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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日:那些昆明站邊的避難所

(2014-03-12 07:17:29) 下一個


3月1日:那些昆明站邊的避難所



【編者按】昆明“3.1”恐怖暴力襲擊事件已過去10天。雲南當地媒體的兩位記者通過對親曆者的大量采訪,試圖還原襲擊現場細節,尤其是昆明火車站周邊的一些小店——它們成了許多人那晚的避難所

        在離昆明站前廣場直線距離215米的茶葉店裏,陳萍回憶說,是自己的貓救了她。

     3月1日那晚,她那平時要花大力氣才能找回的虎斑貓,早早結束在附近的遊蕩,這使陳萍提前關店,並在暴恐事件發生時,走出了暴徒的攻擊範圍。

     與陳萍不同,火車站其他小生意人在暴恐事件發生前,並未感覺到任何異象,生意如常。這些人那時並不知道,9點20分之後,他們扮演了同一個角色——電影《和平飯店》中那個為落難者提供避難所的“和平飯店”的老板。


逃跑之前

     3月1日晚上9點20分左右,突然出現在昆明火車站的幾名暴徒在十多分鍾內奪走了29人的生命。143人在此次暴恐事件中受傷,被分別送往昆明當地的11所醫院裏。

    幾乎是局勢被控製住的同時,駛向貴陽的K672次列車由昆明站準點駛出。當晚,9637名旅客分別坐上了事發後出發的9輛列車,離開昆明。

     這一天,昆明站一共送發了5.9萬餘名旅客。作為目前西南地區最大的火車站,這裏有昆明最為複雜的人群和某種隱而不顯的既定秩序。幾乎每年,當地都會開展以“獵鷹”、“藍盾”命名的治安整治行動。

     目前,尚無數據顯示,事發之時究竟有多少人身處火車站及周邊的危險地帶。但這裏的187個攝像頭,記錄的或是如下場麵:暴恐事件開始後,人們四散逃離,混亂在地麵行走,尖叫扯開了平靜的夜空。人群像一塊瞬間崩開的巨大水銀,從售票大廳和臨時售票廳向西、北、東三麵散開。

     向西跑的人群,會看到萬福超市、重慶餐廳、郵政儲蓄的霓虹燈;向東是鐵路大廈、站前超市以及很多記不住名字的小店;而向北的人群,則要沿著北京路跑到永平路,才會看到三葉飯店等店鋪。

     現在,旅客、賣廉價充電器和炸洋芋的小攤販、為搶客而圈住旅客的電單車司機、遊說你去大理麗江的旅行社員工、終日犯困的流浪者……他們並無區別,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前一秒鍾他們腳下的土地,這是昆明任何一個人群聚集區未曾有過的。

    在決定逃跑前,20歲的李龍正在自己的食雜店門口抽煙。一開始,他看到20米外有兩名女性歹徒開始施暴,他招呼隔壁商店的男人們:抄家夥。

     “兩個小娘婢還敢來鬧事,活膩了。”他用浙江方言嚷嚷著,找到半截鐵棍後,三個男人便衝了出去。但當他們發現不遠處,另有三名男性暴徒時,當即決定逃跑:向歹徒相反方向,沿著北京路,竄進逃跑的人群。

     而此時,5分鍾前離開店鋪的陳萍恰步行至北京路與站前路的交叉口,這並不是最危險的區域,但突然從背後湧來的人潮與尖叫讓她有些莫名其妙,隱約聽清“殺人了”的喊聲後,她被嚇到了,心跳如擂鼓。

     陳萍開始跟著人群跑,稀裏糊塗地進了三葉賓館。與此同時,更多的人正跑進火車站方圓200米內的站前超市、鐵路大廈等店鋪內。

     後來,其中個別店鋪認為自己“救”了這些人,但更多的店鋪隻覺得,是人們恰好逃了進來。


“老鍾,敢不敢?”“敢!”

    鐵路大廈酒店保安鄒家祥此刻也聽到了“殺人”的喊聲,他努力伸著他那本就不長的脖子向站前廣場方向張望。當時,他正像往常一樣在鐵路大廈酒店執勤,站在那扇關不上的玻璃門前麵。

     聲音更清楚了,一群人從第一售票大廳方向湧來,伴隨著腳步與拉杆箱的聲音,轉眼便到了鄒家祥麵前。等他反應過來時,人群已跑進了酒店大堂。

     多數人擠在大堂最裏麵,4個5歲左右的孩子抱著母親的大腿,沒有哭鬧。人們肩抵著肩,安靜了下來,有人往門外探著頭,小聲議論:太可怕了,是恐怖襲擊吧。

     “有啥子嘛,不就是打群架嘛。”還蒙在骨裏的鄒家祥心說。當時他甚至想去勸架。在鐵路大廈當保安的3年裏,勸架是他做得最多、也最擅長的事。

     旅客間因一些小事而起爭執,這在中國任何一個火車站都見怪不怪,這樣的爭執往往以雙方不歡而散告終。但摩擦若是發生在旅客與周圍生意人之間,結果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子。

    曾有旅客因為買到山寨礦泉水回去找商店理論,卻被聞訊前來幫忙的其他店主嚇跑,且險些被打。

     “別看我們相互之間都叫不出姓名,但大家都認識,誰家出事,其他人肯定要去幫忙,”鄧瑞說。他在火車站附近,有三家鋪麵,這使他成為火車站這個小江湖中比較有分量的一員。他奉行這兒的一項生存法則——某些情況下,大家要一致對外。

     這江湖中,54歲的鄒家祥顯然是一個邊緣人,他來自四川德陽。一張略黑的圓臉上,長著一雙小眼睛,天生喜感。不過,擅長勸架的他此刻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殺人”的喊聲被剛剛傳來的消息證實:70米外,鐵路大廈副樓的保安已身受重傷。他意識到,這不是群架那麽簡單。

     鄒家祥找來了“家夥”,一根0.7米長的鐵棒遞給同事老鍾,自己則抄起根1米長的木棒。兩名50多歲的老頭兒,以從電視上學來的、戰士手握鋼槍的姿勢,並排站在鐵路大廈門口。

     沒等多久,左手邊,一個傷者被人架著快步走來。或許是鄒家祥的保安製服帶來的安全感,他們停下,靠坐在玻璃門前的石獅子邊。傷者掀起自己的格子襯衫,“唰”,血流了下來。

     傷的不輕,鄒家祥意識到。他還沒想好處置辦法,另一名傷者又走了過來。

    鄒家祥認識他,附近金麗賓館老板娘的侄子康健,大腿受傷,白色旅遊鞋上滿是血跡。他拖著傷腿坐在鄒家祥身邊,雙手攥得死死的,低頭不語。

     失血過多不行,把他們移到大堂也不好,鄒家祥遂將兩名傷者送到對麵32米處的警亭。“狗日的,可能是恐怖分子嘞。”他心說。

     這時,大堂裏人群開始騷動,鄒家祥試圖安慰他們,但沒有多少人聽懂他的四川方言,他轉過頭來,小眼睛瞪大了看老鍾。

     “要是這幫狗日的來了,朝腦殼上中打,黑起屁兒整(不要手軟),敢不敢?”鄒家祥提高了嗓門。

     “敢!”平時寡言的老鍾沒有看他,張了兩下嘴,還是隻吼出一個字。


“你是要趕火車,還是要命?”

    雖然準備好了勇氣,鄒家祥並沒有和任何人打起來,他們甚至沒有見過暴徒的麵目。更正麵的對抗發生在位於鐵路大廈東北方向的站前路上。

     特產超市的老板尹弘禹並不知道,很快,3名襲擊者將從他的門前經過,他隻是聽了隔壁店鋪老板歇斯底裏的提醒,遂將超市玻璃門關掉並上鎖。一位正在結賬年輕的男孩,因為無法出門而抱怨:他乘坐的火車馬上就要檢票了,這要趕不上可怎麽辦。

     尹弘禹的弟媳李嵐問他,你是要趕火車,還是要命?

     此時的站前路上一片混亂,不斷有人奔跑而過,李嵐透過玻璃門看見人們慌亂的身影,這讓她聯想起中午打翻的那箱橘子。

     奔跑的人群中,包括金麗賓館的兩個女員工小孔和小包,歹徒出現時,她們和康健正坐在窄小的住宿登記處的門口發呆。

    孔、包都是雲南曲靖山區人,來昆明打工剛過20天。對她們這樣的年輕人而言,昆明意味著繁華和機遇。她們從未去過火車站以外的其他地方,白天,兩人在賓館打掃衛生,晚上,則出來招攬房客。

     “拚命地跑”,她們看著自己腳上穿著的廉價鞋說,除此之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當時,16歲的康健已經受傷,跑過尹弘禹的小超市,最後躲進鐵路大廈。

     外麵的混亂讓尹弘禹超市內的氣氛緊張起來,一位抱著4歲孩子的女顧客站在了超市的最裏邊,與孩子一同將臉轉向牆壁。

     尹弘禹讓妻子、弟弟和弟媳找“家夥”,拿起3個售價20多元的鋁合金水煙筒和一根拖布杆後,4人肩並肩站在玻璃門前,麵向街道,身後是此前被關在店裏的十幾名顧客。

     4分鍾後,尹弘禹看到了3名暴徒,2女1男,暴徒也看到了他。隔著玻璃門,男性暴徒轉過身來,與尹弘禹四目相對。

     “我有點心虛,但我瞪他。”回憶的時候,40歲的尹弘禹嘿嘿的笑著,用嘴角帶動麵部肌肉。和人說話時,這樣的笑容,他似乎信手拈來。

    男暴徒像是對尹弘禹的眼神不滿,舉刀砍來,“啪”,刀鋒被尹弘禹半米外的玻璃門擋住。他後來回憶:如果當時暴徒闖進來,隻有硬拚一途,因為再沒地方可躲。

     一刀無效,暴徒轉身走了,尹弘禹立刻關了店裏的燈。

     尹弘禹的超市剛剛躲進黑暗中後,兩個20出頭的姑娘拖著行李箱跑進了鄧瑞的店,慌亂中撞壞了他的飲水機,並帶來了壞消息,兩個正在隔壁登記住宿的旅客死了。

     隔壁出事,“一致對外”——這個念頭讓鄧瑞出門了。


“一致對外”

     鄧瑞曾有特殊的成長經曆,9歲時便與死人打過交道,來昆明前,一直在各地闖蕩,見慣風雨。

    1992年,鄧瑞到昆明後,便一直在火車站附近做生意。最開始,他靠倒賣車票賺錢,一張車票最緊俏的時候,能給他帶來上百元收入。十多年前,他的第一家無名鋪子開張,之後生意越做越大。

     他深諳火車站的生意經:必須精明,並積累深厚人脈,在附近的生意人中不能樹敵。

     這裏對“精明”的定義不同,成功賣出山寨商品是基本本領。

     先準確、迅速地辨識出對方識貨與否,“稍微懂點的”,拿出正品給對方;隻要對方看上去不識貨,他們便會不露痕跡地將常年堆積在貨櫃之上的山寨商品兜售給客人。

     這樣的做法持續了多年,老板們並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妥。

    理由在於火車站附近較高的房租。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店主說,廣場周邊一些很小的店麵,年租金就高達50至60萬元。這讓他們必須“想點辦法”,銷售山寨貨也隻是其中一途。期間,如果有人看走了眼,顧客找上門來,就到了這個小江湖“一致對外”的時候。

     但那天晚上,鄧瑞出去時,卻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場景——站前路上幾乎空了,沿街的店鋪都關著門,沒有開燈,一片寂靜。不過,路燈下,透過玻璃門,他還是看見了,幾乎每家店裏都躲著或多或少的人,他熟悉的那些老板們,站在這些人前麵,手上是形形色色的“家夥”。

     鄧瑞豪氣頓生,抬手招呼那些他熟悉但叫不上名字的麵孔:“怕不怕死啊?出來轉一圈撒。”

     他走在此刻陌生的站前路上,身後,一些店鋪的門開了,一個又一個男人手拎棍棒,沿著站前路,向凶吉未卜的廣場走去。

     這些人當時並不知道,在此之前的某個15秒內,昆明站以北300米左右的三葉飯店附近,一名特警在鳴槍示警無效後,開槍擊斃4名暴徒,擊倒1名,這是他第一次執行實戰任務。

    至此,混亂與恐懼開始褪去。淩晨兩點,昆明站開始清掃地麵。這期間,傷者陸續被送往醫院,急救車、私家車,甚至公交車都參與了這場救援,昆明度過了不平常的一夜。


襲擊之後

     3月2日,7點30分,日出。

     早上8點,李勇軍沒有像往常一樣去食堂吃早點,而是直接走回家,半個小時的路程內,他腦海中反複回放著前一天晚上的一幕幕。印象最深刻的是兩道傷口,傷口看上去很深,似乎被硬塞在那個穿著夾克、攥著棕色手機男人的頸部。

     當李勇軍和另外兩個人將其抬上車時,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個臉色青白的生命能堅持下去。現在,他感覺有力氣推翻自己前幾個小時的判斷。

     剛剛過去的這個晚上,暴行在他麵前81米處肆虐。保安亭外,幾名學生在他身後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角,1米見方的保安亭由於跳閘沒有燈光。裏麵,4個輕傷女孩成為李勇軍當晚沒有跑開的最大理由。

     當人們從他左手邊的萬福超市、重慶飯館,以及他身後百米的昆明鐵路公安局走出來離開昆明站時,李勇軍才發現自己怕得發抖,他找來一件冬衣穿上,直到第二天下班。

    3月3日,李勇軍領到保安公司發下來的頭盔,及重達5斤的黑色防刺背心,他穿戴一新,站在門口繼續著他一直以來的工作——反複抬起門口的橫杆,讓車輛出入。

     這一天,除了人流少了、警力多了之外,從昆明站下車的人,多未發現這裏與其他火車站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買一瓶礦泉水。”一蓬頭垢麵的年輕人站在鄧瑞的無名小店前,鄧瑞抬眼看了看他,收了2元,找零5毛。他把錢扔到抽屜裏。

     年輕人喝了一口水,沒有感覺到異樣。他停在一家快餐店門口問:“請問一哈,大板橋咋個克?(方言:大板橋怎麽走)”門口攬客的姑娘翻了翻白眼,沒理他。年輕人有些局促,走開了。

     當晚8點30許,公安部消息,昆明3.1暴恐事件已於當天下午成功告破:8人暴徒團夥,現場被擊斃4名、擊傷抓獲1名(女),其餘3名落網。得知消息後,尹弘禹的老婆和弟媳,在自己店裏裝了2斤蘋果和香蕉,前往站前廣場的銅牛雕像祭拜。

    那裏,有人在派發蠟燭,沒有風,百餘隻燭光在銅牛的注視下,發出圓潤的火光,熠熠生輝。尹弘禹的老婆擦了擦眼角,暴恐事件發生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流淚

英國《金融時報》特約撰稿人 尹一 郝琪 2014年03月10日
(作者尹一和郝琪是雲南當地媒體記者。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部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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