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裏的走街串巷小販1-17
(收廢品/賣醬菜/賣糖粥豆腐腦/白蘭花/拉洋片/賣棒冰/算命先生/修碗換鍋底/賣瓜/磨刀/擦皮鞋/爆炒米花/炸臭豆腐/炒白果/賣夜餛飩/吹糖人/倒馬桶車)
上海弄堂裏的走街串巷的過客絕對是一景, 早年讀過一本圖文並茂描寫上海市井無賴的書,裏麵寫小販行當占很大篇幅。40年代周璿唱的“討厭的早晨”,如實描寫了上海弄堂小市民生活場景,我還能帶詞哼出前半段, 是這樣的:
“糞車是我們的報曉雞,多少聲音跟著它起,前門叫賣菜,後門叫買米(旁白:大米要呃),哭聲震天是二房東的小弟弟,兩腳亂跳是三層樓的小東西, 隻有賣報的呼聲,比較有書卷氣,煤球煙熏得我眼昏迷,這是廚房裏的開鑼戲,( 舊被麵飄揚像國旗,這是曬台上的開幕禮,自從那年頭兒到年底,天天的早晨總打不破這例,這樣的生活,我過得真有點兒膩)”
1.收廢品,收廢品小販用扁擔挑著前後兩個笸籮,吆喝著“啊有爛東西賣呃,啊有廢銅爛鐵碎玻璃賣呃,……”,有些不是現金收購廢品,而是用盤成螺旋形的條狀飴糖來換。這時候小孩子最積極了,把家裏攢下的牙膏錫殼(那時沒塑料殼的),玻璃碎片,舊報紙跟著大人後麵統統搬出來, 接下來就是大人和小販討價還價, 談成後小販從他腰間皮夾子好不情願地拿出幾張髒兮兮的票子達成交易。 這時候我們問母親要零錢是不會被拒絕的,總有幾分錢到一角錢的進賬。最受孩子們歡迎是換飴糖,飴糖體積大也耐吃,含在嘴裏可以半天不化。
飴糖這兒指的是固體狀,有另一種麥芽糖是極粘稠的液體。小販先把一些麥芽糖染色,然後把兩色麥芽糖堆在一起,用兩支竹簽對著攪拌,形成條紋相間的糖球,含在嘴裏也很耐吃。
2.賣醬菜 販賣醬菜腐乳小販一般是傍晚定時來叫賣, 他們推載裝有幾個壇子的小車,壇子裏是切成細絲或小塊的各類醬瓜和醬菜,腐乳多是做成小塊,靠壇子內壁碼得整整齊齊,泡在香油或辣油裏。 上海人在家裏吃早餐離不開泡飯,下飯的就是醬菜腐乳鹹鴨蛋之類。我特別痛恨母親叫我去買那五分一角錢的醬菜,因為明天早餐就沒有吃大餅油條或粢飯團的好事了。
3.賣糖粥豆腐腦 這多半是在春秋天,夏天較少,怕是東西容易壞吧。車上有幾個桶,用厚棉罩裹得嚴嚴的保溫。糖粥是在一碗白粥上澆上一小勺稀糖漿,所謂紅豆粥有點離譜, 隻不過在白粥上加一勺紅小豆甜粥。 倒是豆腐腦有意思,小販用一個亮晶晶的扁平銅勺子,把豆腐腦一勺一勺薄薄地削出來放到扁平碗裏,讓顧客覺得量很多。白白豆腐腦滴上發亮的香油,撒上綠色蔥花,刹是好看好聞。賣豆腐腦的吆喝聲也很好聽,是拉的長長的”wu”單音節,四聲中的第三聲, 穿透得的很遠.
4.白蘭花 , 小販一般在上午九十點挎著一隻小籃子來叫賣,白蘭花放成一圈,不時灑水保鮮。小販少女居多,她們在自己頭發上掐上一兩支白蘭花再係上紅頭繩,紅白相映。“白蘭花要呃.”聲音悠長, 清香撲鼻而來。
5.拉洋片 顧客臉趴在小車的洋片箱壁,厥起屁股,眼睛透過園玻璃孔往裏看, 玻璃孔上防漏光黑布把看客的腦袋整個蒙上。孔有多個,可供幾個人同時看。拉洋片的每拉起一張洋片(圖片)便唱上一段, 唱的音調和情緒視顧客有多少而定。有些拉洋片車還能放幾分鍾的無聲小電影,另加錢。
6.賣棒冰 夏天,小販斜背著個木箱, 用一木塊把箱子敲得“嘭嘭“山響,吆喝著“棒冰棒冰,美女牌棒冰”,1952年(?)後就隻有“光明牌棒冰”叫賣了。尤其是晚上乘涼時段,生意特別好。
7. 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多戴墨鏡,一般有小孩陪著, 沿街叫喊”銜牌算命”。被小細鏈鎖住小雀會從眾多的卦牌中銜出一支,算命先生喂小雀一粒粟米打賞後,便根據那張卦牌振振有詞神侃起來。我們小孩對算命沒興趣,但對那隻小雀很好奇,圍著看個不停。
有一年我母親身體不好,請算過一次。先議卦金,付訖,被告知今年她吃會吃得不好,過日子也過得不順。母親提心吊膽了整整一年,以為挺不過年關,過了年卅十晚才放下心,從此賭咒不再算命了。日後長大了說起此事,我倒是懷疑母親和那算命先生議卦金時太計較,被作弄了。
8.補碗換鍋底 一般市民過日子都是捉襟見肘的。碗摔成兩爿,不會扔掉,鋁飯鍋或臉盆壞了,也是拿去修理。
補碗是一門學問,按打入的釘子數目計價。隻見師傅用繞有小鑽杆的弓,來回拉動,在裂成兩爿瓷片對稱位置上鑽出小洞,然後用金屬釘子卡上,小錘敲入便大功告成。一家人往往捧出五六隻碗來修,左鄰右舍也聞風而來,不愁生意不好。換鍋底也是,師傅先齊刷刷地把鍋底用剪子整齊剪下,再用合適的鍍鋅鐵園板鉚上,這需要在舊鍋壁和待換鍋底丁丁當當敲打半天。最後倒水驗收,漏了重來。一些師傅會用油灰抹上糊弄,可保一時不漏,此節骨眼需要在旁邊監視有無貓膩。
9.賣西瓜 西瓜是夏令消暑受歡迎的果品,大量上市時價格很便宜,家家每天都買一個。 說真的,賣西瓜的小販很辛苦,吃力挑著兩個裝滿西瓜的擔子,搖搖晃晃沿家叫賣。討價還價是必走的程序,小販再三賭咒個個都是沙囊甜瓜,買家假裝在行在瓜上捏捏敲敲。其實一分錢一分貨,價格便宜的最後都是半甜不甜的。 小販保證可以當場開瓜不甜保換,這隻是他的噱頭。甜和不甜根本說不清,除非你準備一場罵戰收場,讓他問候你祖宗十八代。
10.磨剪刀菜刀 相對挑西瓜叫賣這類活沒那麽累。師傅背著一條長凳沿街叫“磨剪刀”, 聲音短促向下,伴有丁丁當當的金屬敲打聲。我們小孩子暑假沒事,可以一個上午圍觀不走開。看下來後,我覺得這活兒技術含量不高,我也能幹。
11.擦皮鞋 跑到弄堂裏吆喝擦皮鞋不多, 那真是生意不景氣時的無奈之舉。小販背著個擦皮鞋木箱吆喝。他們的價格相對比大街上的便宜,一家往往能拿出五六雙鞋讓擦。 這裏麵也有訣竅,為節省鞋油,小販用某液體先抹一遍再用鞋油, 大街上擦鞋看不到這樣做的。
12. 爆炒米花 最令我們小孩子興奮莫過於在爆炒米花攤子旁聽那驚天動地“砰”的一聲了。
爆炒米花小販擔子,前麵是那碩大的爆炒米花用的鐵疙瘩,後麵是壓著火的炭爐。所謂爆米花,不僅大米能爆,珍珠米(玉米),過年的條頭年糕切成片也能爆。如果要有甜味另加錢,這時小販神神秘秘從懷裏掏出一小包粉末隨那碗米倒入那鐵疙瘩內,想是糖精吧。
隻見小販挑開炭爐上的火,左手拉著風箱把火苗吹得旺旺的,右手搖著鐵疙瘩在火上轉,不時看看鐵疙瘩上的氣壓表。 緊張的時刻到了,隻見小販小心地取下那炙熱的鐵疙瘩,放入贓兮兮的麻袋裏包緊,用腳一踩,膽小的小孩早已捂住雙耳,“蓬”的一聲,大功告成。於是乎小孩把預先備好的大鋼精鍋,臉盆把麻袋裏冒著熱氣的米花盛滿, 歡天喜地捧回家。帶甜味的米花很好吃。還可以央母親熬些稀糖漿做成玉米球之類,當然遠沒有薩其馬好吃,不過也滿足了。
13.炸臭豆腐
傍晚,一聞到那香味就知道賣油炸臭豆腐的小販來了。他的全副家當也就是前後兩個擔子,前麵的是油鍋和小炭爐,後麵除了待炸臭豆腐半成品外還有紅色辣椒醬,底下放炭。 我們小孩伸長脖子看著豆腐在油鍋裏翻滾,變色,撈起。小販用一根草莖穿起它給顧客, 又或是放在小碟裏。現炸好的臭豆腐沾點辣醬吃,又熱又辣,氣味無窮的好。
14.炒白果 深秋夜晚,老遠可以聽到悠長的叫賣炒白果吆喝聲 “香是香來糯是糯,……,賣白果了”。 白果是銀杏的別名。小販用我看像是螃蟹殼來翻炒鍋裏的白果,現炒現賣。白果殼變色若裂未裂時,此時白果熟了變糯但沒炒焦變苦火候正好,出鍋倒入漏鬥狀紙袋裏。吃客倒著手拿著透出熱氣紙袋,在涼意習習的夜風裏吃著,個個顯得心滿意足。
15.賣夜餛飩 夜晚尤是冬日夜晚,如果肚子有點餓,聽到賣餛飩聲沒有不動心的。賣餛鈍挑子是做成整體,前麵有燒鍋和燒柴爐子,後麵有盛水容器,劈柴以及碗勺和洗碗桶,小販從中間用肩把整個擔子挑起。洗碗桶不敢恭維,一個夜晚所有的碗都用它來“洗”,洗就是過一下水,把上麵的殘肴去掉讓人不覺得太惡心。盛餛鈍的碗淺淺的,快要接近碟子了, 都是商家的生意經,讓人咋看是一滿碗。 我們自備碗勺去買的,現場吃或帶回家。這麽的擔子,一碗小餛飩就七八個,湯也少得可憐。不過,湯和餛鈍都很鮮,估計加味精沒商量。 來買得人仿佛都是饑腸轆轆的餓鬼,吃得香也很投入。老主顧居多, 好象來慣了不來會難受,與南京土話“喝混沌”段子說的場景一模一樣。
16. 吹糖人,捏泥人 這兩種技藝在這幾年的民俗廟會還能見到,吹糖人捏泥人都被拔高到“民間藝術家”了。
吹糖人,一個用煤油爐烤著內有分隔的鐵鍋,盛著七彩稀糖漿。小販的攤子上豎立一個用禾稈捆起的柱子,上麵插有他的樣品。小猴子最便宜,其它各種動物看複雜程度定價,美女定價最貴(看起來象連環圖裏的白骨精)。也可以吹成葫蘆狀的。由於是各種顏色搭配,看起來很悅目,玩完後還能吃。我母親讓玩不讓吃,說小販的口水都在上麵,髒死了。
捏泥人 也是一個盛七彩泥粘(橡皮泥?)的鍋子,不需煤油爐保溫。可捏的範圍比吹糖人廣。
17.倒馬桶車: 清晨天蒙蒙亮就聽見倒馬桶車車隊壓過路麵的車鱗鱗聲,馬蕭蕭是沒有的,都是人力推。接著是車主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倒馬桶啦!”。 好些人家已早早準備好把馬桶放在屋門外了,若此屋有幾戶人家合住, 則各家馬桶排成一列甚為壯觀。霎時隻聞到一股夜來香味騰空而起。車走後,人們慌忙不迭出來用竹刷子齊刷刷,涮馬桶聲響成一片。那時漆得光亮的紅漆馬桶與紅綠緞被褥等同,是女孩子出嫁嫁妝。
46年我家遷入前房子是日僑的家庭鞋作坊,已有衛生設備,父母付房子的“頂費“為此增加不少。不管怎樣, 原房主積了大德,免了我們日後的煩心勞作。(這隻針對小天井石庫門的舊弄堂,帶小小花園的新式石庫門房子一般都有衛生設備,不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