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的紅氣球 (寫於5/22/08 東海電影論壇)
兩個華人導演的電影 - <侯孝賢>的“The Flight of The Red Balloon”跟<王家衛>的“My Blueberry Nights”, 門對門在Laemmle戲院裡上映,實在是難逢的巧合。
侯導受法人之托,向創作第一支紅氣球的 Albert Lamorisse 致敬 。1956年 Lamorisse 導的“The Red Balloon”裡,主人翁紅氣球很有主見,早晚跟個小男生到處走。由於太特立獨行,引起成年人恐慌,合力戳破了這根眼中釘。
再拍的紅氣球(“The Flight of The Red Balloon”)卻得隨風流浪。常在月臺上飄,有重心時,吊線就在臺麵耷拉走“之”字,風來了,再恢復成直線。照常態講,氫氣球壽命如孑孓,但它肚子漲得飽飽的,歇不下地來。有回它飄過繪著暗紅氣球的壁畫,一會兒轉過身,輕啄自己同類幾下,但風即刻吹散了這一對;它同樣關心片中男孩,次次探頭探腦,在窗外窺伺,然身不由主,又給風拂走了。除了與地麵疏離,別無選擇。
<侯孝賢>與<王家衛>的特色,均在細膩的“微妙”(subtlety)之處。有人看過“The Flight of The Red Balloon”後抱怨:“不知此片在演什麼?” 說得中肯些,<侯孝賢>此番的確注入太多細節,縱然如此,特殊風格依然存在。劇中人母親(Juliette Binoche)就是個例子。她的生活,被多角度橫剖:隻見她隨木偶團幕後
作口白,到處表演。住家狹小,什物堆放各角落,書櫃設於半空和樓梯下。房客不但拒交房租,還借廚灶,搞得烏煙瘴氣。忽然又有工人,把鋼琴從螺旋梯底搬上小閣樓。接著盲人辛苦上樓調音。一會兒請律師進屋,商量趕走惡房客對策。她的生活,被分割得瑣瑣碎碎。
穿梭故事的華裔保母Song,在巴黎學電影,她同小男孩Simon漫遊街頭巷尾,沿途車輛交織,居民往返,精品店名街,跟普通百姓的生活銜接不起來。兩個人作伴,很自然地連繫信任。Song的來源背景,雖未曾交代,隻見她素淨祥和,為了記念第一支紅氣球,緩步慢行,拍錄市井生態。她年輕,也抓得住自己的定位。
男孩Simon,稱不上鑰匙兒。久不久拿出與姐姐合照的像片,把玩半天。如今姐姐赴外地升學,保母適時填補了空缺。有回保母屋內找他,爬上小木梯,看見他自顧自,已蓋上棉被睡著了。窗外貼著臉觀望的,正是那寂寞紅氣球。
另種風采,以攝影機(李屏賓持機)透過玻璃窗,表現幾度空間:有一場動、靜皆俱備 ﹣Simon在一家店內,麵向透明落地窗玩遊戲機。同一個鏡頭,出現Simon和其他客人,也包括沿窗走的人,與對麵的宅廈和路人;有趣的是,這是個兩街夾成斜角的店,所以看得見鄰角的玻璃窗,同樣切進隔街雙向的活動以及房舍。欣賞起來似幻似真,尤其是行人,都飄浮在空氣裡或玻璃內。
第二套難忘的掌鏡戲法,類似早期電影作業 ﹣汽車前進作主體,街景後退作背景。<紅氣球>塑造境界,不同一般:車前玻璃窗大得佔滿銀幕,兩旁路樹影子,由窗之三邊,滑上車頂。棵棵深黑樹木,好比車窗上大筆寫意,雨刷的擺動,添加了超自然的趣味,視覺意象,渾然天成。
想沾點中國味的洋電影,有時不中不西。本片倒是華洋並融:木偶戲演出元代傳奇 ﹣<張羽煮海>;片尾曲把<蔡琴>唱的<被遺忘的時光>翻成法文。東風西漸,不經斧鑿,流尚所趨,不算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