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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無克之難,烏雲之窗

(2014-03-01 01:15:10) 下一個
烏克蘭局勢又一次牽動著世界:不但整個歐洲與俄羅斯,還有美國,甚至中國,都在強烈不安地關注。
 
烏克蘭的核烏雲
 
上一次烏克蘭牽動世界的關注是二十多年前的蘇聯垮台。葉利欽的俄羅斯獨立後,美國並沒有立即把美國駐莫斯科大使變成駐俄羅斯大使,不完全是要給戈爾巴喬夫麵子,而是麵對一個緊迫的嶄新問題:獨立的烏克蘭。前蘇聯的核武以及強大海軍艦隊以及軍工基地,相當一部分在烏克蘭。國土與人口同法國相當的烏克蘭,獨立之後立馬就是歐洲第二軍事大國。這樣的核武以及常規軍事力量,掌握在一個激烈動蕩的新生古老大國手中,不是鬧著玩的。
烏克蘭人也知道不是鬧著玩的。蘇聯時代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就是烏克蘭巨大的創痛。
當年的美國總統老布什保持了相當的冷靜。第一是接受獨立的俄羅斯繼承前蘇聯在聯合國以及整個世界的原大國地位權利,第二是繼續承認烏克蘭作為聯合國創始會員國的一切權利和獨立完整主權國家地位,第三就是說服烏克蘭和哈薩克斯坦等國家去核武化。尤其是烏克蘭的最終去核武化以及不做軍事大國的承諾,是蘇聯垮台冷戰結束最漂亮的國際外交合作成果。
蘇聯在1991年擁有戰略和戰術核彈頭2.7萬餘枚,其中戰略核彈頭1.1萬枚。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和哈薩克斯坦4個新生國家繼承了這份龐大的“家業”,其中俄羅斯占絕大部分,但烏克蘭,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3國也同時擁有戰略與戰術核武器。不但這些動蕩新生核國家將成為國際地緣政治的永久不安定因素,而且隻要有一枚核彈落入“流氓政權”或恐怖分子手裏,就足以製造驚天之變。加之上世紀90年代在阿塞拜疆、格魯吉亞、摩爾多瓦、塔吉克斯坦等地,不同政治派別乃至種族經常發生衝突,各方想盡一切辦法搜羅軍火。在美國主導下,俄羅斯烏克蘭和前蘇聯各國進行了認真的合作與艱苦談判,基本妥善安全地應對處理了前蘇聯的核武問題。烏克蘭,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宣布放棄核武,俄羅斯和美國對等進行核武裁減和銷毀一部分核武。後來聯合國五常任理事國還專門就烏克蘭等國核武問題作出了第984(1995)號決議,確認《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無核武器締約國有獲得安全保證的合法利益。中國也積極合作參與支持通過了這個決議。就在去年12月烏克蘭總統訪華時,中國還專門特意重申了對這個聯合國安理會決議的承諾。對照僅僅兩個月之後烏克蘭發生的政治動蕩,這份聯合國的承諾更顯出意義——烏克蘭動蕩與衝突的國際安全危險。這是高於一切理念說辭社會製度等等的關係全人類安全保障的最切實的現實政治,也是美國歐洲和前蘇聯各色領導人,以及其他世界政治家和民眾最大良知理智與智慧的最大的共同體現。無論這些國家領導人和政治家過去的功過是非現在和將來曆史如何評說,這一點上他們都要得到正麵積分,如果不是記功的話。
 
但是烏克蘭的問題並非到此為止,因為烏克蘭在曆史上同俄羅斯以及周邊其他國家民族的關係,斬不斷,理還亂。
 
烏克蘭與俄羅斯的曆史糾葛
 
烏克蘭於俄羅斯的糾葛,從民族曆史到宗教文明文化,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聯係的緊密程度,甚至可以說烏克蘭是俄羅斯的祖宗。
公元9世紀,烏克蘭民族國家基輔羅斯崛起。基輔羅斯是東歐平原上最早出現的文明古國之一,在弗拉基米爾大公及其子雅羅斯拉夫統治時期,基輔羅斯成了當時歐洲最大的國家。俄羅斯民族之稱謂源出於此,由此奠定了今天俄羅斯、烏克蘭共同的文化基礎。烏克蘭語和俄語,聽起來不大於中國北方話同廣東話的差別,連文字的差別,也不見得比當今台灣繁體字跟大陸簡體字差別大得離譜。公元988年,弗拉基米爾娶拜占庭帝國的安娜公主為妻,宣布基督教為國教。所以,今天俄羅斯的國徽上帶有拜占庭文化的標記———雙頭鷹。曆代沙皇也以拜占庭文化的繼承人自居。
弗拉基米爾父子之後,基輔羅斯逐漸衰落,被後來沙俄的始祖莫斯科公國所滅。所以,從沙俄時代直至蘇聯時期,乃至在今天的俄羅斯,基輔羅斯一直被奉為俄羅斯曆史的發端,基輔城也被稱為“俄羅斯諸城之母”。“弗拉基米爾”這個名字,就成為了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最喜歡的名字,從列寧到普京到如今烏克蘭的許多著名人物,都有這個共同的標誌性名字。
可是,同室操戈,緊鄰相爭,是人類曆史最經常也最頻繁的現象。遠交近攻,不隻是中國古人的知行合一。哪怕到今天,地球人同外星人作戰,都還隻是奇幻。想想國共的打鬥遠超過中國人打日本,中日戰爭殘酷慘烈遠超過中國同納粹法西斯,也就不難理解烏克蘭同俄羅斯的恩怨情仇了。同源同種同宗不共戴天,不是曆史規律也是曆史現實。烏克蘭同俄羅斯就是這樣一個例證。印度同巴基斯坦也是一個例證。朝鮮半島也差不多。
 
約在12—13世紀,“烏克蘭”(本意為“邊區”)一詞開始使用,隨後,這一稱謂逐步擴大到今天烏克蘭的大部分地區,並以這一稱謂為紐帶,形成了一個新的民族。然而,烏克蘭當時隻是作為一個地理學概念和民族學概念存在,卻不是一個政治學概念,因為不存在烏克蘭這樣一個國家,它的土地分別被劃入立陶宛大公國和波蘭王國的版圖,烏克蘭人成為一個喪失了自己國家的民族。
 
1648年,烏克蘭人民起義反對波蘭的統治。波蘭收買了克裏米亞汗國,後者在烏克蘭背後發起了進攻,腹背受敵的烏克蘭起義軍被包圍,不得不再次向沙俄求援。1650年,沙俄與波蘭之間的領土問題談判破裂,沙俄決心援助烏克蘭。1654年3月,烏克蘭代表團在莫斯科覲見了俄國沙皇。隨後,雙方簽訂了《三月條約》,烏克蘭在得到了高度的自治權力之後,與俄羅斯正式結盟。俄羅斯與烏克蘭的結盟,使俄羅斯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出海口,也打開了俄羅斯通往歐洲的大門,歐洲的先進文化通過烏克蘭的黑土地,源源不斷地傳入俄羅斯。與俄羅斯的結盟也成為烏克蘭曆史的重要轉折點。此前,烏克蘭的文化主要受西方影響;此後,烏克蘭曆史發展的軌跡轉向了俄羅斯。
 
1700年,俄羅斯沙皇彼得一世發動與瑞典爭奪波羅的海的“北方戰爭”。戰爭期間,彼得征調大批烏克蘭哥薩克充當炮灰。彼得還以戰爭為由,強行取消了烏克蘭的地方自治,引起了烏克蘭貴族的不滿。1708年,烏克蘭首領瑪澤帕與瑞典結盟,尋求重獲民族獨立。聞聽此訊,沙皇彼得大怒,派軍隊血洗了哥薩克營地,俄烏自此結下深怨。
 
1709年,俄軍在烏克蘭境內徹底擊敗了瑞典軍隊,烏克蘭的獨立夢想破滅。隨後,彼得大帝專門組成了小俄羅斯部,在烏推行全麵俄羅斯化的殖民政策,按照俄羅斯的社會模式、價值觀念和語言文化重新構建烏社會結構。沙俄用剛柔並濟的辦法,同化了烏上層統治階級,確立俄語的官方地位,把烏克蘭語貶為“鄉巴佬”語言,禁止烏克蘭文書籍和教科書的出版,強製烏克蘭人拋棄自己的母語和文化傳統。此後200年間,沙俄一直牢牢控製著烏克蘭。
 
1917年,沙俄發生“二月革命”,帝國瞬間解體。1917年3月,烏克蘭成立了中央政權“拉達”。為了獲得德國的承認,“拉達”搶在蘇俄政府之前與德國媾和,以提供糧食和農副產品為代價,換取德國派遣45萬軍隊進入烏克蘭,抵抗蘇維埃武裝。但沒想到,德軍一進入烏克蘭,就找借口推翻了“拉達”政權,扶植了一個親德的傀儡政府。德國投降後,蘇俄紅軍展開反攻,烏克蘭重回蘇俄版圖,然而在隨後與波蘭的戰爭中,蘇俄紅軍先勝後敗,被迫將西烏克蘭地區割讓給了波蘭等國。
 
1922年12月,烏克蘭共產黨奪取政權,作為第一批四個加盟共和國之一,加入了新成立的蘇聯。1939年,蘇聯政府用武力奪回西烏克蘭地區,烏克蘭就此完成統一——在蘇聯境內的一個地區共和國的統一。
 
在蘇聯時代,烏克蘭的經濟獲得了極大的發展。從30年代開始,蘇聯發起了工業化運動,中央政府向烏克蘭投入了大量資金,將烏克蘭建成了全蘇最重要的工業基地,如蘇聯最大的造船廠就設在了烏克蘭。
蘇聯時期,農業發達的烏克蘭一直是蘇聯的“糧倉”,但列寧和斯大林推行強製征糧政策和強行推行農業集體化,導致烏克蘭出現大饑荒。上世紀30年代,烏克蘭又成了“大清洗”的重災區,大批烏克蘭幹部和知識分子遭到監禁和槍決,還有大批烏克蘭民眾被迫遷往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烏克蘭人不但隻記住這是共產黨的罪惡,也是俄羅斯人的罪行。
 
由此,300年來,俄烏兩個民族彼此融合,相同的宗教信仰,相近的語言文化,相似的風俗習慣,已將兩個民族的恩怨情仇血肉交織,仍將繼續書寫下去。這是烏克蘭問題的無克之難:烏克蘭與俄羅斯不是勢均力敵,可是也不是強弱懸殊。他們無法徹底分離,也無法統合。
 
烏雲之窗
 
蘇聯解體後烏克蘭同俄羅斯有過短暫的平靜甚至友好合作:他們畢竟都是在蘇聯垮台之後麵對百廢待興的難兄難弟。這就是當年處理烏克蘭核武問題獲得滿意結果的原因之一,甚至基礎。但是,相對於俄羅斯,烏克蘭在經濟方麵有一個致命傷——能源短缺。除了恢複和發展農業,生產糧食與其他農產品,烏克蘭從蘇聯接手的軍事力量和軍工產業,都麵臨困境甚至包袱。隻有中國看準看中了烏克蘭的軍工本錢,來淘寶。而基輔和北京都清楚,這些都基本上隻是一錘子買賣,烏克蘭不可能借中國的采購來繼續發展一枝獨秀的軍事軍火工業——這關係到獨立的新烏克蘭的立國之本,俄羅斯歐洲和世界都不希望也不會鼓勵容忍烏克蘭走軍事強國大國之路。
在某種程度上,烏克蘭問題不亞於巴爾幹問題,是曆史久遠的文化文明地緣政治衝突交匯區。統一而強大,尤其是軍事力量強大的烏克蘭一直不符合這個地區其他大小國家的利益,而新獨立的烏克蘭領導人也都明白這個道理,烏克蘭民眾喜歡自己國家靠軍力強大統一優先的好象也不多。這對於世界,是求之不得的事。烏克蘭賣軍火甚至技術給中國也就是救一時之急,而中國也不過是利用烏克蘭留下的前蘇聯武器技術來仿造彌補追趕前蘇聯的軍事技術與裝備。同時,民主與麵包,既是俄羅斯人的問題,也更是烏克蘭人的問題。而西歐兩者兼有。歐洲的民主可以免費贈送,麵包可不能永久性地施舍。況且烏克蘭人並不是真的缺麵包——獨立之後的烏克蘭農業恢複不錯,是糧食出口大國。他們要LV包,而且不是中國的山寨仿冒偽劣品。可是這樣的真LV包一卡車土豆也換不來一個。烏克蘭人當然願意熊掌和民主兼得。可是,在俄羅斯北極熊的掌下,俄羅斯掌握著烏克蘭的氣管,也就不可避免地要讓烏克蘭人得永久性氣管炎:普京的俄羅斯不是列寧斯大林,可是他叫弗拉基米爾,不會讓烏克蘭人當俄羅斯人的祖宗,不讓烏克蘭人叫他大爺他就不是爺們。失去烏克蘭,尤其是出現一個政治經濟整體同俄羅斯分道揚鑣的烏克蘭,俄羅斯作為歐亞帝國的根基和迷蒙就破碎了。失去烏克蘭的俄羅斯也就是一個國家,但是有烏克蘭的俄羅斯就是一個帝國。烏克蘭的重要性對於俄羅斯就是這樣生死攸關的。 隻要俄羅斯有著帝國的理想和利益,烏克蘭就無法像波蘭一樣整合進入歐洲,無論是實行真正的民主還是權貴式民主還是強人政治。 歐洲和美國就是在這個基點上決定對烏克蘭和俄羅斯的基本態度與戰略。對於這一點,波蘭出生的著名美國政治學家兼國際政治家布熱津斯基早有分析,估計普京也研究過並且很佩服讚同——對對手的欽佩。
 
烏克蘭麵臨的這樣曆史地理經濟政治民族文化格局,產生了一個古怪離奇的現象與問題:俄羅斯和歐洲乃至整個世界,都希望出現一個經濟繁榮政治穩定而和平民主統一的烏克蘭,作為平衡俄羅斯和歐洲的和平緩衝。 可是烏克蘭人卻無法在這樣一點上達成國家民族共識:統一與和平,不是他們最優先的考量。他們甚至曆來不是這樣,現在更加如此。請看美國《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MAX FISHER 麥克斯-費雪編製的這副地圖:
 
根據這幅地圖,烏克蘭這個民族與國家的統一與分裂情況,簡直跟烏克蘭本身同俄羅斯的民族與國家統一分裂情況完全一樣。東西南北,從語言民族曆史和現實要求,千絲萬縷可又鮮明地一分為二。 烏克蘭這個瓜,是兩半個並蒂瓜強扭在一起,就跟俄羅斯和整個烏克蘭一樣。他們現在最響亮的口號,不是“不統一毋寧死”,而是不自由毋寧死!而這個自由與統一,也都有多項難以擺平甚至難以分清優先序列的其他要求:麵包到LV包,到俄羅斯與烏克蘭語究竟哪個是“鄉巴佬話”。當然還有東正教到天主教基督教甚至共產教,究竟誰是真神教主。
 
無論普京還是奧巴馬還是默克爾等,都拿著這個燙手烏克蘭山藥同俄羅斯土豆難辦。因為烏克蘭人自己也不知道怎樣辦,可是他們也不會心甘情願讓普京奧巴馬和歐洲議會代辦包辦。如果普京選擇強行控製甚至武力奪取吞並克裏米亞甚至整個東南烏克蘭,估計也不一定要同歐洲甚至美國全麵對抗——那就是再次分裂肢解烏克蘭,讓西北烏克蘭獨立然後整合進歐盟。但是這樣的結果就是普京把俄羅斯再次帶進同歐洲美國直接對抗的前沿前鋒,失去緩衝。如果維係一個表麵統一的烏克蘭,俄羅斯同整個歐洲和美國的較勁,就會不斷繼續拉鋸。如果烏克蘭整體倒向歐盟,俄羅斯絕對不能容忍,歐洲目前也消受不起。如果將烏克蘭東西分裂,俄羅斯目前完全可以做到,但是對俄羅斯長遠並不利。如果烏克蘭自己無法整合統一,普京很可能會先下手為強,對克裏米亞以及東烏克蘭實現控製,讓烏克蘭實際上分裂。
 
當然,普京的上策,是要讓俄羅斯控製一個名義上統一獨立的烏克蘭。而這也是歐盟美國的目標——控製一個名義上統一獨立的烏克蘭。這樣針鋒相對的爭奪,有一個可能就是暫時妥協,維持烏克蘭名義上的統一獨立,俄羅斯和歐洲再長期拉鋸。無論如何,烏克蘭上空都將籠罩烏雲。烏克蘭將成為世界不祥烏雲之窗:世界曆史文明,民族意識形態,地緣政治,經濟資源利益衝突的窗口,各種勢力理念製度此消彼長的機遇之窗,人類文明野蠻交織交替的打鬥之窗,之創,甚至流膿滴血之瘡。
 
總而言之,還是俺上篇文章的結論:
在現今世界,沒有任何國家任何人可以出手去建立一個統一強大的烏克蘭,烏克蘭自己產生不了這樣的人物,普京也做不到。歐盟美國也無法去建立維係統一和平民主強盛的烏克蘭。如果烏克蘭人自己要分裂,世界能做的,就是讓他們和平解體,像捷克斯洛伐克一樣。而烏克蘭人如果自己要堅持統一,那麽也隻能走和平道路——這個和平道路,也許包括長久不斷的民眾抗議和街頭暴亂,而鎮暴警察不一定聽從“元首”的指令。如果出現一個能夠號令三軍對付自己民眾的元首,這個國家不可能被認為是現代的歐洲國家。
 
至少,習近平在烏克蘭問題上插不上手,也不要插手。他和中共當然隻能自求多福。記得千萬在下次訪問莫斯科或者基輔時,不要再提奧斯特洛夫斯基和保爾-柯察金。知道不知道的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都會把你當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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