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當兵在坦克六師的二十四團。當時團部及大部隊已調往北京延慶(後駐防南口),我所在營留在天津揚村種稻子,同時擔負一些迎外任務。揚村的196師及楊村機場都是迎外單位,我們也時不時向那些黑人兄弟展示一下我們威武強大的59式坦克。
營裏有個叫薛京海的戰士,其父是軍委裝甲兵後勤部的副政委。他負責播音室,每天在大喇叭裏播放那些慷慨激昂的樣板戲,激勵我們在稻田地裏當牛做馬戰天鬥地。許是臭味相投,我倆很快好上了。可用今天的話講,這廝實在不是什麽好鳥,油頭滑腦,見風使舵。他總是報怨夥食不好,經不住他的鼓惑,一次我利用幫廚的機會“順”了兩條煎好的鯽魚出來。他播音室裏有電爐有鍋,我又去買了瓶酒,我倆便又魚又酒地吃將開來。可事不機密,這事很快讓營裏知道了。薛京海立馬變成了甫誌高,非說是我偷魚買酒拉他下水,連長把我一頓好剋。從那時起我才知道人心不古江湖險惡!
兩年後,我調到了我父親任職的坦克一師,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來到一師後,感覺到明顯的不同。當時北裝共有四個坦克師。坦克六師除二十一團齊裝滿員外,我所有的二十四團每個連隻配置4台坦克(應配置8台),其餘的坦克據說是被調去支援越南了。坦克七師還是蘇製特34坦克,新組建的坦克九師就是個空架子。而坦克一師則是裝備精良,訓練強度明顯加大,不愧為王牌坦克師。更主要的是,坦克一師還是個高幹子弟的“窩”。
當時有種說法,高幹子弟最多的首推38軍,其次便是坦克一師。因當時裝甲兵是大力發展的兵種,待遇好,一師又是裝甲兵中的大哥大,軍地高官都願把子弟往一師送。
以我所在的這個隻有13個人的坦克排為例吧。一名叫夏加濱的駕駛員,其父參加過長征,是北京軍區後勤部首任財務部部長(因身體不好,早早便離職休養了)。我們的排長楊誌強,其父是當時的農林部部長。1976年前後吧,楊父曾率領中國政府的一個代表團出席過聯大的一個會議。那天早晨,我們列隊正準備去吃飯,大喇叭裏傳來播音員慷慨激昂的聲音:中國代表團團長、農林部部長楊XX在會議上指出之雲雲。我們笑道,排長,你爸都在聯合國講話了,你也給我們講兩句吧!楊誌強生性低調,隻是笑笑,並無太多表示。
那夏加濱可就不一樣了,感覺那叫一良好,處處顯露出對我們這些小幹部子弟的輕蔑和不屑,好像參加長征的是他而不是他爹。丫的還有句名言:沒參加過長征的,就不能算是真正的革命者!75年下半年,軍區打來電話,讓夏加濱火速返京,陪他父親回江西老家走一遭。20多天後,夏駕駛趾高氣揚地回來了。這廝還喜舞文弄墨,寫了篇《回故鄉記行》拿給我們看。看過他的文章才知道,夏父由於身體不好,脾氣異常暴躁,一路走一路發脾氣,常常將負責接待的當地官員罵得不知所措。夏父長征前,在老家已娶妻生子,前窩孩子見到他後張嘴便是要錢要東西。夏加濱對此是十分的不屑。
他在文章中講到這樣一個情節:夏父“南巡”途中,常有老戰友老部下前來探望,其中有的人對夏父可謂是感恩戴德。你道為何?那是長征到達陝北後,一天夏父外出開會回來路過一座小石橋,旁邊地裏幾個鋤地的農民瞥見他後都把草帽往下一拉把臉別到一旁。夏父感到奇怪,走近前一看,竟是他先前的幾個部下。原來這些人雖然走過了雪山草地,但如今卻不願再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了,竟私自離隊跑到農村當起了農民。夏父勃然大怒,掏出駁克槍和警衛員一起硬將這幾個人逼回了部隊。現在這些人見到夏父能不感激涕零嗎?如若不是夏父當初的那把駁克槍,他們就是可恥的逃兵,而不是今天受人尊敬的軍職幹部。
高幹子弟多小道消息就多,諸如“紅都女皇”之類的傳聞都是他們從北京帶回來的。高幹子弟還是文化的啟蒙者,在這個圈子裏你能找到各種大“毒草”,我就是在那一時期讀完了《靜靜的頓河》《黃金果的土地》《貴族之家》等世界名著。文革中有一首蕩氣回腸的長詩《致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勇士們》,也是首先在幹部子弟中傳抄開來的。讀完後好壯懷好激烈,恨不得明天就駕長車踏破莫斯科飲馬密西西比。若幹年後回頭看,我靠,還解放三分之二呐,先把自己解放了再說吧!
坦克一師到底有多少高幹子弟,我也說不清楚。80年代後,這些高幹子弟相繼走上了領導崗位。我們的師政委是北京軍區羅副司令的女婿,而羅副司令的兒子羅剛,則是坦克一團團長。其時我姐夫在二團任副政委,團長謝海麟,其父是昆明軍區政委謝振華(曾任山西省委書記和北京軍區副司令員。當時我已調到裝甲步兵團,團長杜克明,其父是北京軍區副司令員杜文達。至於擔任營連長的幹部子弟,更如過江之鯽,一抓一大把。
那陣連長指導員都托我給他們買飛鴿自行車,買了多少輛,我也記不清了。所以說,不管毛時代或是任何時代,絕對的公平正義都是不可能做到的。隻要是人治社會,結果就是如此!沒辦法。這是就是毛時代的公平正義,高幹子弟享受的就是這份公平!喊毛時代公平正義的,恰恰是工農大眾!
高幹子弟能幹的是真能幹,草雞的是真草雞。如果你以為幹部子弟的提拔晉升靠的全是家庭背景,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個人的努力奮鬥永遠是第一位的。像我們的團長杜克明,當戰士時便連年立功受獎,吃苦精神一點也不比工農子弟差。我的排長楊誌強,也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基層指揮員。76年的九十月份吧,一天深夜,我們被一陣劇烈的晃動聲驚醒,有人喊了聲“地震”,我們便兔子般從宿舍裏竄將出來。過了好一會,才看見楊排背著一個因腰肌勞損行動不便的戰士從宿舍裏走了出來。這件事讓我十分觸動。我們部隊參加過唐山的抗震救災,那種房倒屋塌血肉模糊的慘景把人都嚇驚了,因此當強烈的餘震襲來時,我們都出自本能慌忙逃命。可我們的楊排卻能置生死於度外,寧願和他手下的戰士同生共死,體現出良好的軍人素質。
又比如1982年,受軍區文化部之約,我去河北遷西縣引灤入津工地采訪一位連長。這個連長的父親也是一位軍區副司令員,響當當的高幹子弟。我是在施工現場的一間板房裏見到他的。他滿麵灰塵,嘴唇幹裂,最恐怖的是他那雙手,我的天啊,那哪還像是一雙人的手呀!隻見他的手掌上老繭一層摞著一層,裂開了深深的口子,手背上則是傷痕累累。原來這位連長身先士卒,沒日沒夜奮戰在施工一線,和戰士一起撐鋼釺掄大錘,引灤隧道的最高掘進速度就是由他所在的這個連創造的。堪稱將門虎子!
其實在我看來,改開之前,維護舊體製舊觀念最堅決的恰恰是那些工農子弟,因為他們真的相信資本主義國家都是哀鴻遍野,老百姓都是楊白佬。人的本質其實都是一樣的,隻不過那時高幹子弟占有信息上的優勢,因而顯得與眾不同。文革中,歐美國家家家都有小汽車,就是由高幹子弟首先傳出來的。工農子弟還不信,說美國人民飯都吃不飽,哪有錢買汽車?愚民至此,強秦何及!在高幹子弟中,則不存在這個問題。和工農子弟相比,高幹子弟更具有遠見卓識,更富有理想色彩也更具有一種犧牲精神。這種獨特的氣質來自雪山草地,來自平型關,來自淮海大地的炮火硝煙。高幹子弟在官場的“成功”遭人詬病。但令人驚奇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從幹部子弟中湧現出了一大批十分優秀的作家,一些重量級作家至今仍然活躍在文壇上。高幹子弟在商界的成功也令人眼前一亮,當然這有些黑色幽默。但無論如何,任誌強對房價的預測,就如同章魚哥對世界杯的預測,恐怕是無人能敵的吧?
《百姓家史》轉貼
借花獻佛,這篇回憶錄是從國內網站上轉貼來的。
因覺得原文裏“對高幹子弟有客觀的認識”以外有一股“幹部子弟”的味道才轉貼出來。
當然作者畢竟生活在國內的環境。
謝謝!
謝謝補充。
海軍,空軍及後來二炮(炮兵取消了)為大兵種,大軍區級。海空皆為林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