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附記:程老師1924年第一次留德時照片,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
憶程其英老師.1
好些日子前就拜讀過章乃器公子章立凡先生對文老的訪問文章,其中提到程遠女士(原名程其英),讀後不禁為程老師最後的悲慘遭遇郗噓不已.
六十年代我們學外語和現在不一樣,以閱讀專業參考書為目的,對語法特別重視.口語幾近沒有.程老師堅持口語練習,那怕每課來個十分鍾也行. 對於語法, 當解釋多次我們總弄不明白時,她會無奈地雙手攤開莞爾一笑,我去請教趙林克娣(北大西語係德國老師,其時流行甚廣的"科技德語"一書的作者),下次上課再告訴你們.有同學套語法生造句子,
由於課程新開沒現成教科書, 程老師自編教材,每次上課現發,有時來上課隻有幾個人來,她以為同學對她教學有意見很是擔心.我是課代表自然每次必到,要向她解釋不是教師的原因.有時教材印發不及時,她讓我課下直接找她要.。她告訴我們她還是在外文樓的打字室,打字室很小,她住員工宿舍,同學課下找她答疑也可以到未名湖的湖心島上工會電視室,她每天吃完晚飯六點許準時在那兒看電視.
對於她自身的家庭生活她語焉不詳.她說,過往追求者眾,留德時有個同學拚命追甚至要自殺,他們好了但最終還是分手了.我說,現在他在哪兒啦, 她道,他現在是共產黨的高官了.解放後他們見過一次麵,她說對他的感覺變得極其陌生.以後再沒有聯係了,或許他也是為了避嫌吧. 又說到其它人如王炳南,"那時他還是個熱衷於跳舞的公子哥兒."
她說話幽默,說到精彩處自己不禁會哈哈大笑起來. 她說過,我這小朋友不忌諱和她交往令她很高興.唯一就是怕累及我(其實是我覺得沒理由歧視人家,我對複學在班裏原右派同學也是交談的,畢業政治鑒定時也因此祘上一筆).
65年夏,讀完六年畢業離校前夕,我向她道別,她吩咐我到了工作單位務必給她留下聯係地址.我被分配到北京一個地方研究所,不久我回了次學校,看望完老同學後已是傍晚, 燈下我拜訪了程老師,給她留了我的地址.她說她會給我寫信的,但囑咐不要給她寫,怕連累我. 沒說上幾句話,我因要趕回東郊怕錯過末班車就匆匆告辭了.心想以後還是有很多機會見著的。不久果然收到她的來信,毛筆小楷字跡娟秀,信上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隻有一句讓注意自己的健康,或許是我告訴過她,我們畢業生第一年要到工廠車間勞動,是重體力的活.
不久,和北大同學打聽知程老師自殺身亡.我悵然若失良久.
我問自己, 即使程老師"終獲平反"又如何,也隻是給她活著的親友些許安慰而已,對死者而言,一切無法挽回,
傳奇的一生消逝無痕. 一直引為憾事的是,自己沒有程老師的相片,那幾年來往也沒想到問她要.她倘能活到今天也是逾百歲老人了.斯人已逝,音容笑貌依舊宛若眼前。
我不是基督徒,學不來寬恕, 隻願上天七尺有神靈,懲罰那些無恥作孽的罪人,無論他們生前或死後。
(完)
=====================================================================================
2012/03附記:
程老師在1983年已獲平反,以下是當時北京大學校刊的平反消息。此剪報是偶然機會獲得,我現在與贈者已失聯係。
另外,章立凡先生文中談到程老師在六八年在秦城監獄被迫害而死,此是誤傳了。我的同學消息確實,程老師是受迫害於 1968年在北大離世,距今已44年。
=====================================================================
章乃器公子章立凡先生的原文:(同舟共進 2007年第8期 章立凡: 《文武二老(下)——舒諲、文強印象》)
"...... 這位程遠女士[5],現在幾乎沒有人記得她了,但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卻是一位社交界的名媛,人稱“黑牡丹”。1978年,我因女作家胡蘭畦先生而結識程遠的妹妹程其耘女士(著名詩人、翻譯家袁可嘉先生的夫人),故關於其不幸的身世,我知之略詳。
程遠原名程其英,為家中長女,是學貫中西、才貌雙全的名門閨秀,社交場上,不少名流趨之若騖。
她曾留學德國,因反對法西斯而被驅逐出境。1935年上海發生“怪西人案”,學者劉思慕(中共地下黨員)
被叛徒陸海防出賣,一家被軍統追捕,走投無路逃到程府;程大小姐豪俠仗義,把他藏起來,掩護脫險,
而自己卻未及走脫,被沈醉率特務逮捕,囚禁了4個多月,釋放後仍為抗戰和民主運動做了大量工作。
1949年以後,她竟因被捕的曆史背上黑鍋,曆次政治運動都脫不了幹係。程女士在北京大學任教,
業務能力很強,卻連教授都評不上;她一直獨身,往日的友人和追求者皆退避三舍;“文革”中更在劫難逃,被人誣指為小說《紅岩》中的女特務“瑪麗小姐”,受盡批鬥侮辱後,一代名媛玉殞香消。過去我隻聽說她是自殺身亡,何以屍體在秦城監獄出現,至今是個未解之謎。
“文革”結束後,程遠的親屬及胡蘭畦等友人為她奔走鳴冤,劉思慕也為她作了證,終獲平反。追悼會上,隻擺了一個空骨灰盒,內置眼鏡一副。哀樂聲中,程家姐妹想起大姐的慘死,哭得淚人一般,見者無不動容。
原國民黨桂係政要程思遠先生,上世紀60年代陪護李宗仁先生自海外來歸。他與程遠似有情愫,某次在全國政協見到文老,追憶起這位當年的秋水伊人,程老述一上聯:“程思遠思程遠,越思越遠”,文老對曰:“張學良學張良,不學不良”。
不知他是怎樣聯想起張學良的,但這個下聯從字麵上無可挑剔。據說當年二程出席郭沫若、於立群的婚禮,曾有人出此上聯考新郎官,郭未能對。
我對文老說起程遠的後事,他長歎一聲說:“我該是見到程遠的最後一人了,她是國共兩黨鬥爭的犧牲品!”我過後思量,漢卿將軍又何嚐不是如此!
......"
1923年-1925年就讀於德國柏林大學及哥廷根大學。
1929年再度赴德留學,參加國際社會主義戰鬥同盟、反帝同盟等團體,反對法西斯主義,
1933年被驅逐出境回國。
1935年因掩護中共地下黨員被捕,旋獲釋。
1937年抗戰爆發後任上海第十四傷兵醫院代院長,主持量才流通圖書館、補習學校和劇團;主辦重慶七七圖書館、宣傳隊及印刷廠。
1940年任重慶私立孤兒院小學校長。
1943年後在重慶北碚江蘇醫學院和複旦大學任教。
1950年起在北京任國際新聞局德文翻譯,
1957年調至北京大學西語係任教。“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殘酷迫害,
1968年1月逝世。
參見上文的年表:1929年再度赴德留學,參加國際社會主義戰鬥同盟、反帝同盟等團體,反對法西斯主義,
1933年被驅逐出境回國。
程老師當時就讀什麽係我還需要費時查一下。
若您還有印象,盼能寫出共享。
我已把此文以放在“茵夢湖(原始版)”一書的“後記”中。相對放在博客,可作較長些時間的留存紀念。
她無後人,近親未為其留跡。與程老師師生一場紀念而已,也作為“後記”附入去年一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