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紐約

帶你去一個你不知道的紐約。。。
個人資料
MyNewYork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我最好的朋友

(2020-08-21 12:27:57) 下一個

我最好的朋友

 

(10)

 

小謝去世前的那個深夜。

躺在病床上的他上網去了最喜歡的遊戲網站,玩了兩個小時。

 

在此同時,幾千公裏之外的我,在夜裏開車回家。聽著電台裏播放夢龍(Imagine Dragons)樂隊的新曲《魔鬼(Demons)》:

 

當寒日降臨(When the days are cold

當希望落空(And the cards all fold

我們看見先知(And the saints we see

遍體金光朦朧(Are all made of gold

……

 

我突然想起小謝對我勸他少打遊戲的回答。

你我其實是一樣的。他說道,我在另一個遊戲世界中流連忘返,你在創造一個在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的世界。不是嗎?

黑暗的車裏,我看了看小謝曾經坐過的位置,露出了微笑。

 

 

(9)

 

和小謝在一起的最後晚上。

我來到醫院。手術後的他身上插了各種管子,躺在一堆機器和儀器中。像以前每次見麵一樣,他懶懶地和我打個招呼。

我靠坐在寬闊的窗台上,披一條毛毯。像以前很多的晚上,我們在黑暗中聊天。

我們說起那些玩過的地方,那些好玩的事,那些有趣的朋友,那些我們曾經愛過和愛過我們的人……

 

夜不知不覺過去了。淩晨時分,我要動身了。他從床上坐起來。

出門之前,我走到他麵前。我們擁抱。他突然哭了。

抱著他痩削的肩膀,我親吻了他的頭發。

I Love You! Man。我說。

 

 

(8)

 

穿過一座橋,我們向碼頭開去。

每天傍晚,船從海邊歸來,帶來剛捕獲的小龍蝦。

路兩邊是一人多高的蘆葦。偶爾出現一些奇怪的民居。那些房子都是懸空而立。像在苗寨見過的吊腳樓。

那是幾年前那場颶風淹了這裏所有的房子,所以一樓不能住人。小謝解釋道。

 

到了碼頭。漁船已經到了。船主是個女孩。我們要了一筐小龍蝦。

女孩美麗而健壯。麻利地給小龍蝦磅秤。明亮的夕陽從海麵上強烈地照掠過來,她手臂上金色的汗毛熠熠閃光,蓬勃的生命力。

我到南方來看望做了第一次手術的小謝。他氣色很好,生命頑強。

新鮮的小龍蝦做成麻辣和新奧爾良風味,鮮美無比。

 

 

(7)

 

小謝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安靜,他吵鬧;我禮貌,他鋒利;我刻板,他無羈;我喜歡文學,他不讀小說;我按照人生的階梯,他胡亂天馬行空。我崇尚情趣高雅,他把任何事情變得低俗……

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他從來沒有讀過我寫的東西,但是他總是自豪向每個人推薦我的作品。他教會了我用不同的眼睛看同一個世界,他燃發了我曾經沉睡的想象力,他幫助我度過人生中艱難的時間……

 

那年隆冬。

和朋友們吃完晚飯,小謝建議出去走走。每個人都怕冷。最後隻有我們兩人走在漫天的大雪中。

昏暗的路燈下,我們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我突然有個奇怪的畫麵。

我們坐在一輛夜行列車中。每到一站,人們上車下車,我們沒有動,因為我們將一起到一個很遠的地方……

 

幾年後,他去了南方。

 

 

(6)

 

我畢業後去了紐約。一年後,小謝在康州找到工作,離我一個半小時。

那段時間,我們每個周末都去山頂上的日本店吃飯。

開車沿著盤山公路山。到店門口把車交給侍應生。門童引我們進門,錘擊門前的大鼓。走過四麵環窗的大廳,穿過深幽的走廊,坐在唐窗邊際的壽司吧前。

壽司師傅乾君雙手互擊,在我們麵前的黑色方盤上放上黃尾鰤魚刺身,新鮮海膽壽司,呼喝一聲,把蚌肉摔在砧板上,快刀做成刺身。小炭爐上烤著的三文魚皮,焦脆的油香彌漫小小的原木角落……

 

夜深,客人離去。

壽司吧裏隻有我們三人,我們喝著清酒聊天。乾君微醉,唱一首《唐獅子牡丹》。

走出大門,我們兩個沉默地站在滴水簷前,看雪。雪花飄落在古式的燈光中。群山在深夜的微光中顯示不同的層次的灰和黑。

遠處傳來小謝車裏音響的搖滾樂。

 

 

(5)

 

過去幾年,我一直在找一首歌。

這是紐頓-約翰Olivia Newton-John)唱的一首老歌。但是我幾乎聽了她所有的歌,卻從來沒找到那首歌。

小謝車裏有一套高音質的索尼音響。在很多長途旅行時,我們聽著喜歡的CD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莎黛(Sade),麥克拉克蘭(Sarah McLachlan),英格瑪(Enigma),科恩(Leonard Cohen),酷玩(Coldplay)……

但從來沒聽過古典音樂。

 

音樂是個奇怪的東西,它在某一時刻突然給你帶來很遠久、你以為已經遺忘的畫麵色彩那些深藏黑暗深處的記憶讓你瞬間傷感、微笑。

我可能永遠找不到那首歌了。因為已經不能問當年讓我聽那首歌的小謝。

與此同時,我對過去的記憶隨著我的年齡和閱曆的增長而不斷修改和變化……

 

 

(4)

 

我們的學校全美排名第一。

當然不是學術上,而是學生的數量和橄欖球。

每到秋天的周六下午。十萬人口的學校一片空曠,全部集中在能容納十萬人的體育場內。每年我都讓我導師把他球票的名額給我。我們買了年票,可以看每場球。

賽季從八月底的勞動節到十一月底的感恩節,經過金黃明淨的秋日和寒風刺骨的雪天。我們穿著紅灰兩色的校服,和幾萬學生一起,三個多小時發出雷鳴般的吼聲……

年票不便宜,花去我們一個多月的獎學金。

一個周五中午,小謝照常開車和我一起去吃午飯,第二天是一年最重要的比賽,我們學校對密西根大學。

我們是不是不看明天的球了?他問我。

為什麽?我奇怪地問道。

我把票在網上賣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那一年,我們沒有到現場看那場我們學校最後得全美冠軍的球賽。小謝賣票得到的錢讓我們免費看了前麵所有的球賽,外加一頓豐盛晚餐。

 

 

(3)

 

聖誕節的時候,我去了紐約打工。

送我到灰狗長途汽車站時,小謝和我說:過兩天我去紐約找你。

在我動身的前幾天,紐約的朋友小西突然失蹤。臨走前一天,小西打來電話,說是在學生宿舍打架被逮捕進了警察局,剛放出來。

到了紐約小西新住處,家徒四壁(不是形容)。白天他上學,我去餐館打工。晚上兩人一人一個睡袋,蜷縮在硬地板上聊天到深夜。有幾次我在睡夢中仿佛聽到小西在哭。他父親不久前去世。

小謝到了,才發現他和小西是衣阿華的朋友。當天晚上,小謝開著他的大車,沿著附近的街區轉悠,不一會兒拖回兩個扔在路邊的床墊。晚上感到溫暖和幸福。

 

我打工的中國餐館在華爾街邊上。下午小謝進店來,坐在邊上等我下班。我給他盛一盆介藍蝦仁。他一邊吃著,一邊仔細研究紐約的博物館、歌劇院、各種名勝古跡。

看好了去哪裏參觀?我脫下油膩的圍裙問道。

脫衣舞廳。他回答道。

 

 

(2)

 

小謝個子不高,頭上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長發。

15歲上大學,21歲出國。在來我們學校之前,小謝在衣阿華大學拿了碩士。當大家為省錢合租時,他一個人住在校園外的公寓裏。每天開著巨大的雪佛蘭車來學校上課。

他的公寓小而整潔。有一個大電視,一套高保真音響,很多CD,電影,和黃色錄像。在開學前的幾天,他去學校做實驗,我獨自一人在公寓裏看錄像、聽音樂。

傍晚,我們走到校區邊上的小吃一條街,吃著名的費城牛肉卷。

穿過校園,碰到生化係的一個女生。兩人說話過程中,那個北大女生的臉變得越來越紅,不停地伸手扶眼鏡……

 

小謝很有女人緣。

每過一段時間的周末,總是有台灣女生到他公寓裏,把他的頭發燙成大卷,一邊聽他講小時候在東北的各種故事。

他的東北口音讓台灣女生著迷。因為在台灣,帶東北口音的都是很老的兵。

 

 

(1)

 

第一次遇見了小謝是初秋。

到學校的頭天晚上,我飛機晚點,行李丟失,不認識一個人,困在學校邊上的旅館裏。?

清晨走在校園裏,遇見一中國學生。

你在旅館門口等著,我讓小謝開車來接你。他說。好像我知道小謝是誰。

我坐在旅館門口的台階上。十月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明亮而溫暖。周圍散發北方秋天特有的氣味,成熟而輕脆。

 

遠處傳來節奏強烈的音樂。一輛巨大的黃色六座雪佛蘭轎車開進大門。

太陽照在閃亮的車身和落著鳥糞的車窗上。裏麵有一個長發披肩的頭影。

這是個長相醜陋的女青年。我的第一個反應。

門開了,下地是一雙高幫的耐克球鞋。兩個腳上的鞋帶是不同顏色。

一根白,一根黑。

 

 

[ 打印 ]
閱讀 ()評論 (4)
評論
莫煩59 回複 悄悄話 真是用心之作!從尾讀到頭,依然流暢。
Go Buckeye!
蓬萊閣 回複 悄悄話 生者,寄也;死者,歸也。能把人間最後的時光用於自己最喜歡的遊戲,小謝看得通透。
風酥酥 回複 悄悄話 真好!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以好文懷念好友!RIP
登錄後才可評論.