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裏的鄰居
潤彩/孔家姆媽/“阿飛”/老陳一家/鄰家兩姐妹
2022年9月補記 : 文中的弄堂是四川北路989弄的"公益坊", 我家在此居住了近七十餘年直到整體拆遷。它建於1928年,是典型的石庫門建築群落,上海市2015年公布的第五批優秀曆史建築。抗戰前粵籍中產居民較多, 抗戰期間為日本人占用。2020年前後被改造成新地標——"今潮8弄"。
1. 潤彩
潤彩, 一個丫鬟的名字,取名不俗,是李太在廣東結婚後帶到上海來的陪嫁丫鬟。
1947年前後我家從西藏中路牯嶺路搬到四川北路公益坊7號,比我母親小一輪的李太成為我母親最能傾談的街坊, 住在37號。李太的大兒子年齡和我仿佛,我們先後上小學,經常一起玩。每次李太大兒子來玩,兩家相距沒幾步路,他家還是不放心,都由潤彩來回接送。
現在推算起來她那時也就是18,19歲吧。五官端正,膚色白但臉色有點發灰,個兒不高,偏矮,說不上好看,但頭發長得很好,又濃又黑,每每為母親稱道。她和她主母一樣,老穿著寬大的素色中式衣服,顯得老氣,腋下搭袢不離一塊白色大手帕, 夏天則是廣東黑色香雲紗,涼快爽身不沾汗。
潤彩說話辦事和其他鄰居傭人大不相同。每次她來接送小主人,先恭敬叫我母親一聲,母親叫她進來坐,不肯,總站在門外等孩子出來,和母親聊上幾句。她話不多,說則輕聲細氣,離開時,不忘道聲打擾和謝謝之類。
從母親平日說話得知,潤彩在家鄉自小就被賣到李太娘家當丫鬟,廣東話叫“妹仔”。李太出閣前應是大小姐,家道殷實讀過詩書,孩子呀呀背唐詩背不出,毛筆字寫錯了,我見到她都能糾正,日常舉止頗顯大家風範。主人這般,想來自己的丫鬟也是有樣學樣吧。
潤彩雖說是妹仔,李家大人孩子都直呼其名,但她在李家的地位實際不低。她不輕易訓孩子,但真的板起臉來孩子都怕她。李太不是太有主見的人,有事總找她商量,商量妥帖後再辦。潤彩有做不完的活,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閑下來喝杯茶或者沒事和周圍鄰居聊天。最空閑應算是坐下打幾針毛線衣了。
這樣幾年過去,我也快小學畢業了。我都記不真多長時間沒去李家了,畢業考考完便去找他們玩。進門覺得眼前一亮,我幾乎認不出潤彩了,她燙了頭發正準備出門。合身的時尚花衣托出她的苗條身材,還化了淡妝。她自己好像也不太適應這樣的變化,看出我的奇怪,臉色有點少見的羞澀和不自在。
回家和母親說起,母親道,李太這一兩個月忙著潤彩的事。她年齡已有二十四五歲,終身大事再不能拖了。給她找人家也很費功夫,雖對外說是李太自己的親侄女,高攀不行,低就也難,太差的潤彩自己看不上,另外,就近的本區的知道她丫鬟底細的也不行了,隻能找離本區遠一些的。已經相親見麵了好幾次,這回估計應差不多了。
潤彩最後是嫁了個廣東燒臘師傅,製作燒鴨叉燒鹵味臘腸,一門好手藝,工資也不低。結婚時母親隨了禮。事後我們分到了喜糖,紅包子之類,當然,燒臘是少不了的。
以後我沒見過她了。大人自然不興在我們小孩麵前說這些八卦。偶爾聽到幾句,說潤彩和夫婿日子過得不錯。
2.孔家姆媽
孔家姆媽住在我家隔壁再隔壁,我家是七號,她家是在9號。孔家姆媽是蘇州人,典型江南美女,一口蘇白,生了孩子後有點發福,人本來不高,現在顯矮了。
母親很為她當二房不值,說她應該嫁得更好人家。她的先生是個大塊頭,她和大房住在同一弄堂。大房家門前有一華麗的黃包車,永遠保持在待命狀態,車的把手,車燈上的金屬裝飾擦得閃閃發亮,車夫披的馬甲號衣也像新的一樣。
雖則幾步路,未見大房及其子女和孔家姆媽有什麽來往,有事是派傭人來傳話。
這是我1949年之前能記得的一景:夏天一個傍晚,大塊頭穿著背心大褲衩,在孔家姆媽門口整個人攤在躺椅上乘涼。孔家姆媽坐在小板凳上彎著腰為他捶腿修腳趾甲,胖子舒適地半閉著眼搖著大芭蕉扇,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說話。路過鄰居都側目而視,母親說,大塊頭太過分了,也不給孔家姆媽留點兒麵子。
52年後前後吧,”三反五反“讓孔家的生意敗下來。大房的門前黃包車不見蹤影,孔家姆媽也搬走了。母親有一次在菜場上見到她,回來和我們說,孔家姆媽的臉顯得憔悴,道她平日在裏弄加工場工作,同時照顧兒子,很累,又道她已和大塊頭離婚改嫁一公安警察。母親說完歎了口氣,看來孔家姆媽日子過得不太好。
3.“阿飛”
挨著我家8號的鄰居住得很雜,進進出出,我永遠搞不清楚他們家人口之間的關係。49年時還有國民黨軍人親戚出入。一天晚上我聽到汽車聲響,出門見到一大吉普車停在他們家門口,配槍司機還不時打遠光燈和按喇叭向我們炫耀。
49年後他們家又換了人住,記憶中是53,54年前後來了兩兄妹,妹妹比我小兩歲,老和我姐姐一起跳猴皮筋和“造”(用上海話念)房子。她哥哥比我們大上四五歲。那年暑假升初二前我自學代數,不懂去問他,他很熱心為我作答,一來二去算說上話了。
但是母親看不慣他的著裝和頭發。他家好像不缺錢,他個兒高,特愛美,每月去理發店理個油光蹭亮的大包頭, 大包頭就是把長長的頭發全部向後梳,幾把整個腦袋包起來。再是他愛穿當時最時髦的褲口極窄的瘦腿褲。出入時,弄堂裏的小頑童跟在他後麵叫“阿飛”,他不惱,似乎還很高興。
他搬來前在老家小城市已讀到高中,在弄堂裏無所事事待了大半年,被派出所盯上了。他家有反革命親屬估計也是因素之一。他對我說,派出所找他談,說他不能這樣吊兒浪蕩下去,影響不好,要他上學。學校好像是派出所指派的,山東博山一個陶瓷中專。之後一年多,我們家這一段弄堂裏清靜許多,以前有不少人找他,也都是些那時看來“流裏流氣”的社會青年。
一天,我又看見了他,突然得很。他告訴我他書不念了,接著他拉我去他家說了個詳細。他說,實在吃不了那邊的苦。沒有大米飯,要吃玉米窩窩頭,肉也很少很少, 沒油水大便也成問題。周圍的同學都是山東小城市或農村來的,沒見過世麵,對他上海來的人特別有成見,老說他是資產階級生活作風。他要退學,學校不準,於是幹脆行李書本什麽都不要,隻身逃回上海了(我後來想,不知他的戶口怎樣辦的,興許入學時根本沒有遷出)。
過了個多月,我見他戴著黑眼鏡在弄堂裏晃悠。他說,他開了雙眼皮,是在武進路楊樹蔭醫生那兒開的(楊是女醫生,整容相當有名)。果然,眼鏡摘下後我看了他的眼睛大了很多,不過我總有點不適應,怕怕的,覺得下眼皮太厚顯得不自然,或許是以前先入為主印象吧!上世紀五十年代為美而開雙眼皮可謂少之又少,加之是男的,幾乎沒聽說過。他得意地告訴我,楊醫生讓他對著鏡子,用一細細的棒在他的眼皮上比劃,這樣,要多少錢,那樣開,複雜,要加多少錢。
當時上海大肆報道一個大資本家兒子馬小彥墮落例子(上海風土誌有記錄)。他說,他認識馬小彥,不過是改造好了的他, 他們成為朋友, 他還說,馬的姐姐長得很美。在他家門口我見到過馬一次,一個普通衣著清清爽爽的年輕人,長得秀氣中看。
我母親總對他有戒心,生怕他帶壞我們。他知道派出所會不時通過周圍鄰居了解他的情況,對我母親敬而遠之,雖就在隔壁,從不登門找我,我都是私下去找他聊天或問功課。我不覺得他有什麽不好,雖然我也不喜歡他的外出著裝, 太”阿飛“了。
再後有一天,我聽說他被派出所送去勞改, 不知犯了什麽事了,他妹妹也不肯多說麽。之後就沒聽到他任`何消息, 沒見他回上海的家來過。
4.老陳一家
自我們1947年搬來,就知道老陳是大房東雇來看管弄堂的,地位不高卻是受老板信任的自己同鄉人。他和老婆還負責打掃弄堂內的通道,我們背後叫他們為“掃街佬”和“掃街婆”(實在大不敬!)。
他們家有住在後巷,門口前外推, 搭了個大大的棚子。記得小時候路過他家門口時很害怕,因為有好幾條大狼狗,有人路過就大聲吠起來。白天老陳把它們關在棚子內的大籠子裏,入夜方拴著繩放出來,弄堂裏溜圈巡夜。49年後,城區不讓養狗,捉狗那天老陳不忍,離家前將狗放出籠子沒拴,讓在棚子裏活動。捕狗過程可是驚天動地,狗們懂事,知道大難臨頭,拚命掙紮,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它們收到籠子裏拉走。
弄堂口是騎樓結構,老陳在騎樓下搭了個矮矮的兩層小木屋,用來監看人們進出弄堂保安全,順便也賣些香煙火柴小零食之類。乞丐或穿著襤褸陌生人是不許進入的。入夜老陳把大鐵門關上,留下一小門進出。
老陳家有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早早去了甘肅,我和二兒子“阿錦”相熟,也隻是在我上初中後那幾年。阿錦因要在弄堂口看攤,也要分擔他父母一些工作,小學讀完就輟學了。那陣子看見我掛著剛發下的中學校徽很羨慕, 向我問這問那,我也很喜歡和他聊天。
他邀我進那小木屋坐,小木屋隻有賣零食的小窗口對外,白天屋內也顯得黑乎乎的。由於終日不見陽光,空氣中摻雜說不出來的不是太好聞的黴味,冬天倒是暖和,躲在那兒聊天別是一番天地。他讀了不少舊小說講給我聽,我雖然也讀過其中一些,但還是願聽他講。另外他比我大兩三歲,人已步入社會上,知道很多社會新聞和趣事,這是隻在校內讀書呆子的我所不及的。他還自修初中英語和數學,想將來有一天能上高中,也是在他的建議下,我央母親讓我去讀每周一個小時私人教的英語(在校是學俄語,一年後就停了。說初中不設外語課)。數學他有不懂得地方會問我,隨後往往會歎上一口氣說,像你能上學多好。
1956年刮起全麵公私合營,小木屋拆了,阿錦有了正式工作,我上高中,我們見麵次數變少了。一次路上他告訴我,他的弟弟考上了一所不錯的中學,不像他要輟學。
或許他的妹妹繼承了他們家做買賣的基因,改革開放初她即下深圳,和她先生做飼料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老陳那時也退休了,隨女兒一塊去。聽家裏人說(我中學畢業就離開上海了),幾年後老陳初次回來時驚動了所有鄰居,隻見他帶著粗粗的耀眼金項鏈,他老婆除金項鏈外還戴有金手鐲玉鐲什麽的,兩口子穿是一式色彩鮮豔的港裝。一句話,發財了。
但老陳和他老婆和以前一樣,沒有頤指氣使,對我父母仍是一口梁先生梁太,客氣得很。以後多年他們來回在上海和深圳之間,活得瀟灑,也算是對它們早年艱難生活的補償。再後來,聽說她女兒將兒子送出國讀書,上了醫學院,在加拿大開業行醫。大約10多年前吧,聽家人說老陳他們兩口子陸續過世,他們家裏隻剩下小兒子住,最後也搬走了。
我始終再也沒有聽到阿錦的消息,每逢想起往事,似乎還能聞到冬日小木屋裏,那股獨特的暖暖發潮黴味, 親切得很。
5.鄰家兩姐妹
權當聽故事,不作真的。
我家住的是石庫門弄堂房子。那是50年暑假。一天我家後門門口熱鬧起來,原來是母親和住在貼隔壁6號的前樓鄭家姆媽聊上了天。鄉下不太平,鄭家姆媽帶著兩姐妹從溫州坐船到上海住一段日子,房子平日是鄭家大姐住的,她在郵局工作,早出晚歸我們小孩見不大著。鄭家姆媽說的是一口很難聽懂的溫州話,母親竟然也能弄懂,兩人說上半天。
來的鄭家兩姐妹與二姐和我的年齡差不多,她們女孩子能玩到一塊,沒半天二姐就和她們倆混得那個熟像是相識好多日子了。其實那時社會上發生很多大事,我們小孩有大人庇護著,沒心沒肺照玩不誤。
49-50年前後那時可以玩和消遣的東西不多,讀“良友”畫報和“兒童故事”,女孩子打毛衣,跳橡皮筋,跳繩,踢毽子和“造房子(這三個字要用上海話念)”。周圍沒有和我一般大的男孩子,母親又不讓我離家門口太遠,所以很多時候隻能站在一旁看她們三人玩。
跳橡皮筋花樣很多,兩人麵對麵拉住緊由一個個橡皮圈編成的長長的橡皮筋,第三個人跳,橡皮筋的高度分級增高,最高是頭頂上再加手掌的一個虎口。跳時必須用腳一下子勾住,手不許碰,否則算輸。在跳最高的高度時確有難度,三人中二姐跳得最好,每逢輪到她跳我都要為她著急,怕她的腳夠不到最高。鄭家妹妹跳得比她姐姐強,姐姐看起來給人總有點病懨懨的感覺。
下麵說到本文的正題了。一天,來了幾個同學也參加跳,大家輪著上,我站在閑著的鄭家妹妹身旁,和往常一樣看。不知搭錯哪根筋,我看著她白中透紅的麵頰,忍不住靠近,再靠近……突然我們兩人都怔住,我看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角泛出一滴淚光,不好了,惹事了,急忙兩三步跑回家。
不一會,二姐來找我,問剛才你和鄭家妹妹吵架把人惹哭了?她說你碰了她的臉。我沒說話一聲不響,二姐看沒結果匆匆走了,想是趕緊去安慰她吧。這件事沒有驚動大人,小孩玩哪有不哭啊,吵啊,一會兒自己就好。
好幾天我沒再出後門門口。鄭家姐妹和我二姐像以前一樣玩,好像沒事一樣,我訕訕地看她們玩,站得遠遠的。那以後,再沒有和鄭家妹妹說過話,她不生氣,就是再也不理我。
暑假完了,她們母女三人回溫州。過後好長一段日子沒來。二姐當然有了新的玩伴,隻是有時想起會提起她們一句。
好幾年過去了。也是假期,門口喧鬧起來,說是鄭家姐妹路過看她們的大姐,也來看看街坊。這在我們弄堂是常見到的事,特別是小時候在這兒長大的,成年後帶著家小指認他們以前住過的房子。二姐回屋叫我,說鄭家姐姐想見見我這個弟弟。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出去見。最後要離開了。我偷偷從窗口邊看了看,她們倆都長高了,妹妹比她姐姐還高,臉還是白裏透紅,不同的是一脫以前的稚氣。
再後來,影綽聽說鄭家姐姐死了,是肺病。之後鄭家大姐換房搬走,再沒有鄭家的消息。
偶爾回想那段往事,我恍惚起來,好像事情沒有發生過,是我腦中臆想。又想,不是啊,那是真的,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角的淚滴,被放得大大的,總也揮之不去,甚至我懷疑,是不是我把看過的哪部電影特寫鏡頭安在上麵,錯認了?!
她們的名字很美,姐姐叫美蘭,妹妹叫少蘭。姐姐,逝者安息。願鄭家妹妹,兒孫滿堂,甚至誠是奢望還能讀到這短文。
石庫門弄堂裏的鄰居(續)6-10
這篇續文是 2024/06寫的, 人和事就不是記得那麽清楚了.
6. 麥少琪醫生
麥醫生是終生未婚的基督徒, 她開的產科診所在聯排石庫門的盡頭, 占了兩棟, 3號4號, 內設產房床位. 麥醫生頗有名氣, 周圍很多孩子出世見到的第一麵就是她.我妹妹是她接生的.
麥醫生個兒不高, 腳也小, 穿著小皮鞋碎步出入弄堂時, 所有人都很尊敬稱呼”麥醫生”一聲.她也會隨和鄰居聊上兩句,但也僅此而已.至於診所裏那幾個護士小姐則高傲得很, 出入從來不會正眼看人,也不和鄰居打招呼.
那年我要去北京上學,麥醫知道後熱心告訴我母親, 有事可以找她的內侄.彼時她內侄是西語係四年級生. 我找過他,一個倜儻英俊南國後生, 可惜他不久畢業離校了.
7. 葉家
葉大姐是住她姐的房子. 她姐是一位有錢人的如夫人, 50年初隨男人去了香港把房留給她. 葉大姐在此成家, 生養了幾個孩子後,原先的一間亭子間顯得窄仄不堪,於是在亭子間上麵露天公共曬台上搭棚, 占了一半麵積,進而全部把曬台占上封頂, 多出的一間房成為私有. 房管所對此無可奈何, 因為他們實在也擠不出另外麵積分配給她家. 雖然如此,後來幾個快要成年孩子進出還是顯得擁擠,我始終搞不明白, 葉大姐晚上怎麽安排他們就寢的.
她的大女兒長得不錯, 眼界高,到四十多歲還沒能嫁出去.其他孩子長大,成家後自然沒法再擠在家裏便出外租房,但戶口不搬. 葉大姐的先生過世後,她把小小亭子間改造成麻將室, 中午還備飯, 抽水相當滋潤.
公益坊拆遷, 得益於她的孩子戶口一直都在且房本分開, 於是,這一間亭子間分到了四套房.即使地點在遠郊, 也是性價比極佳的房屋置換.
8. 盧家姆媽和郭太
9號在孔家姆媽遷出後客堂間搬來了盧家. 盧家姆媽大嗓門,說上海話帶濃重湖北口音. 盧先生是遠洋船員,常年不在家. 我在他們家看到過盧先生在民生輪船公司任職輪機長照片, 他的收入自然不菲. 盧家兩子一女, 盧家姆媽對女兒寵愛有加, 把七八歲女孩子打扮成穿著時尚的小大人, 對兩個男孩子頑皮斷不了管教. 大兒子很有出息, 62年考入上海音樂學院聲樂係,師從董愛琳,後在上海樂團任中低音聲部長,據其弟盧銘安說, 他的哥哥能唱到中央C下二個八度低音.
順便一句,現居悉尼的盧銘安寫了不少關於關於上海虹口海寧乍浦武進地區的風土人文<往事隨想曲>,在百度上可以搜索到.
客堂間樓上是前樓, 先後郭姓一家入住. 郭先生在永安公司做事(郭姓員工大都是老板郭琳爽的鄉黨),郭太是很清秀, 長得苗條,看上去有點弱不禁風, 育有一子一女, 男孩腦袋很大, 被我們私下取了不雅綽號.
盧家郭家這兩戶人家都有小孩,住在樓下樓上,哪能沒有點齟齬, 爭吵起來瘦弱郭太豈能是壯實大嗓門盧家姆媽的對手? 她有時我母親聊起, 不禁眼圈發紅.他們住了沒幾年,全家遷居香港了.
聽我妹妹說, 80年代他們還專程來到公益坊一次,算是憶舊尋根吧,看了他們的舊居,還給圍觀群眾派發了紅包, 歡聲笑語一片.
9. 女兒國黃家
黃家夫妻都是廣東人, 矮矮的黃太連生了五朵(有說六朵的)金花,家裏名副其實的女兒國,旁人看了都發愁,好在身材魁梧的黃先生不介意,兩夫妻還是很恩愛的, 至少在眾人麵前是這樣.
黃先生在南京路專做有錢人生意的一著名理發店任美發師,收人應該不錯.弄堂裏的八卦埋汰他們,說黃家的房子還是某老主顧幫忙”搞掂”的,不然一個理發匠哪能搬進住宅區雲雲.
10. 公益飯店
它占了11和12號兩棟, . 49年前龔姓戶主還任過甲長(舊時戶籍保甲製,10戶設甲長).他開了這家弄堂裏的小飯店,因為有客人圖僻靜,生意尚可. 我家曾幫襯過幾次,菜肴味道一般. 他們家勢利眼,不討鄰居喜歡。子弟基本不外出和鄰居搭訕, 夏日晚上也少出來納涼.
夏天他們飯店買冰, 飯店內當然有電冰箱, 可能耗電高, 大批食材用打冰塊冰鎮保鮮經濟. 機製冰一般是上午八九點到貨, 冰塊體積大,要求運輸工把卸下的冰塊對半鋸開再抬入後廚. 當工人用碩大鋼鋸鋸冰冰屑四濺時,那是放暑假無處可去我們這群孩子最興奮的時刻,說是冰屑,其中不少還是大塊的,大家蜂擁而上去撿,有人忙不迭塞到嘴裏, 往往被大人一頓臭罵”不要命啦!”
11. 老虎灶
聯排石庫門的盡頭1號是一個賣熱水老虎灶店鋪. 老板把鄰接另一弄堂的牆壁打通, 這樣他的店可以同時做兩條弄堂居民的生意. 買熱水可以現付鋼鏰,也可以用水籌(預買的購水竹籌). 一般人都是一次打上兩三個瓶, 人多時, 熱水瓶排隊等候,一長列排開去, 頗為壯觀. 老虎灶偌大的圓木桶水量可以灌上五六十瓶熱水. 遇到水盡,隻能眼巴巴等老板把下一鍋水燒開.
賣開水很有市場. 舊時管道煤氣灶還沒入戶,家家都用煤球爐, 睡前都把所有熱水瓶灌滿. 但遇到用水多, 一個煤爐子來不及燒, 又或者爐子滅了.這時隻能到老虎灶買水救急. 冬日在家洗澡, 我母親往往讓老虎灶買上一擔或兩擔熱水. 他們負責送. 工人晃晃悠悠用扁擔挑起兩木桶熱水穿巷入戶, 當把木桶裏的熱水傾入浴缸時,小小廁所間一下子暖和無比.
夏天老虎灶生意清淡,這時老板會搭賣西瓜和其它如黃金瓜之類夏令果品.店前往往聚集一幫閑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下棋消磨時間, 晚間尤甚, 在小燭光電燈泡的發黃燈光下, 確是夏夜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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