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妮妮 (10) 妮妮的淚花

 

妮妮很少流淚。

 

妮妮從小到大，沒有真正哭過幾次。第一次大哭，是在不到一歲的時候。那時候妮妮還不會說話，妮妮爹媽總逗妮妮，讓妮妮做各種怪動作，因為那樣可以真切感受和妮妮的交流。妮妮是乖孩子，聽話，讓做什麽就做什麽，也高興看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讓妮妮爹媽歡喜，像是一種獎勵。妮妮爹教妮妮挑起眉頭，告訴妮妮這是wonder。妮妮學會了。妮妮爹媽說妮妮wonder一個，妮妮就跳起眉頭，像是有一頭霧水，wonder極了。妮妮爹媽看了大笑，妮妮也笑。那天妮妮打疫苗，妮妮爹媽事先對妮妮說會疼一下，妮妮要堅強。妮妮一臉茫然。這時大夫一針下去，妮妮頓時嚎啕大哭，天崩地裂，哭得妮妮爹媽撕心裂肺。這時妮妮爹急中生智，說妮妮wonder一個。妮妮馬上停止哭喊，高高挑起眉梢，wonder十足，盡管淚水還在嘩嘩流。醫生吃驚地看著妮妮，然後慈祥地笑了。針打完，妮妮的淚花還在流。妮妮爹抱起妮妮。妮妮爹給妮妮wonder一個。妮妮笑了。

 

妮妮會因為害怕而大哭。妮妮一歲的時候第一次看煙火。獨立節傍晚妮妮爹媽帶著妮妮坐在MIT校園邊上查爾斯河畔。聽著波士頓流行交響樂團歡快的演奏，妮妮興高采烈地看著周圍來來往往喧囂的人群，和妮妮爹一起，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一會兒一聲WOW，一會兒一聲WAH，起哄架秧子，很是歡慶的架勢。天暗下來，按照這座有著獨立戰爭光榮的城市的光榮傳統，老柴的《1812序曲》奏響，第一束禮花從查爾斯河中央轟然升起。妮妮先是被這巨大而突然的天崩地裂般的轟鳴驚呆了，然後看到頭上夜空裏砰然炸開的五光十色的閃爍伴隨著槍林彈雨般的爆炸聲，伴隨著人群的歡呼聲……當煙花落盡，天空周圍開始靜下來時，妮妮突然爆發出石破天驚的號啕大哭！這哭聲響徹雲霄，驚天地泣鬼神，把周圍密密麻麻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嚇了一跳，然後看著妮妮嘩嘩的淚水，大家都笑了。妮妮爹媽趕緊安慰妮妮，不怕不怕，那是煙火，多好看呀...... 然後又是一個接一個的天崩地裂的轟鳴和閃爍的槍林彈雨聲，和一波又一波的妮妮的哭聲，進而變成妮妮的笑聲，直至最後伴隨《1812序曲》終結篇章的排山倒海的禮炮鳴響的妮妮的歡呼聲。妮妮的淚花，點綴了煙花的美麗，點亮了節日的夜。

 

妮妮會因為各種驚恐大哭。妮妮媽在商店裏挑買衣服，三歲的妮妮嘴嘰裏呱啦唱著跟在妮妮爹屁股後麵在店裏閑逛。妮妮爹看著一個陳列架好奇，把玻璃板提起來看看機關奧妙，又放回去。隨既聽到妮妮大喊My finger! My finger! 這時妮妮爹發現玻璃板壓住了妮妮放在架子上的手指--原來妮妮爹好奇提起玻璃板時，妮妮跟著好奇過來看，把手放在了玻璃板下麵。妮妮爹馬上重又提起玻璃板，妮妮抽出手，然後哇地大哭。妮妮媽聞聲而來，安慰妮妮，訓斥妮妮爹。妮妮爹竊喜：妮妮心裏明鏡兒似的--先做最重要的事情，把手指保住，然後再盡情放聲大哭，哭個痛快。

 

妮妮真正的淚水，是在長大以後，流在傷心時刻。當妮妮爹媽因不了解情況而錯怪了妮妮，當朋友誤會了妮妮，妮妮感到委屈，那種時刻，妮妮的淚是強忍之後緩緩留下的，無聲的。孩子不怕艱苦，不怕困難，不怕危險。孩子最怕委屈。在委屈麵前，孩子是無助的，傷心的，甚至是恐懼的。妮妮爹的童年因妮妮爹的爹的政治陷落而充滿來自鄰裏學校社會的歧視，飽受委屈。那些獨自傷心的恐懼留下至今散不去的陰影，以致妮妮爹到現在還唯唯諾諾小心翼翼誠惶誠恐。沒有一個孩子應該委屈。最不該傷心的是孩子。誰能想象一個沒了孩子的燦爛陽光的世界？那樣的時刻，看到妮妮靜靜流淚，不管什麽原因，妮妮爹會把妮妮抱在懷裏，讓妮妮的淚流進妮妮爹心裏。

 

妮妮的淚花，折射出生命的五光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