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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行》第三章 戴笠給予的禮遇

(2015-05-18 20:19:00) 下一個
    兩天以後。

    Miles
在嘉陵酒店的大堂裏接到戴笠給他的電話,電話裏戴笠說讓Miles去看一下他親自為Miles挑選的房子。

    當我們去看那房子的時候,
Miles驚訝地發現,戴笠為他挑選的房子是重慶市長以前的豪華住宅。他被告知當戴笠選中這所住宅時,裏麵正住著當時重慶市的衛戍部隊司令。戴笠向Miles保證,那位司令將會搬到另外一個地方。
 
    戴笠的這些舉動,給了
Miles相當好的印象。讓Miles更感動的是,當他走進這座隱蔽在山林中的豪宅時,戴笠的翻譯告訴他,這座豪宅已被命名為“梅園”,當時我們還不知道梅園是什麽意思,我也沒有去細問。

    我不得不佩服戴笠的老練之處,戴笠的這一招可謂是一箭雙雕。戰時的嘉陵酒店是一個相當招風的地方,那裏麵住著大部份的外國新聞記者,還有世界各國的以形形色色身份出現的外國人。他們這些人當中很多都是職業間諜和情報人員,而記者和商人的職業,都是他們用以掩蓋他們的真實身份的裝飾。就連當時戰略情報局派出的埃森﹒蓋勒使團也住在裏麵,還有與中國共產黨有密切關係的作家安娜﹒劉易斯﹒斯特朗也是裏麵的住客。

    戴笠心裏很清楚,讓
Miles住在嘉陵酒店,他們的合作就根本沒有什麽秘密可言。就像安娜﹒劉易斯﹒斯特朗在重慶寫的報導,她向全世界宣布了重要新聞:“埃森﹒蓋勒來到了重慶,他是戰略情報局的遠東代表。” 蓋勒的真實身份一夜之間被公布於世。戴笠本來就負有對這些人進行監視的責任,他絕對不放心讓Miles住在這樣一個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地方。另外就是把Miles挪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這樣就更方便於軍統和美國海軍之間的合作事宜,而且還可以避人耳目。


    在我和
Miles搬進了梅園之後才發現,豪宅裏還配備了一組工作人員。裏麵包括兩個廚子,還有兩位中方人員,既是他的翻譯,又是他的陪同人員,還有一輛帶司機的轎車,和一個園丁。

    此時的
Miles的感覺就像自己是一個提著手提箱的灰姑娘,在到達重慶很短的時間裏,在戴笠的手上獲得了巨變。

    有人說冥冥中的一切皆有定數,此話一點不假。
Miles到達重慶以後無意中做的兩件事情,初步消除了戴笠對他的猜疑。

    第一值得
Miles感到慶幸的是,飛機到達重慶之後他沒有跟麥浩住在一起,這樣就使戴笠減少了對他可能是麥浩同一路人的懷疑,因為麥浩的住處會經常有英國情報人員的聚會。

    第二是因為
Miles的舉動都是出於自然的流露。Miles沒有受過專業的情報工作的訓練,他的一舉一動都很自然,他餓了就跑到街上吃排檔的行為,讓人感到他的樸實和與眾不同。

    Miles
這些平常的舉動都經過戴笠底下情報部門的分析,得出的結果令戴笠感到放心。

    這樣就解釋了為什麽
Miles到重慶以後,戴笠沒有馬上和他接觸的原因。戴笠是故意的把Miles掠在哪裏不理他,想看看Miles究竟會有什麽樣的動作,如果Miles和英國人有關聯的話,那麽他就一定會去找英國人,但Miles沒有這樣做,這在很大的程度上消除了戴笠對Miles的懷疑。

    由於日本人一直以來對重慶實施空襲,這樣的空襲不會在短期內結束,戴笠還特意讓人在梅園裏麵建造了一個可以承受二千磅炸彈的防空洞,這些日常生活上的細節的關懷讓
Miles的內心非常感動。

    給
Miles配備的兩個翻譯,彭彼得負責翻譯粵語,而上校劉成風則負責翻譯國語和其它方言。

    毫無疑問地這些都給了
Miles深刻的印象,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

    盡管梅園的內部裝修還沒有完成,戴笠告訴
Miles他可以隨時搬進去。Miles和我商量之後,決定當天就搬進去。

    我們回到嘉陵酒店取回我們的行李,在我們提著行李走出酒店大堂時,我們又遇見了柳西。在柳西那跟往常一樣的笑臉上,我有一種預感,那就是他一定又知道了些什麽。

    柳西指了指
Miles的行李說:“怎麽,我說的沒錯吧,中校,看來你的運氣真的不錯嘛。”

    我笑著對柳西說:“看來戰略情報局也沒有白給你們發薪水,我們的一舉一動你們都了如指掌。”

    柳西神秘地說:“在我看來,你們海軍和軍統的合作是我們戰略情報局巨龍計劃的繼續。”

    “什麽巨龍計劃?”
我不解地問。

    柳西低聲地說:“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因為你們早晚是我們的合作夥伴,巨龍計劃是鄧諾凡在你們來中國之前就已經著手進行的計劃,其計劃的目的就是在戰時中國建立美國獨立情報機構的藍圖。”

    “鄧諾凡要實現他的計劃,他可以直接找蔣介石或者戴笠啊。”
Miles說。

    “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他固然要得到蔣和戴的合作,但他同時也必須得到華盛頓方麵的許可。”

    “得到蔣介石的合作不是一個問題,既然蔣介石能和我們海軍合作,那他也會和鄧諾凡合作,難道鄧諾凡沒有得到華盛頓的許可?”
Miles說。

    “正是如此,由於巨龍計劃有著濃重的英國色彩,這個計劃受到陸軍情報部的強烈反對,反對的原因就是指揮權的問題,因為史迪威將軍不願意放棄手中的絕對軍事指揮權,陸軍不僅反對鄧諾凡,而且也反對海軍,這是馬歇爾將軍和海軍的金上將在太平洋戰場是否采取進攻性姿態的分歧,陸軍主張在太平洋戰場上采取防守,而海軍則主張進攻,這無形中就形成了海軍和戰略情報局的聯盟。”

    “這樣一來鄧諾凡的巨龍計劃就永遠都無法穿越華盛頓的迷宮。”
我說。

    柳西繼續說道:“是的,然而巨龍計劃卻受到中國戰場的另外一個競爭者的青睞,那個人就是陳納德將軍,道理很簡單,空軍需要得到地麵情報的支持才能更有效地打擊敵人,沒有地麵情報的支持,空中打擊都是盲目的,陳納德的空中大隊在與戴笠的預警小組的配合下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這裏史迪威在中國戰場的指揮權再次受到挑戰,陸軍當然不會放棄。”

    “怎麽陳納德也參與其中?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奇怪地問。

    柳西看了看我說:“少校,你沒聽說過的事情多著呢,陳納德在陸軍裏被認為是在中國戰場的最大競爭者,他被陸軍和華盛頓視之為最有力的對手,所以華盛頓的陸軍參謀總部處處與陳納德作對,陳納德曾經說過,他說‘中國人是友善的,而且具有合作精神,日本人雖然給我們找麻煩,但麻煩都不重要,英國人有時也很難相處,但在這場戰爭裏,華盛頓卻讓我日夜感到煩惱。”

    “我們海軍和軍統的合作,讓你們戰略情報局的巨龍計劃有了一線轉機?”
Miles說。

    “那是毫無疑問的,我早就看出,美國在中國戰場上的所有情報機構如果想成功的話,就必須得到蔣介石和戴笠的全力合作,現在看來你們海軍已經邁出了出功的第一步,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戰略情報局也會參與其中的。”

    “你怎麽知道你們會參與其中呢?”
我問他。


    “因為我了解鄧諾凡。”
柳西在和我們分手前留下了這麽一句話。

    我們當天就搬進了我們的新居。
Miles在他的日記裏寫道:那天晚上我在花香的陪伴下走入夢鄉,園丁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花,那天晚上我的枕邊被灑上花瓣,我認為這才是一場不同的戰爭。在我有時間找出更多的感覺的同時,我睡著了,睡得很踏實。

    那是他到重慶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個晚上,然而好夢難長。

    淩晨兩點的時候,兩個翻譯之一的上校劉成風把我從夢中叫醒,他告訴我
, 戴笠邀請我們和麥浩共進晚餐,當我穿好衣服走到客廳時,Miles已經坐在客廳裏了。突然而來的邀請讓 Miles不知所措,他不得不讓劉成風重複一遍。從那次起Miles開始明白劉成風的角色的有用之處。劉成風除了可以翻譯中國人的語言,他還能展示解讀中國人的能力,比如說他們的風俗習慣。

    劉成風在肯定
Miles清醒以後,仔細地向Miles宣讀了戴笠那份中文邀請,然後把它翻譯成英文。在說明白以後,他還提醒Miles,這樣的禮節性的邀請需要盡快回複。

    我注意到劉成風向
Miles宣讀邀請的時候,戴笠特意把他的名字說成梅樂斯 。開始我沒領會這個名字的意思,但很快我就明白,戴笠給Miles起了個中文名字,這是對Miles的一種褒獎。盡管他有點受寵若驚。

    “
What does that mean?”Miles問劉成風。

    “
中文的梅字發音與英文五月的發音一樣,意指梅花,梅字在這裏被戴笠將軍用於象征性的東西。 劉成風向梅樂斯解釋說。

    “
梅花是中國的國花,它會綻放於冬天那些看上去已經幹枯了,沒有希望的花枝上,它象征著美好的未來。 劉成風補充說。

    梅樂斯在細心地聽著劉成風的解釋。

    “
梅深冬,深冬裏的梅花,一個很有意義的名字。 劉成風說。

    “
梅深冬是你的大名,而梅樂斯是你的英文名字的發音。 劉成風繼續說。

    戴笠在梅字的後麵加了兩個音節─樂斯。劉成風把那兩個中文字翻譯成
享受這裏 。如此一來,Miles這個英文名字不僅被三個音節的梅花享受這裏 所代替,而且很明顯地,當梅樂斯三個中文字的中文發音在說得很快時,最後兩個音節發音含糊以至它們的元音聽起來不清楚,而在中國人聽起來卻更接近Miles的英文發音。

    在劉成風給他翻譯之後,他終於明白了他的中文名字的意思,這個中文名字多少給他帶來一些震撼感。

    “
GreatI have a Chinese name now. 梅樂斯笑著對我說。

    “
It is a good name. 我回答道:“I like it.

    現在我才明白,戴笠為什麽把豪宅的名字稱為梅園,從這件事情上看,可見戴笠的用心良苦。

    淩晨兩點的晚餐?這對於梅樂斯來說有點不可思議,東方人的思維方式和行事方式確實讓梅樂斯感到迷茫,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疑惑地問劉成風:
這個時候吃晚餐,會不會搞錯了? 我看是早餐吧。

    劉成風笑了笑說:
沒錯,是晚餐,這是我們中國人的一種習慣,我們叫夜宵。

    與戴笠共進晚餐讓梅樂斯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或許這也是梅樂斯生命中的頭一次夜宵,參加宴會的還有楊將軍和戴笠軍統裏的成員。麥浩可以肯定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中國官方宴會,一個長達兩個多小時,而且居然沒有雞和鴨的中國式宴會。

    戴笠向梅樂斯解釋說,因為他知道梅樂斯對羽毛動物敏感,所以宴會上沒有雞和鴨。我的心裏再一次感到驚歎,梅樂斯在美國與肖勃的交往和多次的共進晚餐,肖勃不僅記下了梅樂斯的生活細節,而且都把這些細節寫進了向戴笠遞交的報告裏。

    甚至於後來兩個為梅樂斯服務的廚師,他們都被戴笠警告過,如果他們讓梅樂斯吃了任何與羽毛有關的東西,都要負重大的責任。

    宴會上不僅食物豐富,戴笠很多梅樂斯以前沒有見過的部屬也參加了宴會。真可謂是濟濟一堂。

    戴笠向梅樂斯逐一介紹了他的部屬。

    坐在戴笠右邊的是沈醉。據說此人是戴笠的總管﹐隻見他身材粗壯﹐濃眉大眼﹐一副精幹的樣子,沈醉很少說話,基本上是聽的比較多,從他的神情上看似乎他更在意觀察其他人的動態。

    在沈醉的身邊是軍統局情報處處長田野,田野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樣子,中等身材,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眼鏡片後麵是一雙冷酷的眼睛,眉宇間流露著深沉。

    戴笠的左邊是軍統局特別行動處的處長許東華,三十多歲,外形粗獷,身材健壯,行動敏捷,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受過特種訓練的人。

    梅樂斯驚訝地發現坐在許東華旁邊的一位東方女性正是歐陽文英。梅樂斯向歐陽有禮貌地點了點頭,歐陽則向梅樂斯報以婉然一笑,二人用這種無聲的方式打過招呼。

    在劉成風翻譯了歐陽文英的介紹之後,我才知道歐陽文英是軍統局特別行動處的副處長。我不禁對這位留過洋的副處長另眼相看。

    宴會在融洽的氣氛中進行著,戴笠對梅樂斯打趣地說:
我知道你不吃雞,所以今天我們為你準備了另外一種雞。

    戴笠說完向後麵一招手,裏麵的廚子端上來一盤菜,戴笠指著那盤菜說:
這也是雞,不過不是那種帶毛的雞,這是田裏的雞,我們叫它田雞。

    戴笠挾起一塊田雞,邊吃邊對梅樂斯說:
很好吃,你也嚐一下。

    梅樂斯也挾了一塊田雞腿吃了起來。看著梅樂斯用筷子吃田雞的樣子,大家都笑了起了。

    這是梅樂斯生平第一次吃田雞,盡管他以前沒有吃過,但他那不拘一格的個性是與生俱來的,他喜歡嚐試不同的東西,他後來還告訴我的,在他吃過田雞以後,才發現原來田雞這麽好吃。

    梅樂斯邊吃邊豎起拇指說:
好吃,I like it

    一邊吃著,梅樂斯顯然心裏並沒有放下他來中國的任務。他再次向戴笠詢問去中國沿海地區考察的事情,令我和麥浩都感到驚訝的是,戴笠同意了。

    “
沒問題。 戴笠說:我跟你一起去,我們明天就可以動身。

    梅樂斯看了麥浩一眼,高興地說:“如果戴先生能夠和我們一起去,那真是太好了!”

    然而,戴笠底下的人認為這個決定有點倉促。

    沈醉說:
局座,明天就動身我覺得有點倉促。

    戴笠說:
是嗎?為什麽?

    沈醉給許東華使了個眼色,許東華會意,說道:
局座,屬下以為在行動之前必須先成立一個行動小組,確定參加行動的人選,第二是確定我們的行動路線和設置電台的地方。

    許東華說完田野馬上補充說:
還有就是日占區情報小組的匯報很快就到,屬下認為最好先摸清楚那邊的情況,再做定奪。

    戴笠想了想說:
也好,你們跟他們商量一下,拿出一個計劃來,行動時間最晚不要超過下禮拜。

    田野和許東華異口同聲地說:
是。

    會後梅樂斯對歐陽說﹕“原來你是為軍統工作的﹐在飛機上我還以為你隻是一名普通的軍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歐陽圓滑地說﹕“那裏﹐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才對﹐在飛機上我也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梅中校啊。”

    第二天晚上,梅樂斯被告知他和麥浩被邀請參加戴笠的內部會議。

    在會議上,梅樂斯重申的他來中國的主要任務,第一就是水文和天氣預告,無線電台的設置和對敵台的截聽,這些都是美軍在中國沿海登陸的先決條件。第二就是在日本人常用的河道和海岸放置水雷,這是在戰場上打擊日本人的直接手段。

    梅樂斯早就想好了,所有的事情都必須一步步來,先把重點放在無線電上,因為無線電是我們美國海軍得到天氣預告的基本手段,沒有電台,我們的一切努力純屬徒勞,假如無線電台能夠建立的話,其它的信息也可以被傳送。

    戴笠非常清楚無線電台的重要性。而這也正是梅樂斯所擔心的。

    梅樂斯自己在中國服役過五年,他非常清楚自清朝以來的一段長時間裏,中國人和外國人打交道有著很不愉快的感覺,假如戴笠對建立這些電台心存疑惑,他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

    所以梅樂斯知道必須先說服戴笠,其它的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梅樂斯成功地指出了幾個要點:建立和使用那些電台隻需要很少的人;沒有電台他們的一切努力都將徒勞無功,因為他們辛苦得到的信息將無法傳送;我們成功取決於工作在哪裏的人們對電台的保護,我們還需要一定的人手,以保護好我們的電台。

    梅樂斯提出的觀點被一點點地接受,最後當戴笠問他需要什麽樣的人和在什麽地方建立電台時,我從他的神情裏知道他已經成功地走過了第一步,我心裏的一塊石頭也隨著戴笠的點頭同意而落地。

    在會議的休息其間,我懷著興奮的心情一個人走到院子裏,呼吸一下夜空裏的新鮮空氣。寧靜的夜晚和清新的空氣,給人帶來了心曠神怡的感覺,我的倦意在此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天來的困擾和疑惑此時已經一掃而空,我們在談判桌上取得的進展讓我的心情大為好轉,看來我們的計劃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我們預先設想的方向。

    我的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我回過頭看,隻見戴笠和他的幾個隨從正在向我走來。

    戴笠笑著走近我說:“陳少校一個人在這裏欣賞夜景那。”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戴笠在笑,在我的記憶裏,華盛頓有關戴笠的情報裏,沒有對他的笑容有過任何的描寫,此刻他的笑在我看來是一種令人感到親近的笑,他笑起來的形象和那些報告裏對他負麵的描繪是截然相反的。

    我笑著回答說:“出來透透氣。”

    “陳少校千裏迢迢的來到中國幫助我們抗戰,真的是難得啊,我代表我們軍統向你表達我們的致意。”

    “戴局長言重了,我是軍人,我來中國也是為了完成我的任務。”

    “作為一個中國人能當上美國海軍的一員,很不容易啊,你能到中國來和我們共同抗日,說明你還是我們中國人的本色,沒有忘本啊。”

    “戴局長過獎了。”

    “你和梅樂斯一起共事多久了?”
戴笠說出了和我聊天的目的。

    “大概有四年了吧。”

    “哦,你覺得他這個人怎樣?”

    我明白戴笠想側麵了解一下梅樂斯的為人,我心裏十分清楚中國人的這種做法,對於合作者,他們都想辦法了解對方。

    “我很了解他這個人,因為我們在同一條軍艦上服役了三年。”
我回答說。

    “三年算是不短的時間了,有什麽有關他的故事可以跟我們說一下嗎?”
戴笠又問。

    關於梅樂斯的事我還真的知道不少,現在既然戴笠感興趣,我想不妨跟他說一下,我很快地回憶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是一九三九年二月,日本人要進攻海南島,我們的軍艦接到命令,讓我們的軍艦到海南島幫助撤離滯留在島上的美國僑民,因為當時我們軍艦駐紮在廣東汕頭,是離海南島最近的一條美國軍艦,我們接到命令以後馬上起錨。”
我向戴笠說起了那次我們的軍艦和日本人的軍艦在海南島遭遇的情況。

    “你們遇到日本人了?後來怎麽樣了?”
戴笠好奇地問。

    “當時島上的人已經預先知道日本人會來,所以海岸上所有的標記和燈光都被破壞,以此來防範或者至少能拖延日本人的登陸,我們的軍艦在海上全速航行,在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到達了海南島的最北邊,那時日本人的軍艦剛剛到達海南島,並向海口市的港口發動了攻擊。穿過晨霧我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日本人的艦隊,我們能清楚地聽見隆隆的炮聲,日本軍艦已經在用艦炮向島上發動了攻擊。”

    我的故事似乎引起了戴笠他們的興趣,我看了他們一眼,發現他們都在全神貫注地聽著。

    我繼續說道:“這時日本艦隊也發現了我們的軍艦,並向我艦發出旗語:你們不受歡迎,離開,回到你們的港口。”

    “這日本人也夠無賴的。”
這時有人說。

    “我們的軍艦已經接近日本人的軍艦,當時梅樂斯發出了指令:‘繼續前進’,同時我艦的施旗員也心照不宣地向日艦發出了我們的旗語‘
What the hell?!*’” 我繼續說。

    “那是什麽意思呀?”
戴笠問道。

    “完整的英文句子應該是
What the hell do you want,他省去了最後三個單詞,而用一個問號、一個感歎號、和一個星號代替,中文的完整意思就是‘你們到底想幹什麽?’,這樣不完整的旗語在國際旗語中是被禁止使用的,句子雖然不完整,但懂英文的人一般都能猜到它的意思。” 我向戴笠解釋說。

    “幹得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戴笠回答說。

    “當時美國還沒有向日本宣戰,所以我們的軍艦在國際水域裏必須要小心行事,一條小小的旗語很可能會引發一場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作為一名艦長在這方麵必須要掌握得很有分寸。”
我對戴笠說。

    我繼續說道:“日本人看到了我們的旗語之後放下了他們的旗語,同時停止了向島上的炮擊,我們給了日本人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從他們的旗語手冊上尋找他們的答案,但他們永遠都不夠時間去尋找答案,因為他們的旗語手冊上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記載。”

    我的故事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哄笑聲。

    我繼續我的故事:“沒多久,從日本軍艦上放下了一條小艇,那條小艇劃到了我們的軍艦旁邊,艇上的一名日本海軍軍官大聲地說:你們不能在這停泊,梅樂斯站在艦橋上大聲地對他說:我不想停泊在這裏,我們想靠到岸上去。”

    我又聽見一陣笑聲。

    “那個日本人回答說:不,我們的長官是不允許你們這樣做的。梅樂斯回答說:回去告訴你們的長官,我要靠岸。”
我繼續說道。

    “後來靠岸了嗎?”
有人著急地問。

    “梅樂斯根本就沒把日本人說的放在心上,在那條小艇回到他們的艦上之前,我們的軍艦就已經靠上了港口,而日本軍艦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軍艦靠岸,軍艦靠岸以後梅樂斯親自跑到岸上去,和美國的教會人員和當地的美國僑民進行接觸,並把他們安全地撤到軍艦上來,完成了他的任務之後,由於有日方的艦隻在場,按照國際慣例,梅樂斯親自到日本人的旗艦上進行常規性的接觸,會談結束後,在梅樂斯快要離開時,日本艦長用英語問梅樂斯:你們進港時打的旗語是什麽意思?說完他重複了‘
What the Hell 的旗語手勢,還跟著一個問號,一個感歎號,還有一個星號。” 我回答。

    “梅樂斯是怎麽回答的?”
戴笠問。

    “梅樂斯這時已經走近艦梯,他轉身對那日本艦長說:艦長先生,這個嘛,可能是你們日本海軍這些日子太忙了,以至你們的水手連更新你們的旗語手冊的時間都沒有,梅樂斯說完,舉手向日本艦長行了個美式軍禮說:日安,艦長先生,說完以後他就走下了艦梯。”
我對他說。

    又是一陣哄笑聲之後有人問:“完了嗎?”

    我繼續說道:“事情還沒有完,那個日本艦長對這條旗語的意思耿耿於懷,最後甚至向美國海軍提出了伸訴,要求解釋,這件事甚至捅到了美國的國務院和海軍部,梅樂斯在事件發生之後的幾個月後回到華盛頓後,在他辦公室的書桌上放著一份從上頭發下來的文件,文件附帶著那個旗語的圖畫,文件上有一條附言,上麵寫著:‘請解釋這條從約翰﹒
D﹒愛德華號驅逐艦發出的旗語的意思’。”

    “梅樂斯是怎麽給上頭解釋的?”
戴笠又問。

    “梅樂斯如實地解釋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的解釋一直回饋到上層,然而那個日本艦長從沒有得到過任何的直接答複,後來梅樂斯的那份解釋還在我們海軍內部的高層傳為佳話,他的那份解釋最後還被存檔。到現在美日兩國之間的戰爭全麵暴發,當我們重新回味這條旗語,我們認為這條旗語已經到達了我們當時製定的目的,事後來看,在那個時間和那個地點使用這條旗語,我們希望日本人能夠明白這條沒有意義的旗語背後的真正意思。”
我答道。

    我的故事說完了,戴笠聽完以後感歎地說:“梅樂斯真是好樣的,可惜我們中國的海軍還沒有像他這樣的人才,不然的話日本人也不敢在我們的國土上撒野。”

    戴笠的這些話讓我的內心感到不舒服,由其是那句‘可惜我們中國的海軍還沒有像他這樣的人才’,這句話仿佛在寧靜的夜空裏回蕩著,在我的心裏引起了經久不息的震蕩。甲午海戰留給中國的恥辱,始終在我的心裏揮之不去,作為一個海軍軍人,我的好勝心讓我感到忿忿不平。

    其它的人聽了戴笠的話都麵麵相覷,沒有人做聲。我看他們都不說話,就對戴笠說:“中國不是沒有人才,要是把當年北洋艦隊的鄧世昌放在今天的美國軍艦上,他會比梅樂斯做得有過之而無不及,晚清是中國恥辱的一頁,鄧公隻不過是生不逢時罷了。”

    戴笠聽了我的話,用眼睛盯著我看了幾秒鍾,然後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你這話我愛聽,如果有朝一日我當了海軍司令,我一定讓你當我的參謀長,到時你可不能推脫哦。”

    我知道戴笠說這些話的份量,我的內心感到極大的震撼。我極力地保持著平靜,但還是脫口而出地用英文說了一句:“
What the hell is this!”

    戴笠笑著說:“怎麽又來這句啊,你不是又在說我到底想幹什麽吧?”

    我也笑著向戴笠解釋道:“不是,這句話的意思是,這到底是什麽。”

    我和戴笠相對而視,最後我們在夜空裏放聲大笑。

    但我命中注定不能當他的參謀長。根據後來的數據顯示,戴笠當時選擇和美國海軍合作是有目的的,他當時的確有想當海軍司令的想法,這個理想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實現之前,他就離開了人世,要不然的話,中國的海軍史很可能會重寫。

    會後梅樂斯邀請麥浩一同到梅園。在車上梅樂斯問麥浩:
我需要一個很熟悉無線電方麵的人,因為我們要在中國很多地方建立無線電台。我心中有一個完美的人選,但就是不知道他的背景。

    麥浩問:
那個人是誰?我認識嗎?

    梅樂斯:
你認識,他就是戴維斯。

    麥浩:
當然,他曾經在上海的美國全球無線電公司工作,不過,在我看來這隻是他作掩護用的。”

    梅樂斯說了一聲:
噢?

    麥浩神秘地說:
我看他像是戰略情報局的人。

    美國戰略情報局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前身,在當時美國戰略情報局還是一個小機構,遠沒有現在的中央情報局的規模。戰略情報局是二戰時期美國總統羅斯福為收集外國情報而創建,當時的戰略情報局由一位舉足輕重的人領導,此人就是威廉﹒鄧諾凡。

    “他在中國有特殊任務﹖”
梅樂斯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覺得今天的會開得怎樣。
麥浩把話題帶開。

    “很成功。”梅樂斯說。

    “不可思議。
麥浩承認:這些人是我在中國多年裏從未遇到過的。”

    “你在中國住了多少年啦?”
梅樂斯問。

    “十八年了。”
麥浩回答。

    “難以置信啊,我們海軍情報局就靠老兄你了。”

    麥浩搖搖頭說:“難啊。”

    梅樂斯問:“有什麽難處啊?”

    麥浩:“你是剛來,所以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們現在的大使先生不喜歡我們以大使館做掩護來搞情報。”

    梅樂斯不以為然地說:“這個我理解,不同部門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

    麥浩說:“所以我已經從大使館裏搬出來了,雖然我還是大使館的海軍武官。”

    梅樂斯:“那你現在住在哪裏?”

    麥浩:“我搬到了英國大使館。”

    梅樂斯笑著說:“你也真夠滑稽的,美國海軍武官住在英國大使館。”

    麥浩苦笑道:“我也沒辦法,我的情報都是從英國人哪裏來,他們一直利用大使館做掩護搞情報,我也是憑著和他們以往的交情,他們才答應和我分享他們得到的情報。”

    梅樂斯:“那就可以放心了,誰不知道英國人是搞情報的老手啊。”

    麥浩:“你不知道,現在英國人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英國人怎麽了?”

    “歸根到底是因為戴笠。”

    “戴笠又怎麽了。”

    “戴笠不喜歡英國人和宋美玲。”

    “英國人老是在搞小動作,他們還關閉了滇緬公路,難怪戴笠不喜歡他們。”

    “我現在真後悔在中國這些年就一直未能打入過戴笠的圈子,要不然的話現在也不會這麽被動。”

    “這話從何說起啊?”

    “雖然我和蔣介石和宋美玲的關係密切,但由於戴笠和宋家的矛盾,所以戴笠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朋友,前一段時間發生的珍珠港事件,雖然國民黨方麵破譯了日本人的密碼,但我卻一無所知,海軍方麵認為是我的失職,我們的海軍情報局害怕被英國人的情報機構架空,他們必須在中國戰場為美國找到新的情報來源,這才有了你和戴笠的接觸。”

    “鄧諾凡的戰略情報局在中國也有活動啊,他們怎麽就沒有滲透進去呢?”

    “他們在中國的活動剛剛開始,不過他們大有後來者居上的勢頭。”

    “什麽?他們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能量?”

    “聽說鄧諾凡在起草了第一份組建美國新情報機構的建議書時,玩了一些小手段,律師出身的鄧諾凡是玩弄文字的高手,他故意把建議書裏的一些概念寫得模棱兩可,這樣會使他們的活動有更大的自由度,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想用這樣的方法來掩護他在中國建立他的秘密情報網絡,他的建議書遞交給白宮之後,羅斯福在建議書上寫了一句簡單的留言,留言是這樣寫的‘請把這事秘密的辦成——軍事,不是
OEM,羅斯福。’。”

    “
OEM是什麽意思啊?”

    “
OEM是指緊急事務管理局,羅斯福的意思是說鄧諾凡可以不服從其它部門的領導,直接向羅斯福總統匯報。”

    “這隻是一個含混不清的留言而已。”

    “這也正是羅斯福總統的英明之處,這種事情不需要明確,越含混不清越好,羅斯福和鄧諾凡二人都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樣一個不完整的句子將會成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文獻之一,羅斯福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就做出了這一決定,這是自華盛頓總統以來的第一家集中而又非部門化的對外情報機構,後來有人說鄧諾凡是第一個被授權進行情報協調的人,在這種權限下鄧諾凡可以進行包括心理、政治、和非傳統的戰爭,羅斯福和鄧諾凡就這樣組建了美國第一個中央情報和特別作戰的機構。”

    “這樣一來我們在中國戰場又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是啊,往後我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你也沒必要悲觀,事情總會向好的方向發展的。”

    麥浩拍了拍梅樂斯的肩膀說:“老弟,以後就全靠你了,戴笠其實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麽令人可怕。”

    “
是啊。

    梅樂斯說:
華盛頓方麵有關戴笠和他的軍統局的情報和我們看到的根本就是兩回事。

    麥浩向梅樂斯眨了眨眼睛說:
華盛頓那些情報你也相信?我可從來都不信,其實那些所謂的情報,有很多都是陸軍情報局故意對戴笠的惡意中傷,他們和戴笠有過節,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掩蓋他們不願意和戴笠合作的本來麵目,再有的就是些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而已。

    梅樂斯說:“怪不得他們陸軍在中國一事無成。”

    麥浩說:“不是我笑話他們,他們陸軍的情報係統在中國一直都找不到北,他們根本就沒有看準行情,想在中國搞情報,沒有戴笠的合作永遠都會一事無成,這樣也好,讓他們繼續找不著北吧。”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在車子裏放聲大笑,二人的笑聲有著迥然不同的意義,一個是開懷大笑,而另一個卻是黯然的苦笑,從他們的笑聲中我可以聽出他們二人當時截然不同的心境。二人笑聲在夜空裏回蕩著,然後隨著夜風在重慶的天空上越飄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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