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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狗的故事-Tippy

(2014-10-13 07:57:56) 下一個

九零年初,我隨先生到美國亞利桑那大學。亞利桑那大學位於州南部的沙漠城圖桑(Tucson)。圖桑很美麗. 我們去時正值早春,大片大片的墨西哥罌粟(poppy)正豔麗綻放, 巨大挺拔的棕櫚樹沿著道路排成整齊的行列, 還有隨處可見的, 據說隻有圖桑才有的樹形仙人掌, 令人印象深刻。

我們先被安排在一個BB-床和早餐(Bed and Breakfast)的住宅裏, 雖然已在瑞典隆德呆了一年多,我們平時的飲食還是以中餐為主,所以打開冰箱看到滿櫃子各式的奶酪, 麵包就沒有胃口, 而且遍尋不見一粒米,所以任憑主人在桌子上放有溫馨的鮮花和言辭熱烈的問候卡,我們還是想”搬家”. 經朋友介紹, 我們認識了當地中國留學生聯誼會會長的太太L女士,她與我同姓同齡. L女士介紹我們到她的美國朋友丁先生(Mr.Dean)家的客房去住,月租350美元還帶家具,這比我們在BB住的每天40美元便宜多了。

去看房那天, 我提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他們養狗嗎? L女士說: 有, 不過我會叫他們將狗關起來的。丁先生(Mr.Dean)家的客房是一個一房二廳(客廳, 餐廳)一衛的平房,朝南的一邊全是落地的大玻璃窗(可能是因為沒人住, 窗子都沒有窗簾), 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後院錯落有致的樹木和經過主人精心照料的花卉和草地。

房內的家具以藤竹製品為多, 據說丁先生早年在亞州工作過, 對那裏的藤竹製品情有獨鍾。 廚房裏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客房與主人房隔著一個很大的後院, 我們平時由後院的門進出, 不必打擾主人。丁先生看起來約六十開外(說老實話, 我不會看老外的年齡), 離了婚,是個每天要靠注射胰島素過日子的糖尿病人,也因此不工作,和有殘疾,未出嫁的姐姐同住。 他瘦高個子,說話輕聲細氣,不象我想象的老美那樣豪爽,健談。談到租用契約時, 我先生就特別提到我怕狗,丁先生說他保證我在家的時候不讓狗出來。我們就這樣做了丁先生家的房客。

第二天早上, 當我起身時, 我先生早已上班去了。 我看到一隻淺黃色卷毛的狗, 趴在睡房外麵的地上,它一見我坐起來, 就立刻站了起來, “虎視眈眈”地看著我。 我輕聲小心地用完盥洗室, 來到客廳, 誰知它已卷伏在客廳門外。我的心馬上就慌亂了起來, 它在跟蹤我?! 我走回睡房, 它又跟了過來。 我回到客廳, 它又跟到客廳門口, 還不時地吼叫幾聲,用爪子爬玻璃來引起我的注意。 我不知所措, 這房子什麽都有, 就是沒有電話。洗衣機, 烘幹機都在客廳門外的走廊裏,出不了門,我什麽事情也做不了。.…

我不時地走到直對丁先生書房的窗口看, 希望看到他出來將那狗召回去。可是一個上午過去了, 沒見一個人影。 我就這樣被狗圍困了一天, 開門所需的七件事一樣也沒做成。 先生一回家, 我就抱怨說丁先生不守信用, 我在家, 他不但把狗放出來, 而且還讓它整天守在我門口。盡管我先生一再解釋:不用怕,這裏的狗不會咬人的。 我還是嚷著,這個地方不能住了。我就是怕狗嘛! 晚飯後,我們借口請教一點在美國過日子的知識,登門拜訪了丁先生。 我先生用很委婉的口氣提到了我白天”被困的”窘態,想以此提醒丁先生履行對我們的承諾。誰知丁先生一聽提他的狗, 臉上立刻多雲轉晴, 提高了嗓門叫”Tippy! Come here!”(鐵匹!過來!), 話音未了, 鐵匹就一溜煙地從裏麵躥了出來,見到我時, 它愣了一下, 丁先生立刻說 “Come here! Sit down!”(過來!坐下!)一邊笑著對我門說”He likes young lady。”(它喜歡年輕女士.)接著就滔滔不絕地介紹鐵匹。

鐵匹是一條純種的英國牧羊狗, 長了一頭幾乎蓋住了它眼睛的長發.三歲,聰明能幹….當他說到鐵匹很忠於職守,每天晚上總是要將整個的屋子巡視一邊然後才放心地去睡覺時, 鐵匹突然蹦跳了起來, 跑到每個窗戶前大吼幾聲, 然後搖頭擺尾地跑回到主人腳邊, 安靜地趴下。 丁先生馬上得意地說:”See, He gave you a demo. He knows we are talking about him”(看,它在給你們演示。它知道我們在說它)說完又拍著鐵匹的頭說”Good Boy! Good job!”(好孩子, 做得好!)。他說鐵匹其實很善良,隻是調皮, 喜歡跟人嘻鬧玩耍, 並不會傷害人。 他這樣活潑, 我們怎麽能關得住它? 丁先生肯定是聽懂了我先生的言外之音, 也委婉地為自己的不守信用做了注解。

俗話說:”入鄉要隨俗”, 我跟一條狗交什麽勁呢? 我隻能”人在屋簷下, 不得不低頭!” 啦。 丁先生雖這麽講, 但那以後的日子裏,鐵匹的身影就不常在我眼前晃了, 偶爾我在走廊洗衣時, 它跑來,我也學會了用剛學來的“Good Boy!” “Stop!” “Sit down!”來壯膽,與它保持距離,以免它有得寸進尺的行為。

一天傍晚, 我從外麵回來, 剛將門拉開一條縫,鐵匹兩腳站立,朝我迎麵撲來, 用前爪猛推我的前胸,我本能地朝後一退, 說時慢, 那時快, 鐵匹已經奪門而逃了。我驚魂未定就衝進房。我先生已經回來了, 他聽說鐵匹跑了, 馬上著急地說, “不好了, 得趕緊告訴丁先生。”我們顧不得預約, 徑直走到丁先生的餐廳。 他和他姐姐正在用餐。丁先生等不及聽完,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將手裏的刀叉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放, 嘴裏還罵了F打頭的髒話, 轉身就出去了。 我們正不知所措,他又進來了, 對著我狠狠地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讓他跑掉的? 知道嗎, 我們是用$500將它買來的,又將它從兩個星期大養到現在, 知道我們化了多少心血和錢在它身上嗎?…. 我姐姐耳朵靈,我現在要帶上我姐姐開車出去找它;你守在這電話機前麵。我已報警了, 也許警察會打電話來, 我的前妻也會打電話來, 因為鐵匹的胸牌上是我前妻的電話號碼….說完就氣急敗壞地走了, 根本不聽我先生的解釋,不理會我先生要跟他們一起去找鐵匹的要求! 我真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粗暴無禮,不講道理的老家夥。隨後我先生也出去找鐵匹了。剩下我一個人, 象一個闖了大禍的孩子受罰那樣,提心吊膽地獨自守著一部電話機。丁的話分明是在威脅我。 如果找不到鐵匹,他是一定要我賠賞損失的! 天哪! 買來就化了$500,那現在他會要我賠多少呢? 我今天辛苦幹了一天才賺了6美元啊!

那天早上,我不顧我先生多次:”在美國沒有工作許可證,打黑工是犯法的。”的警告,瞞著他, 按L女士的介紹到一個台灣人開的雜貨店找工打。(到美國後, 我很想嚐嚐在美國端盤子的滋味。L女士說, 沒有工卡端盤子是不行的, 中國餐館是老美警察查黑最嚴最多的地方。)換坐了兩部公車, 化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了地方。因為沒有工卡, 老板隻同意讓我在他們堂後幹包話梅的活。包話梅就是: 把一大箱的散話梅拆開,分裝到200個小包裏。每包250克;裝好過磅, 封口然後再裝箱, 再封箱口,6美元一箱。老板說幹得好,一天能做5-6箱。我想既然來了, 就幹吧, 至少得把今天的車錢賺回來。真是不做不知道,到下午四點鍾,我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一箱。因為想趕在老公回家之前回家,我急急趕到車站。一部車剛開走,下午四點以後每小時隻有一班車。與其等還不如走,結果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家.…

我得包多少箱話梅才能賠丟失鐵匹的錢呢?... 我打了個電話給L女士,想訴訴我的冤枉氣。 誰知電話那頭,L女士大驚小怪地說,  wuran, 你真的闖了大禍了, 鐵匹是丁的命寶啊!...怎麽人人都向著鐵匹啊?怎麽沒有人理會我呢? 沒有人理解我的感受?沒有人安慰我那受驚的心,真正的受害者倒成了”罪犯”, 我又何錯之有呢?... 人在這裏難道真的連狗都不如嗎?

想到在瑞典街頭看到溜狗的人們坦然自若地跟在狗後麵彎腰撿狗屎, 用人搽屁股的紙給狗搽屁股,街道上幾乎是有多少個人用的垃圾箱就有多少個狗用的垃圾箱,人們象呼喚自己的心肝寶貝一樣地柔聲呼喚著起了人名的狗兒們, 想到那些毛發睜亮, 穿戴整潔的狗模樣, 想到赫列獨用的裝飾漂亮的洗澡房…. 想到在美國賺錢的艱難,..屈辱,氣憤一齊湧上心頭,是誰叫你到這”與狗共舞”的世界來的呢?...我欲哭無淚,隻能自認倒黴。

我先生回來了, 聽說沒電話,耷拉著腦袋回屋去了。丁先生和他姐姐也回來了, 居然什麽也不問, 招呼也不打就徑直回房去了。我總不能空等電話通宵達旦吧?我也回家了。
那一夜,緊張,焦急,迷茫讓我忘掉了了饑餓和疲勞,我們沒有吃晚飯,也沒有說話, 躺在床上我百感交集,側轉難眠.
 
第二天早上, 我從窗口看見丁先生出來了, 臉色和悅了許多,我估摸著鐵匹已經回來了, 就鼓起勇氣主動走到院子裏跟他打招呼:” 丁先生, 早上好! 鐵匹回來了嗎?” 丁先生得意地說: “Sure! Tippy is a smart boy! He run away just to find himself a girl friend。”(當然, 鐵匹是個聰明的男孩,它偷著跑出去找女朋友去了!)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 看來他全然忘了昨天他說的什麽。我說”那很好, 不然的話,我的麻煩就大了。” 跟隻懂狗性, 不近人性的人, 我有什麽好說的呢? 我先生回來後, 我們又在院子裏說起這件事, 你猜丁先生說什麽? 他說, 鐵匹專門喜歡欺負老人和婦女。 這是他的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用同樣的手法從他老父親的眼前逃跑, 也是晚上十二點他乖乖地叫門回來了…, 虧他還說得出口,明知鐵匹會回來, 他昨天著什麽急啊? 為什麽對我那麽凶狠,這不是欺負人嗎? 誰相信老美天真, 幼稚誰就是大笨蛋!
 
從那以後, 鐵匹反成了我們家的常客. 說來也怪, 白天我在家的時候, 它隻悄悄地來訪,從來不吼。 我看電視, 它靜靜地趴在我腳邊, 一點也不搗亂, 我走到那, 它還跟到那, 不發一點聲音。 他知道我不喜歡他。跟著我,大概實在是因為太寂寞無聊; 但我先生一回來, 它就上躥下跳地活躍起來。我先生喜歡抓它的頸皮, 摸它的鼻子,還把它抱在身上替它抓蚤蟲(不是跳蚤), 還不住地跟它說這說那。 他也喜歡我先生,最關鍵的是我先生常常喂它吃一些它在家吃不到的真骨頭之類的食物。 (當我們知道這裏的狗都吃店裏買的狗食,並且不經主人同意,擅自喂別人的狗是很不禮貌的, 我們就不再喂它了。)
 
日子長了, 我也能與鐵匹相安無事, 能知道他是生氣還是高興。我還見過他笑出聲來的樣子。 到後來, 每天晚上都要他的老爸丁先生來喊了好幾次, 他才不情不願地跟他回去。 有時一聽到丁的聲音, 他還會躲起來與他捉迷藏。
鐵匹有個怪癖, 無論你給他吃什麽, 他都會先把東西放到他的右爪上,然後再舉起右爪,伸頭將東西吃掉. 你給他一塊糖, 他也會把外麵的紙撕掉, 再將糖放到右爪上,好玩極了. 我雖然不會象我先生那樣喜歡鐵匹, 但我開始不討厭他, 不怕他了。
 
鐵匹成了我們的好朋友,丁先生與我們的關係也變得和諧愉快得多了。 我們要告別離開的時候, 丁先生主動提出由他來送我們上飛機。
告別的那一夜, 我被鐵匹的真誠感動了. 鐵匹跟著丁先生來到我們的客廳, 看到幾個行李箱放在屋子的中央, 他呆呆地看了有幾分鍾, 突然意識到什麽, 慢慢地走近箱子,開始不斷地嗅著,圍著箱子轉. 之後又來到我的腳邊蹭著, 嗅著,圍著我的雙腳轉, 然後又靜靜地來到我先生的腳邊,同樣地蹭著, 嗅著, 轉著,一改往常爬上爬下,調皮搗亂的樣子。 一會兒他又將它的下巴擱在地上,一雙善良的眼睛不斷在我和我先生的身上打轉,一副乖憐, 失落, 無奈的樣子。 …
 
我感覺到了鐵匹的感情, 甚至有了要擁抱他的衝動。 他想記住我們, 苦於不會講話, 隻能用他獨特的方式表達他的依依不舍。也是在那一刻, 我才真正意識到狗的確是通人性的, 才理解到為什麽西方人要稱狗為人類最忠誠的朋友, 愛狗甚至勝過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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