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nlan]
本文純屬虛構,無論時間,地點,人名,事件,細節,意識......若有雷同,實屬巧合,
切勿對號入座,切勿仿效,否則,由其引發的一切優良或不良後果,本作者概不負責。
(一)
我飛行在空中。
依稀看見四周流雲匆匆,如絲如縷。頭頂湛藍無際的天宇,清澈得令我窒息,
我似乎嗅到了天使的存在,忽然間卻感覺好是孤獨。
低頭向下看,隱隱約約有塵世的蹤影,我仔細探頭左右搜尋,巴望有人與我同行,
或許是美女也未可知,我大喊,有人嗎?有人嗎!不料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我急速墜落下去。
我在轟然觸地之前,已經清楚地意識到那又是一場夢。
旁邊傳來“嚶嚶”的啜泣聲。
我沒有睜眼,張了幾下嘴,想解釋一下,最後,也沒找到什麽可說,
做了個“SHIT”的口形,側轉過身去。
麗麗說話的口氣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惆悵:我知道你就隻有做夢的本事。
我抬起眼皮,晨光從窗簾的縫隙裏泄落下來,鳥兒嘻戲的聲音在後院的樹梢上隱隱約約,
時而高昂,又淒楚哀怨,忽然漸去漸遠了,這似乎是我2007年聽到的最明白的鳥語。
我知道自己容易獨自激動,卻又虎頭蛇尾,這令麗麗大為惱火,說是這個毛病把精氣都燒死了。
我放狗搜了數次,也沒找出來任何醫學依據。不過,都奮鬥六年多了還沒見孩子的影兒。
麗麗像抱窩雞一樣越來越急不可耐,女人就是這樣吧,母性上來了,十頭牛都拉不動。
麗麗去看過醫生,也做過什麽片子,結論是她很健康,就像麗麗說的,
那方水土好得一隻瞎了眼的蟲蟲遊過來,都可以造出聖人來。
麗麗又催促我快去檢查,還四處給我打聽專科醫生,
我一想起來會有人對著赤裸的我指手劃腳,就渾身雞皮起疙瘩。
我寧肯承認自己半個管用的蝌蚪都搗弄不出來,也斷不會去的。
吃午飯的時候,我收到了麗麗的郵件,很傷心,很認真,很絕情地告訴我,
她的那個舊戀人,我知道就是她那位原來的大學同學,後來攀上高親,
做了幾年乘龍快婿,又被掃地出門的太陽雨先生,滿世界尋她,
拋開全宇宙不要,就要娶她了。
我馬上敲了幾個字給她:雨某會讓你下崽兒嗎?!
轉念一想,這未免太那個了。
就刪了重來:雨某能行,嗎?
這口氣又過於癟三了。
最後,我回複她: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自己心裏很明白,不管是不是這位所謂雨先生,我們緣分耗盡,
各奔西東是早晚都要發生的事情,麗麗和我同床分居的事實存在已經很久了。
金秋十月,陽光明媚的日子裏,我們專程回國離婚。
為了照顧雙方老人的情緒,我們商定暫時不講明真相,隻說探親度假,
在這一點上我們兩人不謀而合,也還算沒有枉為夫妻一場。
我們一同分別探望了年邁的父母和老丈人一家。坐在老丈人對麵,
聽他講說如何琢磨出來循環用水控製水耗,如何組織小區的老人健身,
如何關注伊拉克人民,我的心情甚是複雜。
結婚將近7年,分手的時候,我舍不得的竟然是老丈人,我在他眼中為才為寶,
他一直對我寄予厚望,婚禮那天他說的我把女兒交給你了那句話,一次次出現在耳旁。
我辜負他了。
我甚至在想,或許出國本身就不是一次明智之舉,遠離父母和弟兄姊妹,
我們的婚姻缺乏了很多雖說無奈卻實在是有效的捆綁。
與老丈人擁抱分別的時候,他還樂嗬嗬的,拍拍我的後背,
說每年都回來看看我這老骨頭,見一麵少一麵了。
(二)
在告別單身漢多年以後,又一次一個人的生活,比想象得更愜意,更自由。
原來每天下班回家,麗麗總是嘮嘮叨叨沒完,催促我刷呀洗呀睡覺呀,
張羅得我像個龜兒子。
現在,我自己三下五除二,30
分鍾搞定晚飯,再有30
分鍾洗刷完畢,
7
點鍾準時坐到電腦前麵。忽然間,我擁有了巨多的,完全隨自己支配的夜晚。
我四處出擊,到多個網站大量瀏覽,在CCT (CanadianChinaTown.com)
上我新注冊了一個網名,
愛上西天,把自己定位成一個粗糙的,憨厚的,樂觀的成熟男人形象,並且逐漸混了一個臉熟。
在那個原本應該是乏味而漫長的冬季裏,我結識了幾多網友,在字母和數字交織成的無形世界裏,
以毫無溫度的文字彼此傳達著暖人肺腑的問候和充溢智慧的調侃,偶有結伴吃喝,
更是令我精神煥發。
故事本來是不會發生的,如果我的生日不是在三月八日那一天。
暴雪從七號晚上就開始了,陰霾籠罩的天空,
厚重的雲層似乎預示著沒有盡頭的傾瀉。
因為,第二天是周六,大家其實對這場預警了多日的特大降雪充滿了期待。
已近午夜,我撩開窗簾,看著外麵路燈下漫天飛雪,無聲無息,
看似熱鬧卻甚伶仃,我也伶仃,我想。
竟然又是一歲,我這一歲,失掉的比得到的多很多,我又想。
腦子裏就想起一句對子:幾多載 人世間無言飛雪
想不出下聯,我就發到網上去了。
很快,就有“一無所求”回帖:
幾多載 人世間無言飛雪
怎奈得 網絡中有情在線
橫幅
愛上西天
我禁不住連連稱讚: 好對好對!橫批更好,嗬嗬。
我與這個一無所求從無正麵交手,頭像是一幅樹林晨曦,影影綽綽,肯定是個她,
總是少言寡語的表現。
一無所求:過獎了 Happy Birthday!!
我就疑惑了,馬上發去一個短消息:你怎麽知道我的生日?
一無所求:你自己講過的,忘性好大啊。
我才想起來,大家曾經在網上閑聊過各自的生日,我開玩笑說,我一過生日,全世界婦女都放假。
我回她:你猜得很準頭滴 : ]
一無所求:瞎蒙的。BTW
,祝願你今年的生日降雪破紀錄!
我回她:極有可能!照這陣勢,明天下它一天,突破40
厘米沒問題,嗬嗬。
又有幾個回貼,祝賀生日,拚對子,有“忘情水”的[
又一度 西庭外三怒寒梅]
,
還有“網蟲”的 [
幾多載 人世間無言飛雪;數萬次 CCT
有心插柳]
,那天晚上我很是開心;
而窗外,天公果然沒有喘一口氣,一直結結實實的下到周六晚上才停下來。
周日清晨,新聞裏說,這次下雪共計52
厘米,遠超半個世紀前的40
厘米的單次降雪紀錄。
我就給一無所求發了短消息:52>>40 The mother of all storms :]
我打開屋門,神情氣爽地走出來,站在了門前,似乎很久沒有如此腳踏實地的感覺了。
我深吸一口氣,清淩透底,四周耀眼的白雪,頭頂藍天和白雲,春天真的很近了。
我分三次才把車道清理幹淨,兩邊的堆雪已經到了我的胸口。從車道盡頭兒向左右兩邊觀望,
各家各戶猶如地道戰一般,在這條街上遠遠近近的趴下了4
輛車,還有人肩扛鐵鍁和雪鏟,
艱難地行走在雪海裏。
此後,我就加入了天天企盼下雪,一看見雪花飄飄就累加降雪總量的人群中,
其中也包括她,一無所求。
(三)
冬天終於過去了。
卸掉了臃腫的冬裝,我好像經曆了一場蛻變,渾身充滿著活力,我重新開始中止了幾個月的跑步晨練。
在依舊寒意襲人的清晨,河邊背陽的石堆旁還依稀可見被泥土染雜成黑色的小片冰淩和積雪,
水中卻常有遊水的鴨子三兩隻,嫻靜地嬉戲著,時而又飛躍起來,嗤嗤愣愣降落在不遠處的岩石上,
依偎著,修理羽翼。
一無所求:雪沒有下夠,冬天就走了。
我知道她有些沮喪,盼了很久,隻差7
厘米,也就是一場中雪的樣子,降雪量屈居曆史第二。
我回她:冬天想走就走吧,想來還會來滴
這幾天,大家在網上玩得很熱鬧,要征集一個名詞來描述婚姻。
按照傳統的說法,婚姻是一座城,外頭的人想進去,裏頭的人想出來。
有說:婚姻好比一座山,這山望著那山高。
有說:婚姻是魚缸,不跳出來是死,跳出來還是死。
還有說:婚姻就是隻讀文件,可以強製刪除,不可以更改。
網蟲說:聽說婚姻是天堂,進得去,出不來。
網蟲是很厚的80
後。
忘情水:婚姻是酸梅,看著止渴,吃了倒胃。
諸如此類,大多都是負麵印象。這世道變的,幾千年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的倫理概念已經搖搖欲墜了。
我的感覺是,婚姻是夢,一醒就沒了。
一無所求:婚姻是一口井,生一個孩子,多一層蓋兒。
我很好奇:這井蓋兒,好還是不好?
一無所求:也好,也不好。
我回她:怎講?
一無所求:不想出來的,井蓋兒是保險蓋兒;想出來的,也是保險蓋兒。
我慶幸,虧得我沒被埋在裏頭。
晚上,我又做夢。
總是那種夢:在飛,沒有目標,從空中跌落,心裏空寂和絕望的感覺在醒來後還能感覺到心肌的疼痛。
我做這夢已經N
年了,每次都很類似,甚至於有時在夢的最後,
我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會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我也按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說法,
仔細分析過我什麽時候會做這樣的夢,結果發現做不做夢與白天的活動沒什麽直接聯係。
我開始懷疑,會不會是心髒病前兆。體檢的時候,我嚴肅地告訴我的家庭醫生:
I often have nightmares and feel severe chest pain after.
Gabriel
醫生,應該是有歐洲血統的那種後代,人細高,臉細長,腮幫子窪陷,
藍色的瞳孔被埋藏在深深的眼窩後麵,他很關切地看著我,說我過慮了/You worry too much
,
不過是精神壓力所至/stress only
,我需要的是放鬆心態/just relax
。
他又用那隻毛茸茸的大手拍拍我的肩膀,說:
You should have taken a vacation and gone south.
You’ll feel much better when you get more sun.
我心裏說,你以為太陽就是一切?我的心思你怎麽會懂。
我告訴一無所求:這兒的醫生實在沒什麽水平。我好像真有病,他們卻是大病化小,
小病化了,把我當精神病。
一無所求:有的人病,不在身,而在心。
我回她:我總做稀奇古怪的夢,應該有什麽原因的。
一無所求答非所問:夢半真半假,隻有自己能懂。
(
四)
現代生物研究這麽發達,不管智商140
還是007
,人都不過隻有三萬個基因,哪個挨著哪個,
坐幾排幾號都知道了。我就不相信沒有人給我解釋清楚我的夢。
於是,我開始打聽搞生物和醫學研究的達人。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
一位同事說他的先生認識一位在醫學研究院神經分院的博士就是專門研究這個的,
並且即將實現外界誘導編排做夢的重大突破。他告訴我說:
這位孟博士鍾愛神經醫學研究,特別是對認知/cognition
領域幾近癡狂。
我找的就是他了。我很快與他聯係上,並且約好了下班後去實驗室見他。
走在神經分院那棟樓裏,燈火通明,卻不見人影兒,並沒有我事先想到的瓶瓶罐罐的標本什麽的。
四周寂靜得嚇人,聽得見自己鞋底兒蹭在地皮上的動靜和胳膊甩動時磨察衣服細細簌簌的聲音,
我感覺朦朦朧如同在夢裏,又神經兮兮的好像行走在一個人的大腦之中。
總算找到了他的實驗室。門大開,我探頭看到的那個眼睛盯著計算機,一手翻書,
一手夾著幾頁紙還在敲鍵盤的應該就是孟博士了。我敲門,他馬上說請進,頭卻沒扭轉一下。
雖然我已被告知他的名字叫克強,我還是掩飾不住對這位科學家的欽佩之情,由衷的稱呼他孟博。
我們簡單寒暄了幾句,顯然他滿腦子正在構思什麽玄妙的東西,時不時地就把他拉走了,
走得很遠很遠,忽然他又意識到我的存在,急忙回來與我繼續對話,
卻全然不知我們先前說到哪兒了,單單是我住得遠不遠就問了我三遍。
他的桌上雜亂無章,書本兒紙張一個壓一個,大的摞在小的上麵,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
見過亂的,沒見過這麽亂的,想起來我的同事Jimmy
講的,the messier, the better,
也就是越亂越出活兒吧。
孟博從眼前半個巴掌大的空白桌麵上,用左右手向兩邊一推,就整理出來很寬綽的一塊兒地皮,
又從旁邊高高一摞材料的最下邊抽出來一個筆記本兒,碰倒了的東西劈裏啪啦的落在地上。
他彎腰下去撿起來一個鏡框。我瞥了一眼,那是一張全家福,四口人家,很典型的那種普普通通,
隻不過主婦那飄逸撩人的長發甚淑女,我客氣地說,好幸福的一家!
孟博用嘴吹吹鏡框上麵並不曾有的塵土,放到一邊兒,感慨地說,
多虧我老婆能幹!我從來沒有鍾點,家裏全靠她了。
他打開筆記本,寫上日期,又扭頭問我,誰說過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來著?
我哪兒知道!我心想,我都沒見過成功男人什麽樣兒。
孟博把剛才拿在手裏的幾頁紙放平在本子上,原來是一些手繪圖案。
他接著說,這句話我太相信了!!這輩子我算是毀在實驗室裏了……
我的眼珠子卻盯在了那幾幅畫上,散亂的,毫不相關的幾個靜物和符號,有箭頭跑來跑去的,
旁邊豎列著幾個字,分別是DREAM 1, DREAM 2
和 DREAM 3
。
孟博看我注意到這個,馬上興高采烈起來:這就是我上次電話裏提到的那個設想,
正在歸納,尚待印證。
看來是孟博的慣例,聽從他的要求,一下的對話,我們留下了錄音,不提及姓名,
不過,我明確表示涉及隱私的東西,我無可奉告。孟博表示理解,
又說每次錄音都將整理成文字打印出來,供他剖析研究,
實驗人的任何私人信息他對所有人都完全保密。
(
五)
問:你好象說你做夢很多,是吧?說說你最常做什麽夢?
答:是。就像我們電話裏說過的。我常常夢見自己飛啊飛啊,就一個人,
總想找人,總找不到,最後一頭戧地,嚇得心髒受不了。
問:你喜歡當飛行員嗎?
答:我從來都不想飛,我恐高,我。
問:你是從多大的時候開始對高空有恐懼感的?
答:
我小時候還行,就是後來,有一次坐飛機,要降落的時候,前麵那架飛機出事了,
我活脫脫揀了一條命似的。說起來好笑也可憐,當初若不是我前妻逼我移民出國,
我自己絕對不會冒險跨越太平洋的,說遠了啊。
問:挺好,挺好。那麽,你做這種飛夢有多久了?
答:很久了,都記不清楚了。
問:出國前就有嗎?還是來到這裏以後?
答:好像是的。對的,出來前至少做過一次,想起來那次我醒後去衛生間,
就是我在國內的那個家。應該有6
,7
年了。不過,感覺越來越頻繁。
問:喜歡養鳥嗎?
答:不養。討厭鳥糞。不過,遠遠的看看還蠻喜歡的。
問:這幾天有沒有做夢?什麽夢都行。
答:昨天還真做夢了。我正納悶呐,夢裏就像真的一樣,現在還在眼前。
夢見同事Ryan
和Shirley
,還有我,到了一個很空曠的黑乎乎的屋裏,突然,
有個什麽圓不溜毬的東西冒出來,把我們嚇了一跳,就驚醒了。
我正琢磨,這夢是怎麽來的。
問:Ryan
和Shirley
經常和你在一起嗎?昨天在一起嗎?
答:平常都差不多的,辦公室裏有將近10
個人。不過,昨天剛好我準備離開的時候,
他們兩個在電腦前看hot man
聊天,Shirley
大聲說笑,我心裏暗暗的感覺略有輕佻之嫌,
也來不及多想,匆匆收拾東西就回家了。看來就是這樣子把他們做進來了。
問:很好。再想想,這幾天有沒有什麽東西或圖片或聽到的故事,
恐怖電影?月亮?足球?氣球?……
答:氣球!你還真說對了,就是有氣球。前天去朋友家取電影DVD
,他領我去地下室,
到了樓梯口,他猛然停下,然後說他被嚇著了,他看到一個像人一樣的晃來晃去,
後來打開燈,看到是孩子玩的拖著絲帶的氫氣球。我惦記的是電影,
並沒有很當一回事兒。
問:太好了。幾個重要元素都有了,這個夢比較單純,沒什麽心理背景,你也不會再做同樣的夢。
我給你簡單解釋一下,按照有關夢的最新研究進展,古人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不完全正確的。
人苦思冥想的戀人和每日辛辛苦苦看顧的孩子很少入夢,相反,人在思維或意識半陰半陽,
或者說,半清醒半混濁,三心二意的狀態下,五官所輸送給大腦的信息,容易被結合到夢中。
比如你這個夢就很典型,你下班時候看到聽到Ryan
和Shirley
是下意識或次意識的,
你的主意識其實是回家,又匆匆忙忙,所以現實場景和目標都處於恍惚之中。
至於氣球的事,與你無關,卻比較驚嚇人,你聽到的時候,心思在別處,
又是一種分離狀態。
答:哇!孟博,你簡直太偉大了。
問:這其實不算什麽。我現在正研究的課題是如何誘導做夢,就像你那天所講的,
想夢到一個什麽人或什麽事。如果這個能夠成功,我這些年就真的沒有白活了。
非常感謝你能夠主動當實驗體。
答:我會盡力配合你的研究的。再說了,我本人也對這個極有興致。
問:還有一點兒有關私人的問題。你提到你前妻,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隨便你,說不說都行。
答:沒什麽。我一點兒都不介意。我們離了大半年了。沒熬過7
年之癢。
她,她也沒什麽不好。
問:你們有孩子嗎?
答: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啊!就為這個離的。她生不出來,卻怪罪我頭上。
問:好的。最後這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做飛夢會伴有興奮嗎?
答:(操!)
問:好了。今天就結束了。我分析完你的材料以後,會跟你聯係的。
(六)
與孟博分手後,我才感覺到後背上涼颼颼的,不知什麽時候出的汗把襯衣都浸潮了。
麗麗也為此行為數落我多年,在她分析看來,汗和精如出一轍。
我曾笑話她扯淡:照你這麽說,運動員都絕後了。
麗麗說:那到不是,關鍵是個balance
問題。你不知道養精蓄銳啊??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麗麗接著就再次痛擊我的七寸:我給你說多少次了,
熬夜折陽折壽,你早晚會後悔的。
我當時就要說,我追求的是質量而不是數量,想了想,還是迷信一點兒吧,就又咽回去了。
嗨!想起來那次回國,跟認識多年的一幫哥們兒練攤兒,到後半夜,都喝大了。
小六兒擠對我:你小子,本來夠爺們兒的。出國沒幾年,咋整得娘兒吧唧的?!
我騰地站起來,照著原來的我,一直拳就出去了,可是,我揮了揮手,又坐下了。
我心裏清楚,先是結婚改造,麗麗的杏眼對我有莫名的震懾力;後是洋插隊,
鳥語沒學順流兒,母語也拈不準了,還盡惦記著manner
,張口即來的本事早就沒了,
兩肋插刀的氣概也成了傳說。
這是出國的另一悲哀吧。
我的日程就像被輸入了固定程序似的,從周一到周五,起床,上班,咖啡,午飯,
再上班,咖啡,下班,晚飯,上網,睡覺。
每天都單調地忙活著,重複了再重複。
又一個星期五,我很晚回家。
上了網,進去CCT
一看,一無所求還在。幾乎無論我什麽時候進來,她都在,
也沒什麽動靜,不過,我一出聲,她就開始發話。
很顯然,我被她盯梢了。
我讀她寫的東西,似乎能看到到她纖纖幽幽的弱不禁風的樣子,
我特幸福她對我的那種難得的信賴和敬重,
好像我真是一個人物似的,
其實我本來就是,
隻是麗麗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裏。
那一次,我鬱悶以至於要死,一個星期裏麵,被警察罰了超速,被老板翻白眼兒,
被黑仔兒吐唾沫濺在袖子上,又在菜店裏,被同胞女士無來頭蔑視,
幾乎形成肢體衝突。
我告訴她:我無言以對,明天吐血而亡……
一無所求勸我:有些人是單細胞,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我曾納悶她大概不工作,專職家庭婦女?並不像,因為那些女人都很滿足和幸福,
天天傻樂,而她似乎有憂慮。
我琢磨了很久,也搜集了她前前後後發的所有帖子,絲毫看不出她是幹什麽的。
一無所求這個網名注冊很早,沉積了數年,幾乎無帖,就在我頻繁活躍在這個論壇之後不久,
才開始規律性的出現,不過,僅限於在此壇,其它壇子幾乎從不發言。
神秘的東西十有八九都屬美好。
我先問候她:周末愉快!!
我查看了信箱和悄悄話。幾個人約好周六先吃午飯後去看新電影,半天沒了;
早答應幫忙一個老鄉搬家,剛剛收到通知有關周日集合的時間和新家地址,一天也沒了。
日子真xxx
過得飛快。一年又一年,就這麽零打碎敲的,像手裏抓的沙子,
像野兔兒看見了人影呼啦啦就都沒了。
十年前搬家的事,似乎就在昨天:我畢業剛剛參加工作,分配到科委信息處,
處裏委派的小貨車幫我搬家,僅僅是左右手各一條行李箱;在信息處混了兩三年,
女朋友談了有一把,一個也沒找到感覺。麗麗選中我,閃電式結婚,
打雷式慫恿我移民出國,越洋搬家又是左右手各一條行李箱,不過,這次是翻番了,
兩個人四個箱子;她走的時候,搬走了十個箱子,外加一輛車。
我告訴她的:隻要你能拿走的,你都可以拿走。結果,房子算是我的了,畢竟是我掙出來的。
回過頭來,一無所求回複我說:謝謝!也祝你。
我忽然突發奇想:周末忙嗎?
一無所求:還行。
我心裏想,反正你也看不到我的窘態:有時間嗎?我請你喝茶的了 :]
一無所求:??
我開始心跳加速:
就是喝茶,
喝茶而已 :]
一無所求:
我又是一頭汗:
沒什麽,
我什麽都沒說嗬 :]
(七)
我還在飛。還在尋找。不過,我已經知道我想找的是誰。
不久,孟博電郵給我,材料分析已經完成了,說我是個很難得的實驗體,
集多項重要元素於一身,具備最佳人選條件,可以馬上開始下一步工程。
孟博又打電話來,說要確定一個時間,我再去實驗室會他,他將告訴我一些詳細的具體實施計劃。
我問他:
不會把我搞成了植物人兒吧?!
孟博說:
絕對安全,沒有任何侵入性的實驗,隻有輕度的心理暗示和完全生活化的日常安排。
這樣,我就放心了。
下班的時候,我準備離開辦公室,想到即將開始的新試驗,禁不住有些興奮。
第六感覺特強的Shirley
笑嘻嘻的看著我:Another date today?
我順水推舟:Yeah!
Shirley
示意了一下站在旁邊的Ryan
,假裝很小心地壓低聲音對我說:
Don’t forget to bring tea bags!
然後是一陣大笑。
Shirley
以她的dirty mouth
在公司裏是出了名的。
我曾告訴大家,中文裏有一種說法就是專門給她的,刀子嘴,豆腐心/Knife tongue, tofu heart
。
我湊近她的耳旁說:No worries, Madam. I’ve an extra bag for you
。
我轉身就走了,Shirley
在身後都笑瘋了。一連幾天,Ryan
都在追問我究竟說了什麽 made her that hyper
.
第二次去孟博的實驗室,我已經是輕車熟路。
他先是給我上了一堂理論課,從他的角度來說就是對牛彈琴吧,所以,用的調子比較兒科。
孟博:常常做的夢在於,多個單一情節在大腦的記憶儲存神經元之間形成了捷徑/shortcut,
每次觸發,就習慣性地完成這個係列鏈接,並且,每次重複,都能夠加強這個鏈接的牢固程度和易發頻度。
那麽這種夢,
不需要白天有多個元素出現,
有其一,
或者有最重要的一個就可以成夢。
我這麽說,你能聽懂嗎?
我:聽著挺有道理的。接著說。
孟博:人做夢時,大腦處於局部興奮狀態,相互之間的拚合似乎毫無規律,卻又有其必然性。
我:你這麽說,讓我想起來,那種狀態是不是像電器件出現短路的瞬間,忽東忽西,
也好像黑夜墓地的鬼火兒,誰都猜不出下一個從哪兒蹦出來?
孟博:你可以那樣理解吧,我倒是沒有黑咕隆咚的跑到墓地去過。
我:我也沒去過,淨是看小說看的。那麽,我怎麽才能做我想做的夢?
孟博:你先說說你想做什麽夢?
我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自己的思緒,設計了一個夢:我先是飛吧,然後,她就飛過來,
我們一起飛。
孟博:根據你的材料,我分析確定,“飛”是你存在並隱藏多年的潛意識,
是一種對現實的恐懼和逃離的表現,除非你的生活有重大改變,這個元素不會輕易消失。
飛行的鳥或許有觸動功能,你目前的陳述尚不能肯定這一點,不過,
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一個協同元素。這個她,有目標嗎?你見過嗎?
我:(我要是見得上,我還來找你啊?!)沒,沒有。隻是有過文字聯係……
孟博:這是個比較抽象的人物……
你夢到了也未必知道是她。
我:憑感覺,我能認出來。
孟博:可以試試看。還記得我上次告訴你的,你越想見的人你在夢裏是見不到的。
所以,要淡化。明白吧?越淡越好。
回來的路上,我就思忖著怎麽進入對一無所求的冷卻狀態。
按照計劃,不冒泡,不上帖,立地蒸發。
我天天轉悠,看到她時而在線,並不發聲。在第三天的時候,我曾經手癢,實在按耐不住,
淩晨起夜,登陸愛上西天,瞥了一眼,一無所求給我的留言標題“你還好嗎?”,我沒查看。
第五天的時候,我如此照舊,還是那個留言,我還是按兵不動。
一周都沒做夢,更別說飛夢。
第二周,一無所求已經消失,我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百無聊賴,開始在心裏臭罵孟博的設計有問題,
非但沒讓我做出夢來,差點兒就要做出病來。
我給他電話聯係,實驗室的人說他請假沒上班。我電郵給他,他回複說,家人有恙,
孩子幼小,他需不定時在家照看,隨時可能去醫院護理,所以,飛夢計劃暫緩。
既然這樣,我就隻好解除戒嚴了。
打開一無所求的留言,並沒有內容,是她在我開始試驗後第三天發的。
盯著那白板一片和她的頭像,我的腦袋發懵了,STUPID! STUBBO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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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麗多少次淚眼汪汪,指責我心腸鋼硬,不懂女人,一點兒溫情都不講。
我這時候才知道麗麗並沒有錯怪我,就在那一刻,我心裏湧起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憐惜和愧疚。
我手顫抖著,給她回複:謝謝。我很好。隻是對不起,因公務多日沒能與你聯係。
在網上掛了一個晚上,一無所求沒有露麵。
第二天,我發信給她,標題“我有話對你說”。
第三天,我又發信給她,標題“我真的有話對你說”。
時間像灌了水的沙袋沉甸甸,沉甸甸地挪到了星期五。
(八)
秋天總是短暫的。
天高雲淡的日子似乎隻有幾天,南飛的候鳥一排排從頭頂掠過,在空中變換著美麗的隊形,
又收起翅膀,飄然落下,它們要夜宿在這片空曠的田野了。
我實在感覺自己萬念俱灰,落魄到竟不如一隻加拿大鵝。
天色漸晚,路上車水馬龍,擁堵依舊。路燈已經亮了。看遠處,住宅區各色各樣的房子,
在橙黃色燈光的映照下,像剪影一樣,亦真亦幻。
車流再次停下的時候,我把CD
播放器的聲音調到極大,刀郎沙啞的悲愴的聲音伴著激越的旋律在車裏翻滾,
空寂乏味的感覺慢慢地蔓延開來,侵蝕著我的骨頭。
回想起剛剛來到這裏的那個晚上,飛機從空中盤旋,俯瞰下去,萬家燈火,雖是異鄉,
卻何等溫馨,麗麗依偎在我身旁,喜極而泣,我在心裏充滿了期待。
車喇叭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我抬頭看前麵才知道已經空了很遠,
我一邊急忙追趕,一邊告誡自己,要振作,要振作!!
晚上,我收到了孟博的電郵,他說下周就可以回實驗室,我們要交換信息,更新內容,
飛夢計劃將繼續進行,還轉給我一些材料來讀,是有關虛擬世界和夢幻的設想。
他信中這樣說,現代人已經離不開網絡,網上有另一個世界和社區,那就是virtual life
,
有另一幫朋友和冤家,有賽車,有耕作,有采購,有同居,有更多。
人的生活逐漸會很明顯的分為兩個場景,一是現實世界,一是數字/
網絡空間,
到一定階段,這兩部分所占的分量將不分上下。現代人在三維和網絡之間切換角色,
容易造成意識的短暫迷失。對於大腦來說,來自於三維空間的有形認識和數字傳達的想象信息並沒有不同,
也沒有界限。睡眠狀態下,大腦智庫自由開放,這種狀態將被夢幻遊戲充分利用,
從而實現意識和現實之間的飛躍和轉換。
可惜啊,我在心裏說,我已經對這個工程不感興趣。
我愚蠢到那種程度,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非但沒有實現從無到有的轉換,
就連僅有的聯係都斷掉了。
一無所求在我心裏的分量已經遠遠超過我的想象,我現在願意放棄一切所有,隻要能看到她再現。
晚上,玩遊戲,我感覺極度疲累,心累的緣故吧,平時周末都可以堅持到淩晨的,這次卻沒有能量了。
想簡單洗漱躺下了,忽然看到一無所求杳然上線。
我激動地馬上招呼她:你好!周末好!
她並沒有回複。
我要給她悄悄話,我想說很多,又不知從哪兒說起,總不滿意,寫了又刪,再寫再刪。
電話鈴響了,是她:你還好嗎?
我說:我不知道怎樣說,但我想見你一麵,請一定滿足我。
她說:好啊,等我,我來找你。
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敞開屋門,一無所求飄然而至,溫柔地伸手給我,我輕吻她的手背,
吻遍每一根手指,她燦爛地微笑著,挺直的鼻梁,閃耀的雙眸,這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
我們手拉手,走向曠野。
起風了,風很大,我雙腳離地,握住她的手,我們開始一起升騰。
風兒吹動著她的長發飄飄,柔柔的發梢如絲絨一般撩撥在我的臉上,頭頂上繁星閃爍,
日與月齊暉,光芒萬丈,人世間燈火闌珊,美如仙境。
我沉醉了。
醒來後,我第一要做的就是,馬上記錄全部夢境,然後,仔細回憶並記錄了昨天從早到晚所經曆的一切細節。
這都是孟博提前一再叮囑我的,其實本來按他的安排,我應該天天寫生活日記的。
我一邊敲鍵盤,一邊讚歎:孟博很牛!
孟博收到我的電郵,馬上打電話給我,約我一定去他家吃飯,要大大地慶賀。
我敲門,迎接我的是一無所求。
我使勁兒地揉眼睛,猛掐自己的虎口,知道我沒做夢,這真的是真的。我雙眼繼續發直的時候,
她輕咳了一下,孟博走過來說:進來,快進來,這是我夫人,悅然。
完了!完了!完了!我夢見的怎麽會是她??
悅然是很恬靜很從容的那種女人,說話語速比較慢,極少抬起眼睛來與我對視,
我得以有更多的機會察看她,那模樣正是我夢中的一無所求。
孟博說:悅然病了有倆禮拜了,家裏就像天塌了一樣,幸好,這已經過來了。他一邊說,
一邊疼愛地看著悅然。
悅然淡淡的笑了笑,然後,就招呼我多吃菜。
孟博自然對我成功做夢的事極為欣喜。
我本來還有顧慮,不想在孟博家中過多談及此事,這時候卻巴不得把零零總總的一切都說出來。
孟博說:總有一天,人能夠發明一種遊戲,引導做夢。我的設想是首先要跟蹤此人的日常活動,
比如給眼睛配戴微型攝像機,記錄每天所看見的人和實物,還有聲音和對話。
同時,每晚都做跟蹤測試,積累腦電波信息。由此而來,推測此人做夢的基本規律,
比如像你,白天在恍惚狀態下看見小鳥,容易夢中飛。遊戲的時候,要用腦電波儀測試睡眠狀態,
找到做夢的精確時刻,輸入刺激信息,引導夢境……
孟博越說越高興,以至於到了極致,起身找出紙和筆,寫下他比較滿意的靈感,
大概總有一天會寫進去他的論文。
悅然靜靜聽著孟博的長篇大論,隻說了一句話:人為什麽非要去 夢 想?!
席間,我也知道了,孟博並不姓孟。
孟博說:不少人都喊我夢博士或者夢博,就是做夢的夢,我都答應下來了,哈哈。
飯後,悅然問我,是咖啡還是茶水。
我盯著悅然,鎮靜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想喝茶,我喜歡喝茶,謝謝。
她抬起頭來,輕輕看我一眼,我體味到一種神韻,是一種磁場效應,隻屬於我和一無所求。
那兩個多小時的就餐和逗留,我可謂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又好比揚子榮孤身入虎穴,
滿肚子鬼胎,奇怪的是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大出虛汗。
回家後,我看到我發給一無所求的悄悄話已經讀過了。
我又翻出她的所有帖子,搜遍蛛絲馬跡:一無所求有兩個孩子,小兒乳名狗狗;
她提到過她的先生有過敏症,源於經常接觸實驗動物;她對夢有非一般的徹悟……
這一切都與我所見到的悅然和孟博相符合。
第二天,一無所求給我回複:我似乎可以猜測的到你想說什麽。我隻能說,
現實是無法擺脫的。我先生是個沉迷於事業的工作狂,可我的孩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我情願這樣,活在網絡之中。
我可以斷定,一無所求就是悅然。
我不忍心冒然揭開網絡的麵紗,置一無所求於牆隅,
可是,繼續這種躲在暗處的狀態
與她保持網上的近距離交往,我懷疑那與猥瑣沒有兩樣。
孟博再一次打電話約我。
我手持電話筒,陷入了糾結。
追夢遊戲對於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而結束與孟博的合作就意味著很難再見到悅然。
我無語。
孟博在那一端說:咦?奇怪。他掛斷了電話。
。。。。。。
我尋遍天山南北
我要找到你 賽乃姆
不管是跋山涉水
曆盡千辛萬苦
。。。。。。
--201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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