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的挑戰:老年癡呆症
原載《華夏文摘》2004年11月12日第CM0411b期
一九九四年一個暖風宜人的傍晚,我和羅素坐在波士頓Newberry大街上一間喧囂的酒吧裏,笑談那些並不久遠的共同的研究生歲月。突然人們安靜下來:電視裏正在播出前總統裏根患老年癡呆症的消息。美國人平時愛拿總統開玩笑,很少有人同情總統。這時羅素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震動了我:"這回我們不能再開裏根的玩笑了。"羅素的話表現出人們對老年癡呆病人的深切同情,並使我第一次意識到這種病帶給全社會的影響。其時,我剛剛開始做博士後研究:老年癡呆症。
老年癡呆症是現代社會代價最高的疾病之一,不僅因為其平均長達十年的治療護理所帶來的巨大經濟負擔,更是因為患者在漫長的病情持續惡化過程中逐漸失去對家人的記憶對親情的意識對外界的感知所給社會帶來的無法估量的漫長且持續加深的精神痛苦。這一高昂的社會代價還在不動聲色卻勢不可擋地迅速升高。目前世界發病率估計在65歲以上人群中為10%,其中75-84歲年齡段為20%,而85歲以上發病率高達50%。隨著平均壽命延長,出生率下降,老齡化已成今日社會人口結構走向。按現在人口老化趨勢,老年癡呆症發病人數將逐年增加,其增長速度不僅將遠遠高於任何其他社會發展速度,同時還會減緩社會發展。其所帶來的社會代價,正越來越多地分擔在我們每一個社會成員身上。如此發展下去,終有一天我們將無法承擔。
1907年荷蘭精神病醫生Alois Alzheimer在慕尼黑第一次發現老年癡呆症病理特征,從此該病命其名(Alzheimer's disease),並開創了長達百年來的老年癡呆症研究。Alzheimer醫生首先發現其病變主要發生在腦組織中與記憶和意識相關的稱為"海馬體"的結構,表現為澱粉樣沉積和扭曲狀死亡神經細胞。其後幾十年人們對對這一疾病的認識沒有突破性進展。直至八十年代,科學家分離出病變成分澱粉樣蛋白和過鱗酸化t(音"滔")蛋白,對老年癡呆症的研究才進入發病機製階段。同時,對這一疾病的研究也開始引起廣泛關注。隨著八十年代中至上世紀末生物技術和基因組研究的迅猛發展,澱粉樣前體蛋白(Amyloid Precursor Protein)和早老蛋白(Presenilin)等老年癡呆症突變基因被發現,轉基因小鼠等動物模型研製成功,發病機製的研究開始進入分子水平,眾多生物化學和分子生物學家投入對老年癡呆症研究,使之成為發展最快的生命科學研究領域之一。進入二十一世紀,催化澱粉樣多肽生成的b(乙型)和g(丙型)分泌酶被發現,使針對老年癡呆症的藥物研究方向更明確。各大製藥公司集中大批科學家,組建醫藥界曆史上少有的大規模研發隊伍,展開全麵藥物研究,搜尋醫治老年癡呆症的最後良方。
征服老年癡呆症的道路上馳騁著千軍萬馬,也縱橫著難關無數。這是一種機理極其複雜的疾病,從嚴格意義上講,老年癡呆症是一種衰老過程。過去我們很少聽到這種病,是因為人類壽命沒有今天這樣長。從青黴素的發明開始,醫學的進步使人類在捍衛健康的征途上消滅或控製了一個又一個疾病;經濟的發展讓人們吃得住得越來越好,無數生理指標被不斷調整得合理更合理;文明的步伐帶領世界走向和平,逐步減去每個人肩頭的精神重壓。人類在進步,健康水平在提高,壽命在延長,同時新的危機也在浮現:衰老。今天,老年癡呆症患者絕不少見,衰老更是幾乎人人遲早要麵臨的現實。長壽,意味著衰老;衰老,是長壽帶給人類的新的挑戰。我們不再僅僅與疾病鬥爭,我們正越來越多地與衰老鬥爭。我們要延長有質量的壽命,我們要改變生命進程。這是人類麵臨的前所未有的挑戰!所以,征服老年癡呆症的意義遠遠超出防治一種疾病;它將打開征服衰老的大門,讓人類最終踏上主宰自己生命的大道。
二OO四年初夏,假日裏漫步在灑滿夕陽的悉尼歌劇院廣場上。身邊人們洋溢著青春的夢想,壯年的躊躇滿誌,或暮年的智慧。而每一束目光無不充滿想往。突見報攤上的頭條新聞:美國前總統裏根患老年癡呆症十年後逝世。心像被什麽猛地揪了一下。我從事老年癡呆症研究恰好也是十年前開始的,其間貢獻出我的旺盛年華,目睹了無數優秀科學家卓有成效的不懈努力,更感受到全社會深切的關注和不遺餘力的支持。我當然忘不了所接觸的每一個患者及其至愛親朋的憂慮,更忘不了他們的期待。十年前裏根在告訴這個世界他身患老年癡呆症的時候說:"現在我要開始生命最後的航程。"這是人類共同的航程,是征服衰老,健康長壽的航程。這航程不再漫長遙遠,它正透過天邊的晚霞,直指明天的黎明。
□ 寄自美國
原載《華夏文摘》2004年11月12日第CM0411b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