為它們的命運發愁歎息了。

一番正反論證下來，我也是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帶著一腦袋的糊塗官司，我們一路追尋著狩獵者的足跡，分分和和，走走停停。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分。我們終於和大部隊正麵相逢。頭領大聲地宣布本次獵戶活動圓滿結束。我急切地想打聽狐狸的下落。但是沒有人說得清，也沒有人真的在乎。有人說的確發現了狐狸，但是最後它僥幸逃脫。我心想，能從這麽多訓練有素的獵犬鼻子底下逃出生天，本領可不小，沒準兒是隻狐狸精。也有人說根本就沒看見狐狸，但是經過幾個小時的馬上馳騁，頓覺神清氣爽，不虛此行雲雲。的確，經過了一天的集體活動，無論是人，馬還是獵犬都象吸收了天地間的靈氣，一掃平日裏的沉靜內斂，看上去神采奕奕，生龍活虎。我想也許這才是他們獵狐的另一個重要目的——為平淡的生活注入一份活力，增添一份光彩。

烏雲背後露出太陽，照在身上, 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暖暖的陽光為周圍的一切鍍上了一道金邊。光影交錯中，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夕。白馬山上的白馬千百年來一直靜靜地矗立，守候著這裏的山川河流和一草一木。白雲蒼狗，世事變遷仿佛沒有在這裏留下任何痕跡。對我這樣一個來自瞬息萬變車馬喧囂的都市人來說，真是恍如隔世。

正在我浮想聯翩之際，白瑞突然回頭，興奮地對我說：“坐好了，我要加速了！”說完便一踩油門，向村裏疾馳而去。我就知道，又到了對酒當歌，一醉方休的時候了。等待我們的另一場盛宴將在村裏唯一的小酒館裏上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