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問(五)空階天明
【凝】
久遠的相思
在淡淡的憂傷中漣漪
斑斕的往事
卻在三月雪的空隙中擁擠
跌落在夢旁的那滴淚
讓記憶更加迷離
淚水做成的琥珀中
定格了那幀彩箋
凝結了那抹往昔
寂寞了那絲荷塘新雨
“你能不能出個主意?”紫涓問子良。
“出板報嗎?”
“是,這次確切說不是板報了,是寫‘歡迎市教委領導光臨指導’。我不怎麽會寫這大塊字,你看怎麽辦?”
“要快的話,還是寫空心字。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給你寫了。”子良看著紫涓。紫涓微微點點頭,子良就先用板擦擦淨黑板,再用一塊幹抹布仔細擦一遍。紫涓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又挑選了一塊抹布,又用剪子剪了幾下,像是去掉多餘的,又不像,之後,他蘸了蘸洗手盆裏的水在黑板上寫,再用不同彩色粉筆描,這十一個空心字就出現在黑板上。紫涓又讓子良在那十一個字的後麵加上一個歎號。子良又在左下方畫了簡筆梅花,在右下角畫了簡筆蘭花,這樣,一個歡迎的標語就完成了。紫涓也沒說謝謝,在她看來,對子良說謝謝,也許有點假了。
“……流蘇也愴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著呢!’”讀到這裏,她想到誌恒,這愛情故事裏,如果不是一個共同的結尾,一定是個悲劇。
從大二起,紫涓就和誌恒戀愛了,誌恒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但也許不隻是她自己的,他身邊總有好多女孩子,這也讓她感覺到誌恒對她不那麽專心。畢業分配的前夕,誌恒離開了她,那個夜晚,她在他的懷裏哭泣。他和她分配不到一起,他答應了那位市長千金的求愛。讓她難以理解的是,在短短的幾天裏,他就差不多忘記她了。但,她感覺,她依然在愛著誌恒。
紫涓想到了子良,不知道為什麽,她比較起子良和誌恒來了。這時,她自己都覺得好笑。誌恒長著讓女孩子一見傾心的外表,而子良沒有。子良的相貌平平,如果不是近距離接觸,是不易讓人喜歡上的。可子良的臉上,分明寫著故事,也許自己讀錯了嗎?這些天,她覺得子良還是很有文人氣質的。有時,她甚至自己都有點不懂,這子良到底是不是學數學的。夜裏,雨小了,她還真真地體會到了子良白天說的“一聲聲,一葉葉,空階滴到明”的意境。
子良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寢室時,張老師還沒回來。他望著窗外的雨發一會呆,就拿起丟番圖方程,再看看自己能不能有什麽思路。可是,思維總也集中不起來,下午和紫涓在一起的情景在腦中一閃而過。思路又回到丟番圖方程,這人與人的緣分是不是和人與物的緣分一樣呢?本來自己和這丟番圖方程沒關係,三年前,曉曉的室友在解這個方程,說一個解就可以做碩士畢業論文了。他看著挺有意思,就動手解了起來,也許當時是由於逞強,一個星期也沒求出解來,第九天的時候,才勉強求出一個解。後來,曉曉的室友真的用這個解作了畢業論文。去年,比自己早入學一年的對門同學,畢業論文還是選的這個問題,還是解這個丟番圖方程,子良花了兩個多星期,就又求出個解。現在,沒事的時候,自己在想著還能不能求個解,或者求個通解。這時,他想到紫涓,到D市日子不多,和她的交流算是最多的啦,怎麽會對她有一種好感,確切說,是比好感多一點的感覺。也許,這就是雲帆說的緣分?是呀,人,也許真的存在某種緣分,江南的雲帆和北國的子良,怎麽會相愛呢?這偌大的城市,怎麽就偏偏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與紫涓兩次相遇呢?莫名其妙地問著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不知道答案。窗外,雨小了,雨打梧桐的情景,那首詞又在他的腦中反反複複地出現。
小於子回來的時候,軍訓時間已經過半。這期間,子良和紫涓主辦的牆報和板報,也成為學生軍訓中的一個亮點,陸院的教官們都說是這幾年辦得最好的牆報和板報。小於子回來後,東玉與唐主任的反應,子良沒有在乎,可紫涓倒覺得他們的態度讓她為子良感到不平。即沒有感謝的話,也沒有留下子良繼續幫忙,直接派回張老師那搞夥食。甚至,小於子目光中還帶著一種敵意。是的,此後的日子,四中的好多人都把他當成一個異類。
雨後的清晨,外麵的空氣特別清新。子良早飯過後,還是呆在屋內,紫涓大方地到門口叫他:“出去走走嗎?”子良沒說話,起身和她走了出去。
“你真的是數學專業的?”
“是的,有什麽不對嗎?”
“好像你讀了好多書,什麽時候讀的?”
“讀書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最近的,也隻是瀏覽,隻知道點皮毛。”
“書畫也不錯,什麽時候學的?”
“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自己玩行,上不了台麵。但也好久不玩了。”
不知不覺中,他倆已經出了陸軍學院的校園。子良問:“這是去哪?”紫涓說:“領你去海邊。看看海,會讓人心曠神怡的。”子良似乎忘記了,D市是一個海濱城市,離陸軍學院不遠,就是那個珍珠嶺,山上有個小亭子。是的,海風吹來,一望無際的大海,確實讓人心情舒暢許多。
“你說,熱戀中的一對,怎麽會說分開就分開呢?”紫涓突然問。
“那總有分開的理由或無奈。或者說,他們不是熱戀。”子良雖然覺得突然,可還是很平靜地回答了她。
“分明是愛了三年,怎麽不會是熱戀呢?”紫涓問,其實,這話讓她自己都覺得不知道問的是誰。
“也許是忙於戀愛而忽略了相愛,如若這種形式,那其中之一必是大眾情人。”子良答話,帶著某種理科的邏輯。雖然說得有點武斷,但還是一下子說到點子上。“其實,人這一生,愛過就好,準確點說,相愛過就好,真愛,如果存在過,真真地存在過,哪怕隻有幾個月,也夠品味一生了。相愛過,人生真的就不同了。”子良接著說,象說給紫涓,又象說給自己。是的,和雲帆的愛,足以讓他回味一生了。
兩人能傾心地談些話題,也是人的一種緣分。今天的這個話題,他倆從沒與別人談過的。子良甚至都沒想過會和一個人談這個話題。今天紫涓說起,他也就順其自然地回答了。
“是啊,相愛過就好。”紫涓象是自言自語,同時,在心裏問自己:“誌恒真的愛過我嗎?我們算相愛過嗎”。讓子良這麽一說,她還真說不準。可她,分明在愛著誌恒。現在遇到子良,讓她眼睛一亮,世上還有吸引她的另一種形式。
“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發現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著自己。”紫涓接著說。
“張愛玲語。”子良馬上接話,其實他是想岔開話題,他分明感覺紫涓有些傷感。
“你也讀她的書?”
“知道一些。”
“與胡蘭成的錯愛,成就了她靈性的文字。”
“其實,這愛的對與錯,隻有當事人知道。如果是真愛過,也沒什麽遺憾的。”子良回道。但子良知道,確實把紫涓的話題岔開了。“一帆風順的愛情彌足珍貴,但成就不了那些靈性的文字,成就不了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從另一角度,是不是可以說,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總要伴隨著挫折和不幸呢?”
“你的思維角度還真的不同哎。那你說,她晚年慘淡的婚姻,蒼涼的人生告別,是不是……?”紫涓沒有找到恰當的詞。子良接過話:“是啊,那是別人的感受。”
“對,我是說,讓愛她的文字的眾人,心中鬱結不已。”
“是啊,李清照的晚年,不也是讓我們這些幾百年後的人感到心裏不是滋味嗎?”
“你喜歡才子佳人的故事嗎?”紫涓問。
“我更喜歡才子才女的故事,就如李清照和趙明誠。他倆的愛情,讓人羨慕和感歎。”子良的話,紫涓在想,自己算不算個才女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年輕時,還是比較喜歡她的詞,從少女時期的‘濃睡不消殘酒’,少婦時的‘紅藕香殘玉簟秋’,到晚年的‘物是人非事事休’,都喜歡。”
“你還真讀了不少,連順口說的這三句都是押韻的。你現在多大了,還你年輕的時候?”
子良也沒回答她。接著他們的話題。
兩人在不知不覺中,從汪國真的詩集《年輕的夢想》到餘秋雨的散文集《文化苦旅》,從王朔的《青春無悔》到張煒的《九月寓言》,從錢鍾書的《圍城》到沈從文的散文……
這兩人就聊到了下午,子良看看紫涓:“我說,咱倆該回去了吧。”
“你沒個稱呼啊”,紫涓嗔怒地問子良。這時,兩人才注意到,這些天,兩人談話,從來都沒稱呼對方的名字。子良笑著問“我想稱呼你‘丫頭’,你同意嗎?”
紫涓笑笑,點點頭:“那我怎麽稱呼你?”
“隨你,隻是今天定下,不可改呀。”
“看你還有點大樣,叫你哥吧”
好久沒談得這樣開心,就這麽半開玩笑的定下了稱呼。在紫涓那,今天她才感覺到,其實誌恒那樣的美男子她喜歡,才氣加聰明的,她也非常喜歡。
紫涓一邊往回走,一邊背起了張愛玲的另一句話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隻能輕輕地說一句:“哦,你也在這裏嗎?”
同時,她看著子良。
“哦,還在說張愛玲?”子良不自然在地問。
紫涓又重複一次:“你也在這裏嗎?”
子良心裏非常慌亂,支支吾吾說道:“哦,哦,我,我,我不在這裏。”
這一夜,外麵又下起了小雨,兩人都沒怎麽睡,都在體會那一聲聲,一葉葉,空階滴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