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瘋

原載：廣東《羊城晚報》2013年11月28日“花地 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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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廣州工作了15年，熬上了本單位中層副職的待遇，房貸已還清，有女初長成。恰逢人到中年時，該享受的都在享受。你突然宣布：“不想幹了，我要去讀書！”大家都以為你瘋了。

　　你承認，放棄已有的事業，確實有點“滾滾長江水，危危中年瘋”。心理學對“中年瘋”的理解是，人到中年時往往會做出一些吊詭的抉擇，來消除頹廢消沉、鬱悶不樂的心態，抗拒衰老的到來。

　　你打定主意，要讓自己瘋一把。在許多不能理解的眼神審視下，你斷決如流，略無凝滯。辦理了工作移交，清空了陪伴多年的辦公電腦，安頓好父老家小，背起雙肩包，拖著拉杆箱，走進了白雲國際機場。

　　飛機在吉隆坡降落，你成為這裏一所大學的全日製博士生，開始了讀博（“賭博”）新生活。該大學獲中國承認，師資大多都有留學背景，學費不太貴，學校所在地的生活水平和廣州差不多，這為你的“瘋行”提供了一個惠而不費的平台。在這個平台上，你盡情地放空曾經淤塞的心胸，和往事幹杯，又不斷充實日益荒蕪的頭腦，向快樂出發。

　　中國留馬同學會本校分會中，你是活躍會員，曾帶領本校中國同學，參加中國駐馬大使館舉辦的多場活動。在研究生學會裏，你被尊為大哥，和大家一起策劃講座、組織郊遊、為大型學術會議做義工，聯絡記者跟進報道，等等。學校的網站，也常常看到你寫的新聞報道。仿佛時光倒流，20餘年前在國內讀本科時，你也曾這麽豪情萬丈，熱衷於“第二課堂”。

　　課內學習中，你敢和“老板”（導師）說不，導師年齡比你還小，也常毫不客氣地對你說No。No來No去，條分縷析，洞見其肯，多得其情。遙想在單位，哪敢和老板說不呢？壓力山大的職場，把棱角都磨平，除了服從還是服從。然而“瘋行”至此，杏壇淨土並不培養犬儒。學術爭鳴是師生共識，“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不是說說而已。

　　最開心的是去台灣遊學，許多美好的細節記憶猶新。

　　國外大學十分重視對學生進行國際化教育，鼓勵學生在讀期間，去外國大學進行交流，遊學項目琳琅滿目。你所在的大學，有一個去台灣進行交流的機會。兩岸分治60多年，台灣之於大多數大陸學生來說，依然神秘，你早就想去看看真實的“民國範兒”。於是你報名參加了。

　　來自中日韓和馬來西亞、泰國5國9校的師生共計116人，相聚在台灣東部城市花蓮的慈濟技術學院。15天的交流學習生動有趣，包括課程講授、訪問、課堂討論及反饋、 服務、跨文化活動、演講等等。而對你來說，更大的收獲在於結交這些來自不同國度的年輕人，他們活力充沛，朝氣蓬勃，20歲出頭，本科在讀生占絕大多數。

　　你和來自中國大陸與韓國的大學生同住一間寢室，晚上沒事就打撲克牌。台灣的夏末很悶熱，於是你們幾個光著膀子挑燈夜戰。打牌打餓了，就呼嚕呼嚕地吃碗方便麵。你已經多年沒有這樣“甩開膀子幹革命”了，呼嚕呼嚕吃方便麵的日子也早已過去。而今，和這些小夥子在一起，重新體驗青澀的校園生活，你覺得你的青春就像小鳥一樣飛了回來。

　　學校安排了“才藝達人秀”表演，韓國同學表演的集體舞《江南 style》魅力四射、動感十足，獲得一等獎不算，還在頒完獎後被要求“加演”一場。韓國同學在台上騎馬舞，其他同學在台下學著跳，還覺得不過癮，很多同學也跑上舞台，大家載歌載舞，又豈能讓鳥叔專美？你這個同學心裏的“鳥叔”，雖然跳不來舞，但是你手拿相機，為大家抓拍幸福刹那，也很討同學歡心。

　　偶有集體出遊。在一處風景前，你想叫身旁某個日本同學幫你拍張照片，因為語言溝通不到位，日本同學誤以為你要幫他們拍照，個個跑過去，擺好各種各樣的pose，笑嘻嘻等著你按快門呢！你沒轍，隻好一個一個幫他們先拍，最後要給自己拍時，相機沒電了。唉，日產相機真耗電，電到用時方恨少。

　　結業分別的時候到了，大家互送禮物，你沒有準備太多東西。就掏出一大把馬來西亞紙幣，寫上自己的名字，作為有金融文化的特殊禮物，分送給周圍的同學。送錢未必都庸俗，在特殊的場合，它可能還是一種浪漫。最後，有個台灣女生送你一張風景卡片，你已經無禮可以相送了，零錢都派完了。包包裏有個泰國同學送來的大象鑰匙扣，你掏出送給她，誰知她沒有接受，她說：“這是別人送給你的禮物，你要好好保存，不能再送給其他人了！”你尷尬極了，隻好實說身無餘物。“沒關係呀，你的心意我領了！”台灣女生滿臉純真，溫潤如玉，宛若傳說中的“民國範兒”。

　　快樂的日子倏忽而逝。台灣之行，盡歡而散，盡興而返。遊學歸來，新學期又開始了。

　　短暫的休整不算什麽，幾年的南洋生活總會有個結果。花謝會重開，大不了從頭再來。走過中年瘋，人生更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