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曆史的風陵渡口,一個不經意的選擇,往往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例如,該走的,不該留;留下來,就會結冤仇。結局和過程都有了,再不離開,連自己都覺得遺憾。
近讀上下兩冊的《蔡省三傳》,對“該走的,不該留”更有切膚之痛。蔡省三今年年高百齡。他曾經追隨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10年,蔣經國還是他的證婚人。1949年中國大陸江山易主在即,蔣經國手下的最後一趟列車開往廣州,車上的軍政要人要從廣州出海去台灣。列車行經江西,特意停車一個小時,等候在江西的蔡省三上車。時任國防部3118部隊少將的蔡省三,堅決不肯上車,發誓要留在江西打遊擊,要與共產黨的軍隊決一死戰。最後,火車無可奈何地開走了,蔡省三留了下來。
兩年後,這位國民黨的將軍,成了共產黨的戰俘,被判死刑,緩期執行。被關進撫順戰犯管理所,與中國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等幾百名戰犯一道,關在一起,淪為階下囚。直到1975年最後一批被特赦。如今,常住香港的蔡省三老人,是中共撫順戰犯管理所羈押過的戰犯中,唯一健在者。倘若他當年上了那趟火車,去了台灣,至少不用坐牢20多年。
1936年,毛澤東親口告訴斯諾,他是陳獨秀、胡適的忠實讀者和崇拜者。1949年,胡適還是離開了即將由毛澤東主政的新中國。而他的兒子胡思杜(時年24歲),則堅決不肯與父親一起出國。1950年9月22日胡思杜還在香港《大公報》上發表《對我的父親——胡適的批判》,言辭尖銳,鋒芒直指胡適。1957年“反右”期間,胡思杜被定為“右派”分子,他不甘受辱,自殺身亡。倘若當年他聽了父親的話,一起離開中國,斷不至於受辱自殺。
本月13號病逝的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劉曉波,也是“該走的,不該留”的違反者。1989年春夏之交,中國爆發了以天安門廣場為主陣地的大規模民主運動。劉曉波博士當時正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做訪問學者,他完全可以選擇隔岸觀火,留在美國寫文章、搞活動、籌善款,支援中國的民主運動。但是他偏偏選擇馬上回國,親自參戰。“八九民運”失敗後,他被好友帶進澳大利亞駐中國大使館。大使館承諾馬上送他上飛機,去澳大利亞避難,他猶豫不決,最後聲明進大使館隻是暫時避一下風頭,沒有離開中國的意願。可想而知的結果就是:他不久就被抓入中共的大牢。出獄後,他本來應該像其他民主人士一樣,不再談論政治,稱病申請去美國。事實上,那些八九民運分子,例如21個被通緝的大學生之首王丹,著名的異議人士魏京生等人,都以治病的名義,去了美國,獲得了最終的自由。
該走的,不該留。劉曉波選擇留在中國,四次坐牢。最長的刑期是11年。還沒有來得及服完這11年的刑期,他就撒手人寰,享年61歲,也算是英年早逝。也許有人說,他要離開了中國,就未必能夠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真的是未必,達賴喇嘛1955年逃離中國,一直在印度活動,最後不也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
曆史發展中的關鍵環節,天時地利很重要。一旦局勢無法掌控,力量懸殊,時不我與,那麽,該走的,就不該留下。
見刊《南洋商報》2017年7月17日A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